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糟糕的是，他从头到尾看了一次，又从尾到头巡过一遍，别说是水渍了，连个灰脚印都不见影踪，地板亮得可以当镜子，干净成这样叫人清个屁啊。可是他又不敢这样走掉，如果真的有哪个小小角落出现一滴可疑水渍，跳蚤肯定会叮得他满头包外加叫他再上来一次，凄惨呐。
　　最悲惨的是他出来时忘了带手机，否则一通电话问题便能解决，现在他回去也不是，不回去又不知道留在这里要做什么。
　　就在涂二左右挣扎，是要回去或是找开发部的人确认时，开发部尽头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穿着普通休闲服的男人走了出来，并且毫无意外的跟长廊上唯一的活人涂二先生四目相接。
　　涂二仅仅用了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便确定这个男的他在哪里见过，啊哈，他想起来了！
　　和涂二相同，男人也在瞬间忆起涂二是谁，而后全身僵硬。
　　涂二开开心心地朝着男人挥手，抓着清洁用具飞快往男人处走去，可惜他喊出来的名词足以让全世界的人都不愉快。
　　「嗨，肇事者。」涂二道。
　　这个男人明明是五天前他在影音出租店遇到的那个嘛，再加上周一开车撞到他那次，这次是他们第三次相遇了。
　　跟涂二的开心相反，男人则一副又气又怒又害怕想逃走的模样，不过最后他还是硬起头皮迎向前去。
　　「不要乱说话。」男人蹙眉道。
　　「我哪有乱说，明明是肇事逃逸......」
　　涂二一反平常冷酷波澜不兴模样，对着男人笑容可掬，笑得像偷吃蜜的熊。他丢下手中的清洁用具，更进一步靠近男人，男人和他身高相仿，无论要做任何动作都很方便。
　　既然在公司里看到这个男人，表示这个爱看恐怖片的男人和他一样是男同性恋啰，真是太太太太棒了！
　　「我没有逃逸！」男人压低声音道，表情有显而易见的愤怒。
　　「你肇事我逃逸，合称肇事逃逸嘛。」涂二拍拍男人的背脊，脸上写着「这点小事别太在意」。
　　闻言，男人气得双目通红、目眦俱裂，可惜吐不出半个骂死人的话来，除了瞪依旧只能瞪，如果他的眼睛附有雷射光功能，只怕涂二现在已经被烧成灰了。
　　「好啦，题外话不多谈，你是开发部的人吧？」涂二笑眯眯地望着男人。
　　男人狐疑地望着涂二，缓缓点头。
　　「那麻烦你告诉我这条走廊哪里有水渍，我来来回回检查半天都没看到。」涂二一脸认真地请教道，问题是开发部人那么多，他怎么知道谁报的案，又怎能认为男人知道水渍在哪里。
　　对这个无厘头的问题，男人却回答得异常认真。
　　「我去查一下部里的记录，等等告诉你。你知道水渍是什么颜色的吗？是普通的开水或是盐酸，是咖啡或是红茶，是浓汤或是清汤，浓稠或稀薄......」
　　「不用查了啦，你只要告诉我走廊上目前没有水渍就可以了。」涂二依旧保持笑容，目光却开始飘向男人结实的小屁股，看起来真赞。
　　「做事要确实。」男人拒绝。
　　「那不然你陪我走一遍，看清楚没有水渍我就可以回去了。」涂二更挨近男人一点，顺便把他的手勾在男人腰上。
　　男人冷冷望着涂二，垂下视线望着腰际的那只手，满脸不爽。
　　「来嘛，就几步路而已，陪我走走顺便运动运动身体，否则肌肉纤维化很快就会找上你哦。」涂二继续游说，手则下滑几寸摸上男人的屁股。
　　男人倒也不挣扎，只是望向涂二的目光更冷了几分。
　　涂二对男人冰冷的态度全然不在意，揽着男人便要往前走。
　　「我到现在还没请问你的名字，我是清洁组的涂二，大家都叫我阿二。」涂二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力图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池咏光，咏诵的咏，光明的光。」男人冷冷淡淡地答道。
