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的什么其实看得不十分分明,灯光太暗,字体太小,而且上面的笔墨氤氲开来,仿佛写的时候正值天降暴雨,润花了字迹。
只有手笺左下角那方印章依旧鲜红清晰,“天道纵横”,郑飞彤凑近仔细看了看,念了一遍,不像是宗政呈的印章,也不像是友人相赠。
正寻思间,心头猛然一凛,吃惊之下,郑飞彤不自觉地拉远了视距:这,这分明是看的人在单手捏住的时候忍不住泪如泉涌,情难自控地打湿了整张手笺。
“来了。”楼梯上下来的宗政呈没有给郑飞彤想下去的机会,淡淡地扫视了一眼郑飞彤,很冷淡的一眼,没有任何停留。
“崖州警备司令部中校副官郑飞彤前来报道!”很标准的军礼,对着穿着一身军服的宗政呈,很合适。
“不必了,就在我这里将养吧,裘司令已经把情况都说了,想为你哥哥报仇,你必须养好自己,这话,是你裘司令让我带给你的。好自为之吧。”
同样一身军装的郑飞彤相当地漂亮,俊秀,挺拔,微微销售了些,脸色也有些苍白,却依然洋溢着不可忽视的蓬勃张力,病态的美,病态的郑飞彤,有他平日见不到的魅力。
郑飞彤一言不发,对于裘致远,哪怕只是提一提,心里也如沸油滚过,烫得心脏一抽一抽地抽搐。
裘致远站在甲板上,手扶着船舷栏杆,定波岛,在崖州的西北边,三沙岛的西南向。
叶非云有没有手持自己的“遗书”去求托庇护?这个曾经困扰裘致远无数个日夜的问题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同时“死亡”的还有那个林亚,其实裘致远自己心里清楚。那一切的纠结,不过就是心魔,一个过不去的情劫。
太阳升起的方向,有着美丽的金波荡漾,裘致远违背了海军操典上,从太阳升起,一直站到了太阳落山,迎着阳光的方向,凝视渐渐远去的崖州岛。
船开得不快,搭乘拖载重型炮舰的运输船,裘致远有些私心。
“乱伦”,呵,何至于如此严重?裘致远笑。
等退伍了,或许可以去开个戒毒所,裘致远想。
第十四章 海上阎王
定波岛,一个仅次于崖洲岛的至尚第二大岛屿,程国重号称陆军之王,却没有组建过一支像样的海军。
其实宗政呈也没有。
只不过,除了宋谦这样的正统陆军之外,公国拥有的将军里,还有像裘致远这样留过洋的综合性人才。除了薛天纵,裘致远是最全面的,哲国三年的魔鬼式训练,绝不仅仅局限于陆军,宗政呈心里很清楚。
又要和兴农党正面交锋了,裘致远的情绪却无比平静,心中空荡荡,纵横沙场二十年,手底走过多少亡灵,裘致远没数过,反正是上不了天堂的。
为了抢占这个扼守至尚大陆东面的大门,东氏残余、程国重、宗政呈,都志在必得。
海面上的浪泛着清亮的水花,船舰前后总是盘旋着一群海鸥,叽叽啾啾的,不时翻着漂亮的大回旋直扎向海面,翻捡出浑身银鳞的鱼,飞上半空,美美地迎风享受着。
一望无遗的海面,蓝得深邃,翻卷起的水浪润湿了空气,如同那天郑飞彤的眼睛……裘致远抓着栏杆的手有些冷,照理,这个季节,不是海战的好时机。
宗政呈不排斥郑飞彤,也不像裘致远一般,怀着宽容或者宠纵的心态,只是纯粹地视若无物。
从随身物品到强制戒毒的束缚器具,都是裘致远准备好的包裹,打开,一应俱全,陈旧,却依然完好。
每日定时的汤药,也是裘致远安排了孙飞送来,装在一只军绿色的保温桶内,掉了几处绿漆,露出铝壶本身特有的银白色,却十分地温暖。
郑飞彤每次喝完都会摩挲一阵,在孙飞可以称得上是仇视的目光中递还去,颇有些恋恋不舍。
宗政呈的生活起居很规律,每天定时起床,从卧室走出来,到厨房取一杯水喝了,去卫生间蹲那固定的十分钟,然后洗漱完毕,带着微弱的一丝烟草香味出来,看班小时的报纸,同时消灭不定期更换食谱的早餐,然后更换军装军靴,到办公室去呆上一天,晚上八点,准时回来,翻阅一会儿公文,晚上十点钟准时到那个布满小盒子的大厅里呆站,站到足够疲惫了,再去休息。
郑飞彤发现,宗政呈最爱的位置,还是那个藏着小小短诗手笺的盒子前,常常一站几个小时,只有那个时候,背影最柔和。也只有那个时候,所有警卫会退出官邸,只留下宗政呈和郑飞彤两个人。
毒瘾的发作没有任何规律,郑飞彤尽量减小自己的活动范围,以免吓到别人,很少接近宗政呈,宗政呈的身上总透着一股子寒冷的味道,不像裘致远,即使表面冷,郑飞彤也知道那内里,必然是岩浆一般沸腾的热血,会激动,会受伤,当然也会爱恋。
宗政呈站在那张手笺前,整个官邸静悄悄的,郑飞彤不会发出什么声响,默不吭声地站在厅里光线最暗的一角,默默地等待着宗政呈赐予一星半点裘致远的消息。
郑飞彤昏倒的时候,宗政呈甚至都没挪动哪怕一步,淡淡地转头看了一眼,叫了个警卫送到李斯诺那里去:“尽力抢救!”
简单的四个字,依旧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宗政呈知道自己还是心软了,可这是裘致远的托付,再冷漠,也不能看着郑飞彤死在自己眼前。
裘致远是怎么说来着的?
哦,“看在他哥哥忠烈为国的份上……”,“看在陈将军终生未娶亲手带大的份上……”,“看在细心伺候把我从死亡线上来回来的份上……”,“看在郑飞彤年少……”。
其实连裘致远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宗政呈记得他那时的语气,很无奈、很灰心、很低沉的声音。
看在裘致远的份上,宗政呈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就先留着这个老是用一种渴盼的目光看着自己背影的孩子吧。这还是裘致远第二次求人,实在难得。
电话铃声惊破了宗政呈的静思。十分地不知趣。
“宗政。”宗政呈接电话时千篇一律的开头,官邸的电话,只有很少人知道直拨号码,都是要员。希望不是裘致远。
才听到对方的声音,宗政呈皱起眉头的就舒展开了,回复到刚才那副冷冰冰的面孔。
“尽力吧。”宗政呈淡淡地说,“必须让他康复戒毒。”前一句还是公事公办的镇定冷淡,后一句就蕴含了不讲理的强硬要求。
说的是郑飞彤。把郑飞彤送到宗政呈那里寻求庇护,裘致远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裘致远并没有告诉宗政呈关于吗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