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飞彤眼皮轻轻地跳了跳,依然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不必要的眼神,依旧仿佛茫然地看着离裘致远身下的躺椅,心里机械地数着数:“八千一百一十三,八千一百一十四……八千一百一十四。”
郑飞彤身上甚至连枷锁都没有,半间房是画地为牢的囚室,房间正中间的位置,从左至右非常君子地在地板上划了一道线,在醒目的位置贴了一条严禁越界的警示标语,连告知这样的举动都不曾有。
郑飞彤没见过这样囚禁人的方式,却也不敢去越线,规规矩矩地待在线的那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裘致远来,眼睁睁地看着裘致远走,也眼睁睁地看着孙飞再一次迅速搭起裘致远的手,扶着腰,轻轻托了一把,等裘致远站起后才慢慢松开手,小心地跟在侧后方,跟着裘致远慢慢消失在来时的走廊里。
从来到走,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甚至,连步履声都不曾施舍一些,只有门口不远处那一点裤腿并拢时的摩擦声,显示着裘致远每日的来去,郑飞彤有些失望。今天,还是没能多待一会儿,只是八千一百一十四次心跳,比昨天多了两次,比前天少了七次,比大前天……
从被关进来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月了,郑飞彤甚至差点开始怀疑裘致远只是发现了自己的居心,在惩罚自己的痴心妄想。
郑飞彤知道自己逾距了,可那种渴望了解渴望掌握渴望得到回应的心情,即便用尽了所有军警所拥有的克制力和忍耐力,都无从得到舒解。
从裘致远接过自己送的那只极品紫砂壶并立刻束之高阁开始,郑飞彤知道,自己的那一点卑微的渴望,从此要被掩埋得暗无天日。
今天裘致远依旧睡不着,已经一年多了,自从清醒之后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始终不肯相信叶非云真的已经自杀身亡,可宗政呈将消息统一得滴水不漏,甚至还找来了顾同的亲笔信,证实了叶非云曾经无字长信托孤。
微微地一抬手,刚刚把掌心翻转过来,孙飞就端来一壶新沏的龙井,朱泥的倒把西施,小小的,圆溜溜的,极简单的经典款式, 映照在月光下,有一份特别的温润和细腻,柔和的光泽,是长期养壶才有的美丽,每一丝每一处,都是简洁到不能再简洁的端方。
这,是叶非云做的。
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裘致远记得自己的反应,那种喜悦和激动,差点就要燃起熊熊大火,将所有的理智和克制焚为灰烬。
一直收藏着,在无人处拿出来把玩一阵。
裘致远爱喝茶,尤其是绿茶,尤其是龙井茶。
朱泥西施端在手里有一种宁静的美,如同叶非云的人一般,沉静而舒适,细腻的壶身,略略有些不够对称,显然是新手制壶的缘故,却难得圆润,壶盖内有一方印,“宁静”二字,是裘致远费尽心思也没想透的玄机。
壶端在手里,袅袅娜娜的热气从壶嘴里升腾起来,化做一滤细柔的婉转绸带,将裘致远整个脸笼罩起来,添了三分柔和。
对着难得的月光,裘致远的脸上难得地浮现了一丝笑容。
那,也是一个月夜,一个月全食的夜。
裘致远记得那时的月光,那时的黑暗,还有那时手覆上去的美好的触感。
那个不能算拥抱的拥抱,还有那清清淡淡的味道,以及,被搂住时的那个轻颤。
孙飞难得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可以到处走走。
裘致远捧着茶壶凝思的时候,需要绝对的私密空间,和时间。
孙飞知道,那是裘致远在思念着什么。
孙飞不敢走远,也就在裘致远房间窗下的花园漫步,难得的休憩时光,每天,也就这么一小时。
警卫们也正赶上换班,交接过后,神情尽管轻松,仪态却个个不肯松懈,依旧列着整齐的队列回宿舍,直到花园对面的宿舍门口才开始三三两两的低语嬉笑。
“司令今天对我笑了!一定是我今天站的军姿够轩昂。”一个拼命压抑了声调的明朗声音低低地笑着,话音里透着十分的春风得意。
同伴显然很不给面子,立刻“嗤”地一声笑:“司令那也是笑?那是看你一眼都嫌多的无奈。”伴随着一巴掌拍到肩膀的“噗”声,“哎哟哎哟”地扭打了两下。
先前的那个警卫大约是吃了点亏,咬牙切齿地叫嚣:“哼,司令连你敬礼都嫌多余,赶明儿我也成了贴身警卫的时候,不要嫉妒得自戕就行!”
“就你还想得到司令的青睐?也不看看司令身边的都是什么人物!远的不说,就连那刚刚提上来的孙飞,咱们这一营谁及得上?更别提现如今关着的那位了,赫赫有名的军警第一铁骨诸葛,满腹的经纶韬略,满脑的计谋兵法,可就是那么风光的贴身警卫,也成了阶下囚,你觉得你能强过这位?”同伴明显是急了,声音高了半个调子。
又开始一阵琐碎的争执和打闹。
孙飞转身,立了一会儿,想想还是回头往宿舍方向走了一步,轻轻咳嗽一声,等到那些嘈杂的声音都消停了,才迈步回去,差不多,是该给裘致远送牛奶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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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心中执念
又是一个清晨,警卫们在嘹亮的起床号中迅速整理内务,个个如同刚出海的蛟龙,精力充沛。
“该死的,谁拿了我的新衬衣!”一声焦躁的咒骂,险些失了不得扬声的分寸。
短暂的翻箱倒柜之后,是一阵身体接触:“该死的,今天轮到我站三号岗!我特地留的新衬衣,你给我脱下来!”
“我也站三号!借我穿穿,昨天杨景那小子偷穿了我的新衬衣。”三号岗,就是位于官邸地下室那条三十多米长走廊,总共两个拐弯,三个岗位。
“我轮了一个多月才轮上的,你穿了我的,我穿什么!脱下来!”又是一阵推搡,显然是不肯轻易干休。
裘致远已经起床了,长期的军旅生涯,生物钟比日晷还准。
穿戴完毕,照例站在窗前眺望一下远方的天空,依旧是湛蓝湛蓝的颜色。
等到梳洗进餐完毕,窗外已经蹲了两个受罚的警卫,衬衣凌乱,领口袖口都撕得脱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