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蘭洛蹲在地上剪花枝，當小靈兒躲入後院的時候，他的頭便再也沒有抬起過。他彷佛一直蹲在那裡，安安靜靜地剪著花枝，什麼事什麼人……都不曾存在過。

　　陳劍心在他的面前停下了腳步。「江蘭洛。」

　　江蘭洛好似突然間回過神，急忙站了起來，垂頭道：「陳少爺。」

　　洛雪劍打量著他。不過數月，江蘭洛已經完全變了個樣子，他險些認不出那是昔日的江南大俠的公子，內心輕輕歎息。

　　「雪劍兄，你問他吧。」陳劍心溫和地笑道：「我想小靈公子應該不會來這裡，若是他來了這裡，我怎會不知？」

　　江蘭洛一臉迷茫地看著兩人，接觸到洛雪劍的目光時，他匆匆地垂下頭，「洛兄……不，不，洛公子，好、好久不見。」

　　洛雪劍輕輕地歎了口氣，「江兄，不必多禮，你像以前一樣喊我洛兄無妨。」

　　江蘭洛的頭垂得更低了。

　　「洛公子……不，洛兄，你不是已經離開冷雪宮了麼？」

　　洛雪劍道：「我此次來，並非想回冷雪宮去。」

　　「那麼洛兄，」江蘭洛抬起了頭，「你是來找靈兄的？」

　　洛雪劍神情微微凝重。「你見過他？」

　　「沒有，我只是聽陳少爺說起，覺得很驚訝。靈兄只怕對小弟已經失望透頂，又怎會來這裡呢？」江蘭洛淡淡地道：「再

　　說，靈兄不是跟洛兄一起，又有蘇姑娘陪伴身旁，為何要跑到中原來呢？」

　　洛雪劍神情黯然，沉默不語。

　　陳劍心見狀便圓場道：「既然確定了小靈公子不在這裡，那我們就走吧。也許小靈公子去了別的地方玩耍也說不定，他本是哪裡都可能去的。」

　　洛雪劍搖了搖頭。「我一心只認為他會來這裡，卻沒想過他有何地方可去。」

　　陳劍心笑道：「既然如此，你再想想，或許還有其它的線索。」

　　江蘭洛突然道：「洛兄，你既然來了這裡，何不回去看看？也許靈兄會在那裡也說不定。」

　　洛雪劍微微一怔，陳劍心也呆了一下，皺起了眉頭。

　　「不可能的，小靈兒不會去那裡。」洛雪劍很快地說：「我會去其它地方找他的，多謝江兄了。」

　　江蘭洛又垂下了頭，等洛雪劍與陳劍心離開之後，他又蹲了下來，繼續修剪花枝。

　　小靈兒慢慢地走了出來，望著院門外呆呆發怔。江蘭洛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但最終，他還是低下頭，繼續做著他的工作。

　　「這附近，是哪裡？」小靈兒突然問。

　　「靈兄問的是哪裡？」江蘭洛手底不閑，淡淡地問。

　　「我問你剛才跟洛雪劍提的地方，你要他回去哪裡？」小靈兒怒道。

　　「靈兄聰明過人，想想便知。」江蘭洛眼望向別處，「不用小弟一一說明。」

　　小靈兒怔了一怔，失聲道：「難道是……」

　　江蘭洛沉默了一下，並未答話。小靈兒卻已經知道，洛雪劍能夠回去，可以回去，願意回去的地方，只有一個。

　　落日谷，冷雪宮！

　　冷雪宮竟然就在這附近！

　　小靈兒坐在了石頭上。

　　洛雪劍是不會再回冷雪宮了，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肯定。冷月雖然養育了他，但也殺了他的父母，兩下相抵，即使洛雪劍能夠原諒她，恐怕也無法再面對她。