　　「这名字真不错，池咏光，听起好......好像开发部长的名字。」涂二突然僵硬了，声音低沉下去，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我就是开发部长。」池咏光拨开涂二的手，转身看着涂二，绽开今天第一抹笑容。
　　涂二傻眼，有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背脊一阵发麻。
　　这就是传说中最神秘的开发部长？不会吧！
　　「我代表开发部全体同仁谢谢你重新把整个开发部全部清洁干净，连地板都打过两次蜡，我会亲自打电话向清洁组组长道谢的。」池咏光加大笑容，本该是令人如沐春风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让涂二宛若置身地狱。
　　涂二头皮一阵发麻，眼冒金星。所有地方重新清扫一次，地板还要打两层蜡！有没有搞错啊？
　　很显然，池咏光是说真的。
　　只见他朝着涂二微微躬身，面露报仇得逞的骄傲笑容，大步离去。
　　涂二气得在他背后竖起中指，频频跳脚又无可奈何，谁叫对方是部长他只是个小小清洁组员而已。
　　好你个开发部长，给他记住！
　　＊　＊　＊
　　终于清扫完开发部，涂二再度回到清洁员休息室时，已经累得像条狗，还是垂垂老矣跑都跑不动的那种老狗，能坐着绝不想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跳蚤从漫画杂志里拾起头望向涂二，对涂二的苦难浑然不觉，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就让涂二很有感觉了。
　　「怎么去那么久？你走后不久，开发部又打来说他们已经把水渍清干净了，根本没必要弄这么久吧。」
　　闻言，涂二的血压登时飘高，如果不是他太累了连走路都懒，肯定会冲回开发部把池咏光的头打成释迦摩尼佛，现在要怨只能怨他自个儿没带手机，不然打个电话回来问问不就得了。
　　「我遇见开发部长了。」涂二闷闷地说道。
　　纵使他声音很小，全清洁室内的人还是在第一时间听见这句话，马上冲到涂二面前，眼睛大大地望着他，齐声问：
　　「怎么样？长得美还丑？」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们好久好久了，难得出现一名目击者怎能不问。
　　涂二皱着眉开始回想起来。
　　一开始他想起了池咏光柔韧的腰、结实的小屁股，差点儿就要点头说他长得好看了，旋即又想起池咏光离去前那抹得意又可恶的笑容，那是涂二见过最丑恶的表情之一。
　　「非、常、丑！」怒火作祟下，涂二说出了违心之论。
　　围在他旁边的人停格一秒，然后一半的人开始欢呼赌赢了，另一半则频频跺脚大声抗议。
　　「没图没真相，拿照片来否则谁信你。」
　　「他都说长得丑了，愿赌服输，不然你再找别的目击者来啊，阿二是唯一的证人，法庭上也要采信的。」另一派的人也不甘示弱大声嚷回去。
　　两派人马各自为了自身的财产与名誉大吵特吵起来，差点把清洁员休息室吵到炸开来，全部只有跳蚤置身事外仍旧看他的漫画，连理都懒得理这群人。
　　涂二趁着大家尚未回神，东西收拾收拾，悄悄溜出清洁员休息室，他可没兴趣陪这群无聊人士吵架，再说，他的下班时间早已过了，再多留公司也不会给他加班费，他何苦。
　　最重要的是，今晚是他期待已久的恐怖片之夜。
　　＊　＊　＊
　　这是恐怖片界的大事。
　　某部各方一致好评万众瞩目经典恐怖片的续集，将准时于今天晚场上映，早在一个月前片商即大肆宣传，爱看恐怖片的涂二当然不能放过，早早买了预售票，准备今天冲进电影院当第一批观赏者。
　　他在完成清扫整个开发部的重责大任后，换上轻便休闲服，随便回家冲个澡，迫不及待地冲来电影院准备进场观赏。
　　好不容易熬过预告片，涂二既期待又兴奋地等待熟悉的紧张感降临，没想到竟然有个不长眼的白目在此时才进来，当场什么气氛都没了，只听见他小声的说着抱歉、借过一类的话，手上还捧着超大号爆米花，并在移动时边走边洒，他哪里不去竟然一寸一寸往涂二处挪动，最后坐在涂二旁的空座处。
