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致远穿便服,实在很难得。除了方晓之之外,几乎所有的军警都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物。
需要彭雪涛亲自出迎,得是什么级别?
裘致远倒是自在得很,傲慢的神色,尽管一身宽松布服,晃荡着日渐消瘦的躯体,依旧威严,即使是受伤了的狮子,那也依旧是狮子,依旧是王者。
“什么风把裘司令给吹到我这荒地儿来了?”彭雪涛哈哈大笑几声,将气氛打破,直走到汽车门边,亲自伸手去扶正僵直了脊背往车下挪的裘致远,裘致远也不拒绝,伸腿展臂,一点也没有行动不便的自惭,眼神吝啬得看向前方,连环视的赏赐都省略。
金属的助行器在挪动躯体上下错落的时候把衣服顶出一个小小的包,间或有几声机械转承的脆音,听得人毛骨竦然,活像一个杀人机器开始启动。
“老裘,你还比我小着几岁呢吧?恢复得也太慢了!确实该多出来走动走动,否则,这些后辈们可要笑咱们老得快了。”
一直让到内庭坐下,裘致远才吁了口气:“看来我得提前颐养天年去了,在家扶着挪挪还成,一出来简直就是劳民伤财。彭司令这里果然清幽宁静,市区的宝地啊!”
彭雪涛的长相相当豪迈,面阔声洪,据说是当初崖洲自卫队的领导者,公国军队退居崖洲之后被宗政呈收编,直拔的司令,除了裘致远这个病歪歪的,也算是青春年少的。
“莫非老裘你看上了军警部的这片老房子了?总统一向偏心,看来我得寻觅新处所去安顿我这帮小崽子们。”彭雪涛特别爱笑,简单的两句话,也能笑得如同五月阳光般灿烂。
“自从来了崖洲,我还真没有到外面来逛过,园子里的这些树长得也和大陆不一样,我至尚果然是幅员辽阔,隔着一个浅浅的海峡,就能有这么大的差异。”裘致远清浅微笑,眼睛看着窗外,对着那整树挂满了的果实啧啧称羡,“那是什么果子?长得这么巨大。居然还是从枝干上挂出的果实。”
“秦旭,还不去摘个来给裘司令尝尝?!”彭雪涛倒也直接,立刻起身挥手打发警卫去给裘致远弄水果尝鲜。
裘致远却不乐意了,也借着孙飞的扶助跟着起身:“我坐得也够久了,不如一起去园子里去转转,彭司令,不会是不允许吧?”裘致远讲话的节奏偏快,声音铿锵有力,到处都显示着霸道的张力。
彭雪涛转身,笑得更是灿烂:“裘大司令的要求,安敢不从?”竟自走回了两步,伸个手摆了下,极其威武地示意:请。
军警部的花园根本不成成为花园,极其广袤的一片树林,耸立着各式各样的树木,裘致远也不去摘果子,迎着阳光的余晖走去,孙飞要跟不跟地随在身边,紧一步慢一步,有些跟不上裘致远的节奏,不一会儿就紧张得出了一层薄汗。
“方晓之,你陪孙副官下去喝杯茶吧,我和裘司令慢慢走走。”彭雪涛打发走两个贴身警卫,很自然地扶上裘致远的后腰,被助行器硌了硌手,尴尬地笑笑,“难怪人都说老裘你是钢铁战将,这钢架得戴多久?不会是摘了就不能走了吧?”
裘致远不以为忤,抬头望着树梢那线阳光舒气,半晌才慢慢地一字一字说道:“当然不是。”
没人见过如此温和的裘致远,如此轻缓的性情和脾气,就连叶非云也不曾,如同一个得道的高僧,万物不动于心。
看着彭雪涛的笑,裘致远忽然又说了一句:“摘了之后是连站都站不了了。”
成□地看见彭雪涛闪过吃惊的神色,且不论是真吃惊了,还是必须吃惊了,裘致远都有些开心。
确实是该出来转转,情绪无限好!
离开硬石小路之后,裘致远走得很慢,踩在落叶断枝上的时候特别小心,踏稳了好半天才将重心慢慢偏移过去,再开始下一步,让一边的彭雪涛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这才开始理解孙飞那一层汗。
军警部的小树林确实幽静,许多大大小小的鸟很大胆地歇在树下草坪上,从落叶丛中翻捡些玩意唧唧咕咕地享受大餐,看见有人过来,不过是让开两步的距离,跳跃一下,继续进餐,一点也不把崖洲两大实权人物放在眼里。
彭雪涛暗暗观察着身边的裘致远,一直被宗政呈勒令禁止外传一切关于这个战场活阎王的消息,不仅仅是残废卧床,甚至连尚且在世都列为了特级机密。
裘致远对于身边的打量仿佛无动于衷,慢慢地挪动着脚步,慢慢地轻声呼吸,均匀,却小心地呼吸。
一只胆大包天的山雀飞到裘致远的头顶,把这个行动缓慢的昔日阎王当成了自动步道,拿着小爪子在那层短短的发茬上踮了一下脚步,裘致远无奈得停下脚步,挥手轰走山雀,看着彭雪涛苦笑:“都说彭司令宽仁,果然不假,你这里连鸟雀都比我那多许多。”
“我哪里还能宽仁啊。”干笑两声,彭雪涛顺着裘致远的眼神望过去,原来是旧年留下的一个铁环,高高地支在树干的分杈上,是从前拿来吊犯人的,“呵呵,听闻老裘你手段特别,创意独特,什么时候也让我们这些只会用这种老旧手段的家伙们见识见识。”
裘致远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许久不见血,即使是魔也能成佛,彭司令,和一个久病之人谈战争,和一个残废之人谈手段,不是□裸的嘲笑吗?”
“哪里哪里……”彭雪涛话音渐弱,后悔极了,不该在裘致远温和颓败的外表下放松警惕,不过是一个似乎怀念的灰败眼神,就轻易地触动了不该触动的雷线。
裘致远情绪却更好了,伸手拍了拍彭雪涛的肩膀:“彭兄手段,也该让小弟见识见识了!免得离开太久,我都忘了枪是怎么拿的了。”
第六章 副官飞彤
似乎,自古以来的囚室,都习惯设于地下,幽暗寂静,潮湿阴冷,隔绝一切阳气,也隔绝一切温暖。
一层一层的阶梯往下转,裘致远相当费劲,多数时候不得不借助孙飞的背负,却也饶有兴致地,顺着彭雪涛的指引,挨间参观囚室,以及刑讯房,甚至,还亲自动手,按彭雪涛的介绍,演示了几种新型的刑具。
一直参观到夜色透过重重的阻隔,侵染到深埋在地下的囚室来,裘致远才受凉似的,深吸一口气,走过两步,绕到彭雪涛的肩侧,一背手,饶有兴致地歪着脑袋,看彭雪涛:“彭司令这里果然幽静,平地微风,也如此沁入心脾。”
“裘司令这是体弱易寒,晓之,还不快去取条毯子来!”彭雪涛才转过脸去,声音就冷了不止一个度,严苛的声音,和面对裘致远时,差距十万八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