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旌旗(出书版)下 ---- 颜崎
  发于:2009年07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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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喜欢那一套,我想,咱们就算是帮汉卿兄弟一个忙,先让他爽完了再上天吧!」一个男人轻薄的笑着。
「阿东,你要你来,我对带把儿的可没兴趣......不过我很乐意帮你抓着!」
说罢,几个男子就凑上来,人手一抓,怎料唐月笙人影一闪,竟就出了人圈。
唐月笙在长袖下的双指微张,胸口的愤怒犹如野火燎原,教他脸色显得铁青:「我再说一次,莫要欺人太甚......」
大伙儿见他变了脸,心头无由升起一抹恐惧;他们从没想到这个在船上一直安安静静,宛如一介儒生的男子,竟会透出这么可怖的情绪,然而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只得硬着头皮,拿出武器,狂吼一声,齐齐朝他劈将下去......
「嗯......」唐月笙睁开眼,几日来郁积胸口的痛楚终于化了开来。
「感觉如何?」
「很好,很舒服,」唐月笙缓缓坐起,望着眼前这温和男子道:「三师父,我想应该无大碍了。」
这人正是雪山医王李骐风。每年腊月都会从四川来到福建三草堂--他的同门之所,搜罗些闽南地区的药草,而今年,他想也没想到会临时收到这个尊贵的病人。
李骐风坐在桌边喝茶,轻瞥他一眼道:「为什么你的气血会逆流得这么厉害?」
瞧唐月笙神情难安,李骐风淡淡道:「是你内力蓄而不发,或发又立收,反冲内息吧?」
在医王面前,说再多谎只会更糟,因此唐月笙默不吭声,默认了他的猜测。
「那些人到底什么来头,值得你这样不顾自己的安危手下留情?难道你不知道发又立收,对心脉有多大损害吗?」
「对不起。」唐月笙走到他身畔,兀自倒了热茶,却只是垂眼苦笑。
望着他神情低落,李骐风心里忍不住暗叹,过去,年仅十七的他,为了找到雪蚕制得空云袖手,任凭旁人不断告诫昆仑山如何地窄路险,却仍执意去攀,谁能控制得了他?
而明明从未见海的人,却又去跟随那闽南海贼郑一官。尔后,每年腊月,总会领来数个部属,招摇的步进三草堂,口沫横飞的向自己述说许多精彩的海上故事,当时的他,又是何等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仿佛整个闽南海域都将成为他囊中之物。
怎料才隔没多久,回到四川时却已是一身阴邪,好不容易将他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数月后他又重创心脉!
很想细细问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从他一踏进三草堂,神思却不知飞到哪儿,整整几天都在房里发楞,更多时候是望着自己的双手发呆,如同一个失去方向的船只,既茫然又无助,看得令人心焦。
「月笙,我有遇到......钟公子,他说那莫汉卿都跟你同一路,怎么你们现在分道扬镳了?」思考一阵,李骐风终于下了决心问清楚。
「你遇到钟凌秀?」唐月笙虽然这几天的神情看起来茫然若失,但思绪倒依然灵巧,登时惊讶非常。
就他所知,钟凌秀早他们两天自行离开四川,李骐风则又晚了自己一两天,没想到这么几日的路程差异,他们两个人竟然还会碰面?
「嗯......我是在闽南一间客栈碰到的......」李骐风当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但此次他却故意选择忽略,淡淡道:「月笙,之前你不是说会和莫汉卿去东蕃留一阵子?」
「没有......他暂时回刘香船队了。」
李骐风心一惊,道:「刘香?不就和郑一官是死对头?」
自从唐月笙被郑一官打伤,李骐风此番回闽南就探听了海域各势力的战况,因此听他这一说不禁万般意外;想到早前,他还说,会一身伤是与郑一官有了些许误会,这趟回来会谈清楚,怎么此刻听来却像各奔东西了!
