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君(擒王系列之二)》————尘印
尘印  发于:2008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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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边上的男子身著鎏金战甲,面目俊朗英挺,黑眸深沉凌厉间带著睥睨天下的狠戾霸气,向两人笑道:「两位别来无恙?」
「玄易!」见到玄龙皇帝亲临,池枕月知道,风华府已然失陷。
像要验证他的想法,一阵近在咫尺的撞击声后,连绵一片的宫墙摧枯拉朽般坍塌,涌进黑压压的无数玄龙将士,铁甲寒箭,刀枪剑戟,将池君上兄弟和曲长岭三人团团包围。
池君上自见那明明已经在年初被五马分尸处死的白衣男子晏轻侯,就大吃一惊,随即反应过来,一定是玄易当时将人调了包。他面色苍白,「呛啷」抽出腰间佩剑,横剑当胸,挡在了池枕月身前。
凭他一人,根本不是晏轻侯对手,更难敌虎视眈眈的大军。但拼著一死,也不能让池枕月受伤。
这时,远处脚步纷遝,又有一群玄龙将士赶来会合。这拨人走到近前,池枕月赫然发现赤驪京城内的重臣大半都在其中,个个被捆得结结实实。
看到池枕月身上穿了寻常百姓衣服,这些赤驪大臣惊愕过后,又惊又怒,七嘴八舌质问道:「皇上,您想一个人溜走,弃赤驪臣民不顾吗?」有几个性子急的臣子已经口不择言骂将起来:「这贪生怕死的小子,哪配当皇帝?当初就该推二殿下登基的。」
池枕月冷眼看著眾人脸上的鄙夷和愤怒,又看了眼护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突然一笑,绝世的风情。
他轻轻推开池君上,仰望著城墙上的玄龙皇帝,缓缓地,跪倒......
「枕月?」池君上愕然。一旁的赤驪臣子大哗,怒声浪几乎衝破了天穹。
池枕月充耳不闻眾人的喝骂,拔高了声线,让在场每个人都可以听清楚他的话。「玄龙陛下,赤驪愿从此归附玄龙,称臣岁贡,还请陛下退兵。」
玄易居高临下,审视著少年神色,朗声笑道:「还是赤驪王识时务。只要赤驪今后诚心归顺玄龙,朕自然会善待赤驪臣民。」
郑将军也在被俘人群中,向玄易啐道:「呸!我赤驪的子民,绝不会向玄龙狗贼摇尾乞怜。狗贼!」
玄易眸中戾气倏掠,手一挥,押解郑将军的玄龙兵士手起刀落,郑将军立时身首异处,脖子断口处鲜血狂喷,溅得他身边那几个赤驪大臣满身满脸都是血。
赤驪臣子大多是女子,平时又安逸惯了,几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有几人吓得当场晕了过来,剩下的人也尽皆面如土色,没人再敢出言辱。
池枕月还跪立著,目睹这一切,嘴角自始至终,掛著淡淡的讥誚。
这场攻城之战,以赤驪惨败告终。三天后,池枕月一身盛装,在祭天坛向玄龙皇帝献上了降表丹书。
所有赤驪驻京的重臣以及风华府内百姓,就被迫聚集祭天坛周围,亲眼看著他们的少年皇帝亲手摘下了皇冠,向玄龙敌君俯首称臣。眾人迫于玄龙大军的屠刀,不敢喝骂,只在心裡咒不已,有些更失声痛哭。
赤驪自此沦為玄龙臣国。玄易留下数万精壮大军镇守赤驪都城和几个重镇,带著池枕月搜罗进献的几十车奇珍异宝班师回玄龙。赤驪朝臣早已经对池枕月这个素餐的皇帝诸多不满,在玄龙皇帝走后,怨声载道。
池枕月根本不理会周遭非议,接二连三又下了几道令群臣目瞪口呆的旨意,将静王鞭尸三天,悬掛城楼示眾;废皇后池雪瑶,送入九音观终生软禁;又下令将二殿下池君上逐出风华府,非经王命传召不得返京。
他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裡,神色漠然地等宣令官吏读完那几道旨意,便拂袖退朝,任由金殿上眾人乱作一团。
