顾妈妈是个心软的人,一听人家孩子一个人在家里,那么孤单,心尖上都凉凉的,当然满口就答应了。反正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多个人多双筷子,家里还能多热闹热闹。
腊月,已是残冬。
今年冬天冷得离谱,南方也普遍是零下的温度,毛巾挂在外面都结出冰渣。从新历一月开始,R市就变得大雾弥漫,气象台已经拉起了橙色警报,车辆出行要异常小心。距离稍远一点,便是白茫茫的一大片,路况难以分辨。因为大雾弥漫,空气质量非常差,所以路上的行人要么就是带着口罩,要么就是围着硕大的围巾,拉起一截围巾来把口鼻都遮住,来来往往只能看得到一双双目光凝滞的眼睛。
十二月的洋鬼子节,顾家臣是在家里自己过的。
那时候他刚刚得知沈氏给任啸徐在香港订了一门亲事,心情郁闷至极。他想要问一问任啸徐,到底是什么情况,偏偏平安夜那天任啸徐回来得很晚。顾家臣早早的洗了澡换了一身睡衣,裹着一床薄薄的毯子蹲在沙发上看电视。壁暖烤的整个房间都很暖和,顾家臣看着电视里,一开始放了一个采访在国外出任务的特警们的节目,后来他跳台到电影频道,发现正在放周星星五连发。
很多年没看周星星了,那就看看呗,调节调节心情。节目从七点钟开始,顾家臣刚刚赶上时候,第一部片子就是喜剧之王,张柏芝在里面还是粉嫩的娃娃脸。
回顾老片,才发现经典的地方实在太多。
其实我是一个演员,女学生妹初恋之夜……他看着周星驰穿着一身廉价的西装在社区福利院,说街坊邻居我们明天演雷雨。张柏芝擦着红红的唇膏,在奢侈品店外面流连。老鸨子带着手下的小姐们去找周星星学演戏,最后张柏芝吃了一口芥末,用几滴眼泪就得到了一个大少爷的宠爱。
顾家臣想到了一句话,慕容雪村在书里写的,他的主人公说,这就是我的红尘,须臾花开,霎那雪乱,我可以握住每一把杀人的刀,却握不住一滴真心的眼泪。
然后他看到那个带着九十年代大眼镜的有钱少爷,扑向泪光闪烁的张柏芝,说:marry,我好爱你,这些钱我可以都给你,求你不要离开我。他说Marry是他的初恋。他很后悔,不该离开她。
顾家臣觉得鼻子有点酸,眼眶胀胀的。他以前喜欢看周星星,因为觉得很好笑,长了二十哐啷岁再来看,却发现每句话都是辛酸。有钱的人没有爱,有爱的人没有钱。喜欢演戏的人没有观众,渴望真爱的人却是婊子。这世界是多么荒谬,想要的东西总是得不到,生命走向背离自己期望的那个极端。
背投的清晰度很高,可能就是因为太清晰了,顾家臣觉得画面特别不真实。他看着刚刚还是混黑社会的小朋友出去收保护费,跟人家大谈收保护费的理由,是因为香港经济不景气,东南亚大减薪……讲得头头是道,后来发现彼此竟然是校友,都是香港大学学经济的,可是世道不景气,所以一个暂时混黑社会,一个暂时拍卡拉OK。
顾家臣正在吃一个橘子,看到两个人交换名片,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他住着有落地窗的高档公寓,身下是真皮的沙发,面前是等离子背投,而他居然用背投看CCTV的电影频道。
更离谱的是他居然爱上一个男人,还和他同居了。这个男人为了他连婚也不要结了,还和家里闹。而他为了这个男人连班也不要上了,整天像个笼中的小鸟一样关在家里,轻易不敢出门。
他现在很难过,因为这个男人的家里为他寻了一门亲事——他竟然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难过!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这个世界有哪里坏掉了。顾家臣坐在沙发上,觉得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他脸颊上是湿漉漉的泪水,眼泪流过的地方一阵温热,眼睛胀得有点痛,胸口闷闷的,嘴唇上是不正常的火热感,像感冒发烧了一样。
电影放过了喜剧之王,放过了唐伯虎点秋香,放到武状元苏乞儿,苏灿正骂他的老前辈是老玻璃,任啸徐终于回来了。
任啸徐一进门就看见顾家臣坐在沙发上流泪,他走过去抱住他,问他为什么哭。顾家臣想说他心情不好,他想问任啸徐要不要去娶那个香港的大小姐。然而任啸徐温热的气息贴着他的身体,穿过那一层薄薄的衣衫传递到他的皮肤里,他突然觉得自己融化了,于是千言万语都汇作了一个吻,他们在沙发上深情缠绵。
我在看周星星,顾家臣躺在沙发上,手臂紧紧抱住任啸徐的背说,看得我好心酸,就哭了。
任啸徐刮了他的鼻子一下,说:“你就是丫头一样的,爱哭鼻子。”
顾家臣又想到了那天的电影,想到里面的一句台词。苏灿躺在老树底下说,我以前到哪里都被人看得起,现在还不是变成这个样子?那老前辈啃着馒头,跟他说,阁下注定了一辈子当乞丐。
任啸徐见顾家臣僵在他怀里,便推了他一把,道:“你又在想什么?半天不出声。我叫你吃饭听见没有?”