唐月笙也不想否认,直道:「是啊......」
「所以你才会和他暂时分开?」
「也可以这么说吧......」
李骐风瞧他语气颓丧,不由得又问:「那么......你现在打算如何?你和郑一官谈清那些误会了吗?」
「啊、我?没、没有啊......」唐月笙像想起什么,兀自转问道:「三师父,我之前和你提过东蕃岛有种蛇,毒性极强,你记得吗?」
「嗯,你说那蛇身上黑白相间,所以你将之取名为银环蛇。」
「是啊,三师父,你有没有兴趣随我去东蕃岛寻那银环蛇?我大概了解能解此毒的药引,不过我还没能掌握到精确的方子......」
「好啊,这有什么问题,我会来闽南,正是想多方面了解各地的药草、病疾,这银环蛇毒既然如此特别,我当然要去见识一下!」
唐月笙恍如瞬间来了精神,开心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李骐风顿时明白他在顾左右而言他,深吸口气道:「任何时候都可以,但我想先知道......你是否还想投靠郑一官?」
唐月笙愣了愣,想说什么,帘外传来个朗朗童音:「师伯,那个人又来了。」
李骐风朝着帘子怔了怔,良久才道:「我知道了......你带他到后堂,我随后就到。」
「是。」童子应了声,脚步声渐远。
望着李骐风欲言又止的神情,唐月笙旋即查觉来客似乎与自己有关,忙道:「三师父,那是谁?」
李骐风想了想,便自怀里拿出一个紫缎荷包。
唐月笙突感面熟非常,伸手一探,荷包打了开,不由得惊呼:「空云袖手!」
「嗯,正是你的空云袖手!」
「这、这......」唐月笙原本还觉得也许天下也有另一双此物,然而李骐风的说法霍然解去他的疑虑,因此不禁奇道:「这明明给人偷了去,怎么现在会落到你手上?」
「那是有人将他送来的。」
「送、送来?」
「嗯,在我未到三草堂之前,有人以此为礼,将它送到这里,言明希望由我转至你手上。」
「谁?」
李骐风神色平静道:「郑一官。」
这话活活将唐月笙吓得跳起来,目瞪口呆望着李骐风半晌才回神:「大、大哥......他来过这里?」
李骐风点点头道:「嗯,算起来,他已来过四次了,第一次他只是希望由我将空云袖手转交给你,但我不在,后来他不晓得从何处得知你回到这里,所以陆续来了三趟,都被我请离......」
「你的意思是,他、他现在在后堂?」唐月笙紧紧捏着紫缎荷包,心思翻涌难安,他猜不出这空云袖手怎么会落到郑一官手上,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三顾茅芦寻自己......难道他对自己已不见怪!?
思及此,唐月笙的心蓦地急跳起来。
「月笙,我不替他说话,不过,我想他来的目的或许并非不善,至少,态度诚恳而恭敬,不断说他听到消息,你被人在海口边的林子里围杀,所以想来确认你是否平安无事,不过先前你心绪恍惚,我没让他见你......如今......你是否要见他呢?」
「我......」
李骐风望着他一脸犹豫,心里更感层层疑云,忍不住又道:「月笙,这段日子我大约了解了闽海的海域情势,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会和那莫汉卿走在一起......他怎么看都是刘香的人马......除非是因为你同他友好,所以才导致你的总舵主一时气愤而痛下毒手?」
唐月笙抬眼望他,心想,李骐风确实聪明,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友好」两字,还不足以形容自己对莫汉卿的疯狂。
走到这步,他真的好想找个什么人聊聊当初的决定到底对不对,为什么今番竟落得要独自前往东蕃岛茫然等候,更有甚者,还要在那海口林里,受到这么难堪的奚落与无情追杀。
他垂眼望着自己的双手,心里再度填满不甘与愤怒;从小到大,何时尝过如此羞辱,就连钟凌秀当时的凶狠残杀,也不曾有这么糟的感受。
那些字字句句,每每回想,都像一把刀,将他的心口划得血流如注;不过是一段真感情呀,为什么说出口来会变得那么难听又这般令人难受。
他真的好想将那些人残杀殆尽,以消心头之恨,可是他不能,他不想让自己与莫汉卿间留下这条裂缝,所以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就这样,在蓄发内力又瞬间立收之下,数度重创自己心脉--最后还要逃,生平第一次像过街老鼠般的落荒而逃。
「叭啦!」他越想越气,反手一掌,生生打碎了桌子一角。
李骐风没想到他猝然发了火,却以为他想的是郑一官,不禁道:「月笙,如果你不想见他,三师父还有能力请他离开!」
「不!」眼看李骐风就要穿帘而出,唐月笙忙道:「三师父,我要见他!我想见他!」
眼前是个青年男子,一身蓝色长衫,严峻的脸庞,安稳的神态,瞧在唐月笙眼底却是无比震撼。
仔细算算,也不过是一年多的光景,两人间的关系却变得万般尴尬复杂--如果当初未救莫汉卿,自己不会落得进退两难之境,如果未耽溺那火热的目光,又何需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关头。
如今,得到什么?没有!什么也没有!