　　小靈兒想起了十大惡鬼師父，如果不是他們互相猜忌，又怎會有人去殺他們？他在這世上，除了洛雪劍和燕無雙，已經再無任何親人。

　　現在，他竟然連見他們的勇氣都沒有。

　　他的處境恐怕不比那個狠毒的冷月更好。如果想要洛雪劍找不到他，小靈兒只有一個地方可以選擇。小靈兒眨了一下眼睛，他若能藏身冷雪宮，洛雪劍這輩子只怕都莫想找到他了。

　　江蘭洛又看了他一眼，突地輕聲道：「靈兄，你莫非在躲洛兄嗎？」

　　小靈兒全身一僵，瞪著他道：「你說什麼？」

　　江蘭洛很快地低下頭去。「小弟，小弟沒有說什麼。」

　　「我聽到了。」小靈兒走到他面前，「沒錯，我就是在躲他，你想說什麼？」

　　「我只是在想，若是靈兄要躲的是洛兄，藏在冷雪宮是再好不過了。」江蘭洛低著頭道：「只不過那地方，即使是靈兄，恐怕也難以進入。」

　　小靈兒失笑道：「我不能進去，難道你能進去？」

　　江蘭洛也笑了起來。「我如果能讓靈兄長居冷雪宮，靈兄能答應小弟一個請求麼？」

　　小靈兒這下也愣了。他不知道江蘭洛究竟是安的什麼心，但是卻更激發了他的豪氣。他不由得笑了起來。「好好好，我都進不去的冷雪宮，倒要瞧瞧你怎麼讓我進去！你要我答應什麼？」

　　江蘭洛沉吟片刻。「若是小弟做到了，靈兄以後不管去哪裡，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得帶著小弟，不得把小弟拋下。」

　　小靈兒目瞪口呆，看著江蘭洛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為什麼？」小靈兒實在是無法理解，只好問道：「你為何非要跟著我？」

　　江蘭洛幽幽道：「小弟之前已經說過，小弟最掛念的便是靈兄，若是靈兄離開了小弟，小弟恐怕一輩子也無法安心。還是跟著靈兄好。」

　　小靈兒眨了眨眼睛。「我可是一點也不掛念你。」

　　「靈兄若是不掛念小弟，為何會躲到小弟這裡來？就算靈兄掛念的是洛兄，小弟也不介意。」江蘭洛淡淡一笑道：「靈兄盡

　　管放心，小弟絕不會成為靈兄的負累。」

　　小靈兒瞪了他半晌。「我討厭你。」

　　江蘭洛依舊笑了笑。「靈兄的想法，蘭洛早就知道了。」

　　小靈兒不再說話。他不知道江蘭洛說的是真是假，但是這個要求他是推卻不了。一想到以後一直都有人跟他鬥嘴度日，不會寂寞，他突然間也滿足了起來。

　　十年……十年之後，他將會忘掉對洛雪劍的感情，那時候，他依舊是江靈軒，快快樂樂的江靈軒。

　　江蘭洛也沒有說話，他只是安靜地剪完花枝，點亮蠟燭，倒了水給江別情，又洗乾淨自己的臉腳，躺進了床的內側。小靈兒隨便洗了個臉，走進那間小屋。

　　小靈兒已經在這裡住了幾天，幾乎每天晚上都與江蘭洛睡在一起，也許是因為江蘭洛沒了武功，也許是因為他放鬆了警惕，總之，他是真的睡著了，而且睡得很好。江蘭洛很老實，也不會跟他搶被子，兩個人難得的相安無事。