顾家臣回过神来,“啊”了一声,看见面前又是满满一勺的饭,于是一口包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动。
“刚刚在想什么?”任啸徐柔声问。
“没什么,我在想……我在想,我觉得我很幸福。”顾家臣吞了那口饭,特别认真地看着任啸徐道,“以前我不觉得,我觉得好辛苦。可是现在我觉得……特别幸福,真的,跟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任啸徐揉了揉他的头发:“就想这个?无聊。”
“是真的,我真的觉得很幸福。”顾家臣眼神真挚,像个孩子。
“觉得幸福啊?那你就自己吃饭!把这些都吃光。”任啸徐将他从自己的大腿上抱下来,放在凳子上,然后把勺子塞进他的手里。
“我进去换件衣服,一会儿我带你出去走走。”
顾家臣愣愣地盯着任啸徐进卧室的背影,又愣愣地看了看手上的勺子。半晌,他还是把烤盘拖到自己身边来,就着浓汤一口一口地把东西都吃光了。
胃口好像突然变好起来了似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任啸徐换了身衣服站在镜子前面,发现镜子里那个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怎么了怎么了?刚刚听了小东西撒个娇,整个人就乐成这样了?至于吗!腐书网 www.danmeiwenku.com
文章正文 一百四十八
任啸徐对着镜子扣上衬衣最后一颗口子,眼前又浮现了顾家臣的模样。|www.danmeiwenku.com|
说真的,顾家臣还比他大呢!任啸徐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成就感,年下攻的成就感。而那个小东西瘦弱的模样真可怜啊,明明已经那么憔悴了。黑眼圈像化了烟熏妆,眼袋可以装零钱,苍白的脸色就像刷了粉的墙面一样的。就那个弱柳扶风的模样,要是谁家的闺女嫁给他,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估计人家爸妈要找他拼命的!可是他竟然挂在自己身上一本正经地说,他觉得很幸福。
他居然说他觉得和他在一起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有毛病嘛这不是!他任啸徐有什么好?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脾气也不好,任家人对他的小兔子的态度也不好,妈妈又凶,兄弟之间还自相残杀,日子过得跟狗血宅斗电视剧似的。他的小兔子出个门都不自由,正宗的身不由己,还差点在路上被人绑走了……你说他的小兔子凭什么要受这份罪呢?
可他居然还说他觉得自己很幸福……
任啸徐觉得心上有蜜蜂在蜇一样,疼疼的,麻麻的,针尖夹杂着毒液进入他的心脏,进入他的血液,于是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镶黑边儿的军装款开司米外套,拿破仑式的扣子,收腰卡肩,看上去挺英武。底下是一条黑色休闲裤,配了伦敦风镂空花边的皮鞋。
他走出去,看见顾家臣正乖乖地坐在餐桌旁边,他已经把东西都吃完了,两只手撑在凳子上等着。
顾家臣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纯棉T恤,任啸徐手上拿着一件米白色的细软的毛衣,一件石青色的开司米大衣,并一条烟灰色围巾。他走到顾家臣面前命令道:“举手。”
顾家臣乖乖的捏住袖子,把两个手举到头顶上来。任啸徐把毛衣从他的头顶套进去,袖子叠起来一边一只穿到手腕上,顾家臣就自己捏着衣角把毛衣拉下去。任啸徐怕他冷,毛衣拿的是一件貂毛的,有细小的绒,看上去非常可爱。
那是去年给他买的毛衣,现在穿起来有点大了,腰身的地方空空的。
任啸徐又叫顾家臣站起来,把大衣给他穿上,再把围巾也围起来。顾家臣被他裹得严严实实,就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在外面。
他拿了一双白色的皮鞋出来扔在地上,跟顾家臣说:“赶紧换鞋,我们出去走走。”
顾家臣把脚从宝蓝色的绸缎面衬羊毛内胆的拖鞋里拿出来,踩进那一双皮鞋里。
门外的空气异常冷冽,顾家臣一个激灵,不由得把围巾往上拉,遮住了口鼻。任啸徐的衣服是高领的,看上去很帅气。军装款大衣最帅了,尤其是任啸徐这样高高瘦瘦的人来穿,那叫一个有范儿,那叫一个味儿正。
没有叫司机,任啸徐亲自开车,用的是顾家臣常坐的那辆小奔驰。顾家臣坐在副驾驶上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要去哪儿呢?”
没司机没保镖,会不会有点不安全?
任啸徐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回答:“去购物。”
“哦。”顾家臣缩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购物,那应该去群光广场吧,或者去王府井。购物还要他亲自去吗?还是说他只是想拉我出去走走?顾家臣脑袋里一阵乱想。
车子缓缓往一环路开,这辆小奔驰在市中心的车流中显得那么不起眼。春节将近,路面上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尤其是市中心,经常开三分钟又堵上了,开三分钟又堵上了。任啸徐一点也不心急,慢慢地等在车流当中,随着车潮同进同滞。
期间有一辆保时捷想从他们的车旁边超过去,差点刮倒他们的车。任啸徐一点没让,保时捷的车主忍不住摇下车窗盯着他们的车一直看。任啸徐也摇下窗口回敬一眼过去,那车主竟没了脾气,悻悻地把车开走了。
顾家臣在副驾驶噗哧噗哧地笑,刚刚那司机的表情太好笑了!那司机一定在想,咦,你个小奔驰也敢跟老子抢地方?然后被人一眼给瞪傻了!那个前后差距太萌了,太有嘈点了!
保时捷早就开过去很久,顾家臣还在脑补。他心满意足地呆在副驾驶上,看着任啸徐的侧脸。他的男人开车,他坐车,这个世界多么美好。
这么想着,竟然渐渐地睡着了。任啸徐看他睡着了,也没叫他,就带着他在市区的环线上转圈。一圈又一圈地转,直到日暮西沉。
转到后来连值班的交警都认识他的车了,一个红绿灯的时候特地跑过来敲他的窗子,说:“小哥,还在转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