「枕月,你究竟想怎麼样?」
初冬残阳妖艳似血,池枕月红衣黑髮,临风飞舞,站立在宫城最高的飞花阁内,凝神遥望寂寥远方。听到身后人的低声询问,他终於缓慢转身,对池君上冷冷笑:「你还不明白吗?我恨你,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池君上被落日裡少年冷漠的笑容刺痛了双眼,不解又心痛。「就因為我那次失约?枕月,二哥从前待你如何,你都忘了吗?」
「你不是说过我变了吗?」池枕月笑著举起玉壶,痛饮烈酒。「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你还提从前的陈年旧事有何用?池君上,我是赤驪王,不需要再有人在我身边管著我。」
池君上沉默良久,俊雅的面容随著逐渐深浓的暮色变得深沉起来,忽然道:「那静王呢?」见到池枕月浑身一颤,他涩然笑道:「枕月,你不用瞒我。我离开风华府那段日子裡,你身边发生的事,我都知道。」
他踏上两步,紧紧抓住少年战慄的双肩,试图让池枕月镇静下来。「二哥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的。枕月,二哥不能走。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以后谁来保护你?」
池枕月淡红的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到发白,驀地使出所有的力气,用力推开了池君上,声音因愤怒而尖锐:「我不用你来保护!」
在他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池君上早已放开了手......现在说什麼,都為时已晚。他不再看池君上,快步走下飞花阁。
「枕......」池君上还想挽留,可唯有几缕长长黑髮从他肩旁拂过,不遗丝毫痕跡。
他独自挺立在飞花阁裡,宛如泥雕木塑,任由黑暗将他的身影一点点吞噬......心也随著夜间不断加深的寒气失去了温度。
逃亡在外的那几个月裡,他从自己留在京城的眼线处得知池枕月已经被静王染指,乍闻这消息,他几乎发狂。那是他小心翼翼呵护了数年的人,连他也不捨得碰触的珍宝,却被他人捷足先登。回风华府后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想向池枕月追问详情,却都在最后一刻忍住。
说到底,是他那晚爽约在先。即使池枕月因此对他心生怨恨,转而投入静王的怀抱以求辅佐,他也无话可说。谁让他割捨不下这个紧紧牵动了他所有思绪的少年。他甚至想过,只要池枕月还肯回到他身边,他就不去捅破那层禁忌,也可以强迫自己装作不知道、不在乎。
可眼下,池枕月丝毫不领情,反而拒他於千里之外。他无法理解,他和枕月,究竟怎麼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入夜,池枕月浸泡在寝宫偏殿的温泉池中,慢慢搓洗著已经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肌肤。
静王留给他的最后一点痕印,也终於褪散了......他凝视著自己水中倒影,沉思许久,唇角驀然微扬,勾起个莫测高深的笑容,出了温泉池,擦身,穿衣。
在素色丝质长袍外罩上件雪白狐裘后,他回到寝殿,召来了曲长岭。「替我儘快从宫外弄些毒药来,要最致命又不能痕跡的那种。我不想惊动御医,泄了风声。你也要隐秘行事,明白麼?」
曲长岭惊疑不定:「王上要毒药干什麼?那个,二殿下那裡就有无色无味的毒药,要不卑职去跟二殿下讨些......」他话音越来越低,因為被池枕月眸中的冰寒吓到了。
冷冷地看著这个跟随自己数年的侍卫垂下了头,池枕月才轻啜一口烈酒,让冰冷的酒水直入胸腹,旋即火一样燃烧开来,仿佛要灼伤他的五臟六腑......