　　小靈兒突然想到，如果他沒來江蘭洛這裡，是不是也可以睡得這麼安心呢？

　　江蘭洛閉上了眼睛。得到了小靈兒的承諾之後，他終於可以安穩地睡個覺了。

　　第六章　

　　那是一種怪異到極點，恐怖到極點，既不巨大，也不細微的聲音。小靈兒一輩子也沒有聽過那麼奇怪那麼可怖的聲音，他幾乎是從床上蹦起來的。

　　那聲音並不持久，只是響了幾聲便即停止，但是小靈兒仍然覺得頭昏腦脹，幾乎要栽倒在地。

　　他坐在床邊，回頭看了一眼，江蘭洛已經跳了起來，他倒比小靈兒精神些。

　　江蘭洛幾乎是沖出小屋的。小靈兒晃了晃沉重而眩暈的大腦，祈哆@輩子再莫聽到這種聲音，正想跟著出去，聽到外院的嘈雜的腳步聲，他立刻縮了回去。

　　那怪聲驚動了院裡的莊丁，他們匆匆跑到後院，卻看見江別情倒在地上，於是他們立刻去報告了陳劍心。

　　小靈兒不想見到洛雪劍，所以他並沒有出屋。他只是隔著帳子，看見江蘭洛抱著江別情，眼睛卻看著那花園裡。

　　藥草似乎被江別情拔了起來，如果沒有其它可能，那怪音便是那藥草發出來的。

　　這究竟是什麼藥草，竟然會發出如此可怖的聲音？

　　陳劍心來到院子裡並沒有發現什麼異狀，那奇怪的聲音怎麼想也不可能是江蘭洛弄出來的。於是他問：「怎麼回事？」

　　江蘭洛垂頭道：「剛才有一陣奇怪的聲音，我父親就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我擔心……」

　　陳劍心立刻低下身子，試了一下江別情的鼻息，然後松了口氣。「他沒事。」

　　「真的嗎？」

　　「他受驚過度，以致昏迷。雖然不礙事，但是他年事已高，又有些癡呆……」

　　江蘭洛霍地抬起頭。「他會死嗎？我爹會死嗎？」

　　陳劍心說不出話來。小靈兒把這對父子託付給他，要他盯著他們，並沒有要他照顧他們。之所以給了江蘭洛自由進出的權力，只不過是看在江別情癡呆，他們父子都廢了武功，沒有什麼危險的分上，懶得管理而已。

　　洛雪劍並沒有來，這讓小靈兒松了口氣。陳劍心答應給江別情去請醫生之後，便匆匆地離開了，而家丁們也避之唯恐不及。江蘭洛怨毒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恨恨地吐了口唾沫。

　　小靈兒走了出來，蹲到江別情的面前把了一下脈。他看了江蘭洛一眼，江蘭洛一直瞪著門外，恨得直咬牙。

　　「江兄，快把你爹扶進屋裡吧。」

　　「他沒救了，對不對？」江蘭洛突然大聲道。

　　「我沒這麼說，先扶他進屋……」小靈兒好言相勸。誰知道江蘭洛突然一拳就打了過來，小靈兒伸手一架，怒道：「你幹什麼！」

　　江蘭洛冷笑道：「你們都是一路貨色，恨不得我父子死了！」

　　小靈兒淡淡道：「那是你們父子造的罪孽太多，怪不得別人。」

　　江蘭洛立刻抱著江別情跳了起來，再也不理小靈兒，他武功全失，力氣也不足，但是就算他用拖的，也不願意小靈兒插手。

　　小靈兒站在一旁看著，忍不住也覺得可憐。這對父子雖然罪孽深重，落到如此地步，但是死者已矣，生者可憐，不知道他們過去的人，總是無法不動惻隱之心的。

　　江別情有沒有救，小靈兒也無法說得清楚。但是……已經數個時辰過去，江別情仍然沒有醒，陳劍心看著大夫，大夫歎氣著搖頭。

　　小靈兒躲在側面的屋裡，雖然不清楚情況，但是料想大夫的判斷跟他也差不多。不知道江蘭洛以後又會作何想法？

　　江別情若是就此不醒，以他的年紀撐不過幾天便會歸西，從此江蘭洛便是一個人了。沒了武功，沒了爹娘，沒了地位，沒有朋友……小靈兒突然笑了笑，他和江蘭洛現在也差不了多少。

　　夜深了，江蘭洛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屋裡。陳劍心和大夫早已經走了，莊丁們也退了出去，四下裡一片寂靜。江蘭洛坐在桌前，沉默了很久很久。小靈兒也不吭聲，自顧自地睡覺。

　　「靈兄……你是不是也希望我們父子死掉？」江蘭洛向他看了過來。小靈兒假裝睡著，只當沒有聽見。

　　江蘭洛突然歎了口氣，站了起來，直走到園裡。他扛著鋤頭，非常小心地將那些還沒有被扯出的藥草包著土刨了出來，用兩個大籮筐裝著，然後回到屋裡。小靈兒翻轉身看著他。

　　「明天，明天或是後天，我帶你上冷雪宮。」江蘭洛看著他，「靈兄若希望我父子死掉，當初就不會求燕大俠放過我們了。」

　　小靈兒坐了起來，看著他。「那究竟是什麼藥草？」

　　「我不知道，但是它會叫，它的叫聲任何人聽到都會昏倒，而它的汁液，可以讓人變成癡呆。」江蘭洛看著小靈兒，「我爹吃過這種藥草的葉子，也拔過這種藥草，但是這一次，他恐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你不難過麼？」小靈兒定定地看著他。