　　涂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头狠狠瞪白目一眼，不瞪就算了，一瞪才发现......冤家路窄，这个迟到的白目就是池咏光！
　　涂二勾起一抹笑，凑过脸去，极近极近地贴着池咏光的耳轻声道：
　　「嗨，部长大人，我们又见面了啊。」
　　池咏光怔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望见涂二那张放大的脸又呆了数秒，才想起来涂二是何许人也。
　　只见部长大人双目圆瞠、面如死灰，惊吓到无可复加。当然啦，因为惊吓过度的缘故他连叫都没叫一声，除了瞪大眼还是只有瞪大眼。
　　「所以说，真实人生比恐怖片还恐怖哦。」涂二意味深长地露齿而笑，转头回去看电影，不理会部长大人的惊吓过度。
　　接下来电影演了什么池咏光全都无心观看，他脑中只有一件事，他被跟踪了，他被跟踪了，他被......原来他也有被跟踪的一天，那些电影里血肉模糊的画面再怎么恐怖，哪有坐在他旁边这个跟踪狂可怕，如果他背脊发凉，肯定不是因为某个角色被肢解了。
　　漫长的时间终于过去，当情节进入高潮，池咏光的思绪也渐渐平抚，他慢慢冷静下来能理智思考了。
　　仔细想想涂二会来看这部片一点都不奇怪，他们两个初次相遇时便是在影音出租店的恐怖区，这部片又是恐怖片迷必看的大片，两个人看同一场又坐在隔壁应该仅是巧合，无关跟踪......吧。
　　他才稍稍安心下来，决定好好观赏电影，没想到就在此时此刻突然灯光大放，周围的人纷纷收拾东西离开。好极了，他什么都没看到电影就演完了啦，注定他得再找时间重看一次！
　　池咏光怀着五百万分悔恨，瞪着旁边的男人，忽然有了杀人的冲动。
　　「还不错吧，虽然手法和上一集相当类似，不过这年头续集能拍得好的已经很少了，而且结局还蛮有意思的，我个人觉得很别致。」彷佛没有看到池咏光的杀人目光，涂二自顾自地说起观后感想。
　　池咏光没有回答，他什么都没看到叫他回答什么。
　　「不过啊，你不觉得吗，最恐怖的根本不是这些电影，要说恐怖现实生活才恐怖，电影再可怕都是假的，无论那些杀人犯、嗜虐者、怨魂怎么嚣张都不会真的入侵我们的生活，现实生活里发生的一切才能真正伤害到人。」也不管池咏光有没有在听，涂二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听到这里，池咏光忽然笑了，冷冷地带了几分嘲讽。
　　「是啊，我就觉得现在拿着扫把来赶人的收票员，比电影里的幕后主使人恐怖多了。」
　　涂二一回头，果真看到收票员拿着垃圾袋站在走道上瞪着他们两个，收票员目光杀人、咬牙切齿却又强硬要挤出笑容，混合成古怪表情，他提高八度道：
　　「散场请离开，随身物品请记得携带。」
　　涂二当下立即起身落荒而逃，再不走他怕会被瞪死。
　　池咏光则带着胜利笑容，缓缓离开。
　　第二章
　　有句非常好的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池咏光很认同。
　　他对生活的欲望不多，但是难免偶尔想要一些东西，也许是食物也许是衣服。人总是群体动物，有些东西需要由别人提供，所以即使他不喜欢人群，还是为了某个无法外带外送又得趁热吃的美食，出现在夜市之中。
　　等待的队伍很长，夜市里人声鼎沸、空气污浊，但是想吃的欲望已经超过这一切，足够支持池咏光继续等下去。
　　祸不单行的第一桩事便和美食有关。原本老板点过材料和人数后，包括池咏光在内的十个人都还买得到，再后面的则可以提前找别的吃了，池咏光原本还很高兴想他至少没有白来一趟，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老板弄到一半不知是太累恍神或什么神奇的原因，竟然失手把一整盒食材打翻在地，经过三天三夜腌制令人垂涎不止的美食顿时成了垃圾。
　　池咏光整个恍神惊讶到无可复加，但是他还能怎么办，难道拜托老板从地上捡起来做一份给他吃吗？