他一字一句,用轻柔的声音道:「我要毒杀的人,就是二殿下。」
曲长岭霍然抬起头,满脸的震骇,瞪著池枕月脸上那抹隐隐的笑,眼睛都直了。「王上,二殿下一直都是最帮您的啊!您、您......」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池枕月悠悠摇晃著玉壶,他双颊因酒意透出晕红,眼波却益发清冷,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那些大臣现在都对我恨之入骨,二殿下不死,那些大臣迟早会拥立二殿下為王,把我赶下臺。」
「可是王上,二殿下绝不会来夺您王位的,要抢早就抢了!」曲长岭额头青筋突起,脸憋得通红。「王上您这麼做,是自断臂膀。」
池枕月见他脸红脖子粗,淡淡道:「我都不心疼,你急什麼?」他笑容一敛,眼裡带上几分森寒阴鬱。「即使二殿下没有这个心,有大臣们怂恿他,难保二殿下哪天就改变主意了。曲长岭,世间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就像我,虽然不想动手,可还是不得不除掉二殿下。」
他伸指,轻轻一扣玉壶,声清脆。「与其有朝一日,二殿下与我反目成仇,不如我先下手為强。」
曲长岭呆了半晌,神情不再像先前那般激动,看著少年低声道:「王上,您真的下定决心,要二殿下死吗?」
「对!」池枕月笑著拿了酒壶卧倒锦榻,不再理睬曲长岭。
曲长岭似乎还想再说什麼,可见状,知道自己无论怎麼劝说,都不可能让王上改变心意,他默默地躬身退了出去,犹听池枕月在轻笑。
琉璃珠帘晃个不停,流光溢彩间,依稀有一点晶亮缓慢滑过池枕月眼角。
曲长岭办事速度很快。第二天早朝后,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青釉小瓷瓶就送到了池枕月手上。
「裡面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药粉,只要少许,就能夺命。」他低著头道。
池枕月拔开木塞,看了眼裡面的淡黄粉末,笑道:「这毒药居然还有香味,倒跟花粉像得很。」他重新盖好木塞,拿起手边一封早已写好的请柬交给曲长岭。「把这送去二殿下府上,就说我明晚為他离京饯行,请二殿下去香满楼喝上一杯。」
曲长岭应了,拿著请柬快步离去。池枕月瞧著他背影,手裡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拋著瓷瓶,嘴边,仍是那个莫测高深的笑容。
翌日清晨起竟降了雪。一夜草木尽白。细碎飘零的雪花,直至夜间,仍在簌簌舞。
江边高楼,飞簷画栋,朱红雕栏,隐在冬雪中,烟雨般朦朧。楼上雅间内,烧著暖炉,温暖如春。
池枕月和池君上相对而坐,默默看著对方,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半晌,还是池枕月打破了一室的沉寂:「二哥,你就放心离开风华府吧,不用再牵掛我。」
池君上的表情,始终都像窗外飘飞的雪,透骨的阴冷。目不转睛盯著池枕月好半天,才道:「枕月,你真要二哥走?」
池枕月為他斟著酒,等斟上满满一杯才搁下玉壶,平静地道:「二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為枕月做的一切,枕月都铭记在心,到死,都不会忘记。」
「原来你还记得,哈哈哈......」池君上一反常态地大笑起来,语带悲凉,「所以就要我走吗?枕月,你就真的忍心要二哥永远离开你?」
池枕月神色起了点很微妙的变化,轻咳两声,咬著淡红的嘴唇道:「枕月心裡,会一直记得二哥的。」
听到这句话,池君上的表情变得比哭还难看,点头道:「好,好,枕月,你真的对二哥很好。」
池枕月勉强笑了笑,见池君上慢慢伸出手去取酒杯,他目光一转,叫了声等等。
池君上果然顿住了动作,看著池枕月从怀裡取出个普通的青釉瓷瓶。
「这是枕月前些日子闲来无聊採集的花粉,用来提神醒脑。二哥,你这段日子也够辛苦了,来试试这花粉。」池枕月盈盈笑,往池君上面前的酒杯中撒了些花粉。
池君上脸上的肌肉都在轻微抽搐著,一直盯著池枕月,见少年只是微笑不出声,他目中痛苦之色逐渐变成了一片漠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池枕月仍在笑。池君上搁落酒杯,陡地身体震了震,大声道:「枕月,你给我喝了什麼?」
他呼地站起,伸手想去抓住池枕月,手到中途就无力垂低,整个人面朝下倒地,微微牵动了一下后,便没了动静。
池枕月走到池君上身边,轻轻将人踢转个身,见池君上口唇紧闭,面孔发白,俯身一探鼻息,已然没了呼吸,池枕月呼出口长气,对著尸身道:「二哥,你就安心去吧。」
他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布包,展开,裡面正是当日他用来替池君上裹伤的那条丝帕。时日长久,原先的血红已经转為一片死气沉沉的深褐色。他在烛焰下,沉默地看著这条染满池君上鲜血的丝帕,最终将丝帕往池君上脸上一扔,盖住了那张熟悉的容顏。
「二哥,枕月都是為你好,别怪我......」他喃喃地自言自语,举掌轻击两声。
一早守候在外的曲长岭纵身闪进稚间,神情复杂地对地上尸体看了一眼,低声请示池枕月如何处置尸体。
池枕月挥了挥手,道:「找口棺材敛了,再放上些大石头,一起沉江,别给人发现尸体。本该烧了毁尸灭跡的,怎麼说二殿下昔日都待我不错,就留他个全尸算了。」
曲长岭默默一点头,扛起尸体迅速消失黑暗中。
雅间裡,只剩下池枕月独自一人。他走去窗边,打开了花窗。寒风顷刻携著雪花灌入室内,吹得他头髮和衣袍都狂乱飞舞起来。
彻骨透心的寒......