因为......自己终究不是钟凌秀,不值得他那么不顾一切,更无法令他抛弃所有与自己共奔东蕃!
这瞬间跳出的名字,令唐月笙想到几日来所承受的许多委屈,更有种恍然大悟的痛楚。因此,在瞧到这男子静心等候的模样,不由得令一直受困屈辱的唐月笙有了攀附的对象,心头无限温暖。
「大、大哥......」
听此一唤,郑一官的肩头明显颤动,将手里的茶杯缓缓放下,回身瞧着这出声者。
过了许久,郑一宫终于缓缓堆出一抹满是苦涩的笑意,「听你还愿叫我一声大哥,我就安、心了...
...」
如此温柔的话,令过往前尘顿时奔赴脑海,唐月笙心头五味杂陈,差点落下泪来。
「月笙......你现在......身体好吗?」
瞧着郑一官关怀备至的神情,唐月笙走到他身前,肝肠一阵翻搅,几乎要跪下来,郑一官连忙扶住,生生拉起,「你做什么......」
「大、大哥,对不起......」
面对这乍然重逢的容颜,郑一官但觉胸口一股说不出的情绪,硬是将他拉到桌边坐了下来。
「大哥也对不起你......」
唐月笙猛然摇头,泛在眼眶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郑一宫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拍了拍道:「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只要你愿意回船队,我什么都不与你计较......」
回船队......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要求,唐月笔心头怦怦直跳,不禁抹抹泪,哑声:「我可以......
回船队?」
「当然可以,咱们火舵的舵主从来没换人!」
唐月笙心头一阵感动,然而一个清晰面孔突地跳跃脑中,令他回了神思:「大哥,那、那个杨副舵......」
郑一宫双眉一皱,垂眼想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他放不下仇恨,我也无法保他了。」
唐月笙重复咀嚼他的话,差点跳起来,从没想到郑一官竟然早就知道钟凌秀的身分?
「大哥......你是说......」
「其实杨副舵是钟斌之子钟凌秀所假扮......」郑一官好像在回顾什么道:「说来这钟凌秀也真是个值得尊重的家伙,为了替父报仇,竟然肯自毁容颜......」
「大哥......你早知道这件事吗?」
郑一官摇摇头:「海南杨家在咱们闽南也算小有名气,所以一知他是杨家之后,我不疑有他,后来他跟在我身边,虽然不多话,可是做事很机灵,因此我才想要他跟着你......」
对于这个决定,唐月笙颇有微辞;虽然自己背叛在前,但钟凌秀这副舵怎么看都像在监视自己!