　　他就这样怀着重大打击在夜市飘啊飘，准备回家随便找点食物吃就算了，甚至不吃东西喝营养液也好，反正他想吃的东西没了，吃什么又有什么差别？
　　就这样池咏光恍恍惚惚从小吃摊走回停车处，连路都没怎么注意看，结果第二件悲惨的事来了。
　　他的右脚......就是开车时负责踩油门的那只右脚，不偏不倚恰恰好踏进一个洞里，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家伙偷走了排水沟的铁盖子，好在排水沟不深，但也够池咏光受的了。
　　一阵钻心刺骨的激痛传来，池咏光忍不住怀疑他的脚踝裂开来，他强忍着痛楚支起身，一跳一跳地跳到路边坐在地上，脱下鞋袜检查伤势，脚踝处没有外伤但是疼得要命也渐渐开始肿胀，明显是扭到了。
　　变成这样当然不可能开车，但是别说开车了，他现在连跳到路边招出租车都有困难，不知该如何是好。路上人潮来来往往，不少人看见他的狼狈又转头而去，这么多人里竟没有一个愿意帮助他。他忽然有点想笑，看了那么多部恐怖影片，竟然没有一部描写一个人孤单无助坐倒路边有多恐怖、多孤独。
　　池咏光在路边呆坐了一会儿，慢慢回过神来，想起世界上有种东西名叫手机，能让他向朋友求救，他从口袋里抽出轻薄短小的手机后，才发现手机早已没电，连强迫开机都没有反应，看来他只能靠自己慢慢跳到路边招出租车了。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部长大人，你在这里干嘛？」涂二居高临下俯望着他，痞痞地笑着。
　　池咏光没有回答，仅是警戒地盯着涂二，不知这家伙这次会怎么个嘲讽法。
　　涂二却没那么失礼，仅是上上下下打量池咏光，他本来还以为池咏光被抢劫，看到裸足处的青紫肿胀才知道是拐到脚了。
　　「错位了吧。」涂二把食物随手一放，蹲下来替池咏光仔细检查。
　　池咏光困难地侧身，不想让自身的难堪暴露在涂二面前。涂二却不理会他的抗拒，毫不犹豫地握住散发着咸鱼臭味的脚，确认骨头的位置。
　　相对于涂二的大方，池咏光显得有些别扭，可是又不敢真的拒绝涂二的帮助，比起和涂二共处他更害怕落单。
　　「会痛哦，忍耐一下。」话才刚刚说完，涂二顺势大手一推，把错位的骨头推回原处，池咏光甚至还来不及感觉疼痛一切便已结束。
　　「好啦，回家冰敷休养一下很快就好了。」涂二抬起头对着池咏光灿灿一笑。
　　池咏光望着涂二的面庞，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有个部分慢慢软化了。
　　涂二重新拾起装食物的塑料袋，准备走人，池咏光却忽然拉住他的衣角。
　　「我没办法开车。」他嗫嚅道，有一点点撒娇的味道。
　　涂二愣了一下，笑开来。池咏光当时还不知道，涂二这个人就是喜欢别人向他撒娇，池咏光软软的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
　　「我送你回去。」
　　涂二非常开心地露出一口白牙。
　　说着，他扶池咏光慢慢站起，背过身弯下腰，摆出背人的姿势。
　　「你......行吗？」池咏光不安地问。他和涂二差不多一般高，涂二也没生得特别健壮，真的背得动他吗？
　　「不要小看清洁工的体力。」涂二得意洋洋。
　　池咏光为难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相信涂二，趴上那不够宽阔的背部。
　　涂二没有吹牛，清洁工果真有着好体力，他看似干瘦的身体布满着肌肉，稍稍使力便迈开大步向前，不把背着池咏光当作一回事。
　　趴在摇摇晃晃的背上，池咏光静静地，微笑了。
　　＊　＊　＊
　　后来，涂二骑着他的小机车送池咏光回家，还替没吃晚餐的池咏光弄来食物，虽然只是简单的超商便当但是有人陪伴吃起来滋味大不相同。
　　离开的时候，涂二想了一下，将他的手机号码写在小纸片上递给池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