池枕月双眸茫然凝望著窗外没有尽头的漆黑夜色,一口口,喝著烈酒。恍惚间,竟似回到年前那个秋季,他倚栏饮酒,池君上陪在他身旁,為他吹著洞簫。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陪伴他左右,為他吹曲了......
撕心裂肺的痛在胸口横衝直撞,宛如有双手在他体内,要将他的身体撕开粉碎。池枕月大笑,拼命灌著酒,可转眼刚喝下去的酒水就因為一阵忍耐已久的剧烈咳嗽又尽数吐出。
每一口,都殷红刺眼,似乎在冷冷宣告著他生命的短暂。
曲长岭趁著夜色,一口气掠至远离香满楼的荒凉野外才停步,放下了池君上。
尸体,竟然慢慢伸手拿下了脸上那张染血丝帕,睁开了双眼,却是呆滞木然的,目光中的死寂,令曲长岭不寒而慄。
「二殿下......」他单腿跪立在池君上身前,低垂著头,不知道该说什麼才好。良久,听到几声沙哑笑声从池君上口中逸出,悲凉绝顶。
「池枕月,你够狠,居然真的要毒死我。呵呵,原来你就是这样為我好的......」池君上不停自言自语,面色,比头顶飘落的雪屑更白。
他低头,看著跪伏在自己脚边的曲长岭,自嘲地笑了。这个曲长岭,是他远在与池枕月深交前就已遣入池枕月府裡当侍卫的耳目,原本是為了监视几个兄弟,但自从他对池枕月动心后,便一心一意為池枕月筹画起帝王大业来。
离京期间,就是曲长岭不时将池枕月与静王的消息暗中传报给他。然而几天前,当这个素来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卫连夜来报,说池枕月想要毒杀他时,池君上错愕万分。
他知道池枕月在他那次失约后,便一直对他心怀怨恨,可他怎麼也难以相信,池枕月会為了巩固王位取他的性命。於是他交给了曲长岭一瓶寻常香粉。他在赌,赌池枕月不会真正对他下毒手。结局,他输得一败涂地......闭气装死的那刻,他的心,沉到了不知名的深渊,全身血液,也已经凉透了。
他始终钟爱的那个人,真的背叛了他,执意要杀他。
池君上的神情,越来越阴鬱、恐怖......双眸深深闭起再张开,空洞如两口井,不见丝毫波动。「池枕月,你既绝情,休怪我无义。你可知道,这几天来,眾家大臣都纷纷来找我,要废了你,由我即位?我都為你镇了下去,可你居然要我的命。池枕月,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帮你一分一毫,我会要你尝到眾叛亲离,从高高在上的王位摔下来,受万人唾弃是什麼滋味。」
他对著四周冰凉飞舞的雪花,轻柔地笑,透著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气息。捏著丝帕的手轻轻一搓,丝帕顿成碎片,被风雪吹得不知去向。
池枕月那夜很晚才回宫,睡下不久后便因吹了寒风发起高烧,病了十多天后才下得床榻。问起曲长岭尸体处置得如何了,曲长岭躬身道:「依王上的吩咐沉了江,对外就说二殿下已经离开了风华府。」
池枕月点点头,又问起他病中这些时日,朝中有何大事。曲长岭略一迟疑,道:「没什麼,奏摺什麼的,都由几位王爷代王上批阅了。就是练相国那几人,有说,说......」
他吞吞吐吐地,池枕月已知其意,微带讥讽地笑了:「说我这个王上有不如没有,吵著想废了我吧。」
曲长岭垂下头,不敢接话。
池枕月冷笑几声,道:「我就知道那些人在想什麼。呵呵,幸亏二殿下已经不在了,否则他们岂不是闹得更欢?哼,看我明天早朝怎麼收拾那些老傢伙!」
翌日清晨,池枕月起得很早,梳洗穿著停当,摆驾去金殿上早朝。从专供帝王通往龙椅的长廊走上玉阶的那,他倏忽色变。
那张属於他的龙椅上,居然已经有一人巍然端坐,背对著他,身穿与他同样的帝王朝服,头戴金冠,气度庄严。玉阶下,文武百官站立得整整齐齐,都冷然看著池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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