　　「難過，我當然難過。」江蘭洛淡淡地道：「但是你說得沒錯，他已經是我的負擔，我希望他早點死了，早點給我自由。」

　　小靈兒默然半晌沒有說話。「你可是要利用買賣藥草的商人？」

　　江蘭洛目光一閃，微微一笑。

　　「果然瞞不過靈兄。不錯。」

　　「他們收購這種藥草，想必也是要利用藥草會叫這個特點？」

　　「正是。」

　　「他們想幹什麼？」小靈兒眉頭一皺，吃驚道：「他們想上冷雪宮？」

　　江蘭洛微微笑道：「洛兄不去冷雪宮，真是一大損失。」

　　小靈兒鼓起眼睛，怒道：「你說什麼？」

　　「縱使武功再高的人，若是聽到那藥草的叫聲，恐怕也會全身發軟，無法動彈，即使能夠還擊，也只有不足三成的力量。」江蘭洛哈哈笑道：「洛兄躲過這一劫，也算是他的福分！」

　　小靈兒板著臉，心中略一沉吟，不由得全身泛起寒意。

　　江蘭洛看著他，一字字道：「靈兄，害你全家家破人亡的冷雪宮就要完蛋了，你開心不開心？」

　　小靈兒一時間竟然答不上來。他開心麼？想到洛雪劍，他一陣心酸，哪裡開心得起來？冷雪宮養育了洛雪劍，這已足夠令他感激一輩子了！

　　「靈兄，我若帶你上了冷雪宮，你可莫要忘記你的承諾。」江蘭洛又道。

　　小靈兒瞪著江蘭洛，然後慢慢道：「我已經知道你在想什麼，難道我不會自己去麼？」

　　江蘭洛神情微變。「靈兄，你當真這麼狠心，置小弟于不顧？」

　　小靈兒沉默半晌。「我討厭你。」

　　「……既然討厭，那靈兄為何要來找我？」江蘭洛憤憤地說：「我反正是沒了武功，沒了家世，在哪裡都是一隻過街的老鼠，不勞靈兄動手，自然有人想置我於死地！」

　　小靈兒笑笑道：「你跟著我，難道只是想保住你的性命？」

　　江蘭洛冷冷地道：「螻蟻尚且偷生，靈兄難道連這點惻隱之心都沒有麼？」

　　小靈兒眨了眨眼睛。

　　「我怎知哪天你又變了心思，想來害我？」

　　江蘭洛恨恨地瞪著他，道：「靈兄，若我想害你，在你來的那天，我就可以用那藥草置你於死地了！」

　　小靈兒仍然看著他。

　　江蘭洛不由得發急道：「靈兄，難道你真的不信任小弟？」

　　小靈兒慢吞吞道：「你越是心急，我越是無法相信。不過……既然我答應了你，男子漢大丈夫，要反悔也不容易。」

　　江蘭洛大喜。小靈兒又慢吞吞道：「但你若害我一次，那這輩子，你別想我再相信你。」

　　江蘭洛呆了一呆，小靈兒沖他嘻嘻一笑。「江兄，明天你做什麼，小靈兒就跟著做什麼。」

　　江蘭洛輕輕吐出口氣，道：「好，一言為定。」

　　江蘭洛遞了一套粗笨的衣服給小靈兒。小靈兒拿著衣服，仍然有些心神不寧。

　　江蘭洛看了他一眼。「靈兄，你在擔心洛兄呢，還是在擔心冷雪宮？」

　　小靈兒怔了一怔。他擔心什麼呢？他擔心的是永遠也見不到洛雪劍，卻不是那群冷雪宮的女人。江蘭洛這一句話，讓他額頭上冒出冷汗。若是燕伯伯知道，小靈兒又要令燕伯伯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