他这神情郑一官当然瞧在心底,登时微微一笑:「月笙,不知道你信是不信,我会让他跟着你,并不是要他干预你,而是因为有人向我密告,说他并非杨家出身,可是一时半刻也查不出他为何要假冒,本想将他逐出船队,但我觉得他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对于南洋番品--象牙、檀香木、苏木等的监识,眼光独具,从无错漏,便想,你的火舵主要都是与红毛番人、日本人交易,比较少起争战,那么,他就算不怀好意,其实影响不大,最多是金钱上的损失。」
这个解释入情入理也正确,或许因为钟凌秀出身海上,在与之相处一年多的时间,他那监识南洋番品的功力,火舵确实无人能比,唐月笙甚至想到,莫汉卿当时能在纪家栈拥有一席之地,这份能力或许也是由钟凌秀赋予。
因此,尽管这令唐月笙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但不免落下一块疑惑巨石,对于郑一官更浮升一抹深深歉然。
「大哥,那你刚刚说他放不下心中仇恨,你无法保他是指......」
「前一段日子,他忽然失踪,整个火舵乱成一团,我便赶过来了解,怎料被我发现他先前还曾下令灭掉纪家栈......这也使我想起,有一阵子我一直不动陆旦,可是他却主动和我反目,我想,这应该都是钟凌秀的挑拨离间之计。后来我应人之邀,秘密来到福建谈事情,陆续收到火舵人马报知,他失踪半年,一出现后,第一件事竟然是除掉了火舵三副......」
「三、三副!你是说......方时他......」
「嗯,被他杀了,方时的好兄弟,吴连生也受了重伤。」
唐月笙双拳霍然一握,怒火填膺。
钟凌秀对待自己确实凶狠,然而在知道这消息前,为了莫汉卿,还存着一丝不想揭露他身分的慈悲,而今顿时觉得自己或许太过天真!
「月笙!」郑一官紧握着他的手,道:「别动气,关于那钟凌秀,我已令火舵倾全力追杀了,一来,他熟知咱们大部份的部署与兵力;二来,在你之后,很多交易都由他出面,我怕他会从中破坏......」
「那......你、你们找到他了吗?」
「还没,之前听火舵的人报知他上了一艘停在海湾内,挂有刘香旗帜的船......」
说至此,唐月笙差点跳起来,忙道:「你们和那艘船的人起冲突了吗?」
郑一官一时无法了解他这急迫的神态所为何事,兀自冷冷道:「我不想让人在福建沿海开战,所以我便带个家伙摸去将它清了干净。」
第五章
原本以为同时拥有了闽南两名将而觉得前途无量的刘香,却因郑一官在冬月过后,即顶着福建游击头衔,将目标锁定他,全力围剿,致使刚复原不少的武力,再度元气大伤。
其间,莫汉卿更因数次交战,见危授命,差点无法生还。
而碍于战况越来越急迫,刘香船队损失日重,因此连忙将船队迁往广东一处泊岸修复,同时召集各船主议事,也请莫汉卿出席,没想到他竟然不在舱房,不禁提声问着:「汉卿呢?他不是受了伤,怎么没在船舱休息?」
大伙儿面面相觑,半日才听一个汉子嗫嚅道:「他、他说要再去瞧瞧......周老大的船......」
话一出,在场许多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一直不满他的陈年华更是在一旁冷冷道:「说到底,咱们汉卿也算是一往情深了,竟然到此刻还不相信那只兔子会杀人「兔子不是人,当然不会杀人!」另一个也凉凉的接口。
刘香有感弟兄们又要为这事吵起来,忙斥喝一声:「现在什么时候了,还在窝里反!」
陈年华冷哼:「不说就以为没事吗?之前,郑一官死活也不敢与我们正面相迎,交战几回就赶紧退开,而自从那只免子回去通风报信,现在好了,底细被摸得一清二楚,人家把咱们当炮灰了!」
江朱瑞也道:「老大,年华可不是随便说说,你瞧,目前就算咱们几十艘船应战,人家照样搬大炮来打,为什么?就因为人家知道咱们船多炮少,真是日你娘的,老子这条命早晚给赔进去!」
另一个船主接道:「这段日子,郑一宫和福建巡抚联合,几乎摆明要将咱们赶尽杀绝,听说还公开承诺,只要有谁能砍了咱们人马,一颗头颅就赏金五两!」
大家心里都明白,海贼以命相搏于海上无非是为了生活,因此,这黄金五两是何等诱人的奖励,也导致这一个月来,刘香船队几乎是在腥风血雨中度过,完全没有安稳将息的机会。
而今,身为刘香义子的莫汉卿却又有着这不安定的心性,当然无人同情。
却不知始终站在一边的钟凌秀虽然表面恭顺,心里却为陈年华刚刚的话起了波涛--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眼光总放在自己身上的师哥,竟然半点也瞧不见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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