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勒，是你让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你忘记了吗？」红发少年踏前一步，伸手平放在凯勒的头顶，淡淡的说道：「幻兽战士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现在我必须取回这股不属于你的力量！」

　　少年薄唇轻启，念出一连串的咒语，随着他的咒语声，从凯勒的头顶慢慢升起一道银白色的光，当银光完全脱离凯勒头顶的时候，它自动化为一颗光球、没入少年的掌心。

　　「不！你不能取走我的力量！」凯勒突然大喊，双手无助地高举，试图想挽回什么。但是他的双手根本就没有机会触碰到少年，少年就在他的眼前化成一道光，在空气中消失了。

　　凯勒颓然倒地，张眼望着空旷无人的荒野、唯有死尸遍地的荒野，再低头看看自己仿佛怪物般的躯体，他双手掩着脸，大声痛哭了起来……

　　　　　※　　　　　※　　　　　※

　　艾萨克，艾萨克……你醒一醒！

　　意识昏昏沉沉、全身上下都彷佛被马车辗过般难受的时候，艾萨克仿佛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艾萨克，艾萨克，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快睁开眼睛。

　　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着，过了好一会儿，艾萨克十分勉强地睁开了酸涩的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感觉上像是躺在草地上，但是这些草却是金色的、闪闪发光，真是太奇妙了！

　　「我……我已经死了吗？」艾萨克疑惑地开口。从来没见过大陆上有这种景致

　　的地方，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已经死了，重返上神天界的殿堂了。

　　嘻！我听说死去的人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那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很痛！」艾萨克一动，立刻牵动了身上的伤，痛得他冷汗直流，气喘吁吁。

　　「所以答案就是：你并没有死，不是吗？」原本飘荡在空气中的声音，瞬间凝聚成影像，红发绿眼的少年出现在艾萨克的面前，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

　　「金？」艾萨克略微吃惊地睁大双眼。

　　「嘘！先别动，安静地躺着，让我为你疗伤。」金微笑，缓缓举起双手平放到艾萨克的身上，随着金的手慢慢地移动，他的掌心出现了柔和的光，每经过他身体的各部位，被折断的骨头便开始自动接合、撕裂的伤口也缓缓地愈合了。

　　当金的双手轻轻抚过艾萨克全身以后，后者虽然还是感到很疲倦，但是先前那种痛不欲生的疼痛感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现在你觉得怎么样？」金收回手，温和地询问。

　　「舒服很多了，谢谢你。」艾萨克翻身坐起，感激地开口道谢，却突然脸色大变的问道：「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吗？爱德华呢？他在哪里？他有没有事？」

　　失去意识之前，他只记得黑狼抓着爱德华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说要当着他的面砍下爱德华的头！

　　「你一点都没变，不管在什么时候，总是只想到爱德华。」金轻笑出声，淡淡的取笑道。「真是让人羡慕的情感啊！」

　　「金，爱德华在哪里？他没事吧？」艾萨克不以为意，只是坚持要知道爱德华的消息。

　　「放心吧！他在另一边安稳的睡着。」金翠绿色的眼瞳直视着艾萨克，缓声开口说道：「他是肯诺比很在乎的人，既然是弟子的心愿，做老师的说什么也得代为完成才是。」

　　「弟子？你……你是说你是肯诺比……？」艾萨克傻眼了。不可能吧！金只是他们在森林巧遇的少年魔法学徒，怎么可能会是肯诺比的老师？

　　「没错，我是肯诺比的老师，教导他一切的魔法导师。」金微笑着承认，同时轻松说道：「别被我的外表骗了，如果你知道我的年龄，说不定你会吓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呢！」

　　见艾萨克还是一脸错愕、难以置信的样子，金挥挥手，一改刚才轻松的模样，摆出正经的表情对艾萨克说道：「有些事情，我必须单独和你谈一谈。」

　　「什么事情？」艾萨克见他的表情严肃，也跟着变得十分认真。

　　「在我们谈话之前，我得先让你了解过去。」金踏前一步，伸出手轻轻覆上艾萨克的双眼，温柔说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现在闭上眼睛，承受肯诺比过去的记忆吧……」

　　当艾萨克闭上眼睛时，他感觉到一股温热从额头进入，入侵了自己的脑海，跟着，那股热瞬间在脑海中爆开了！

　　「啊！」艾萨克惊呼一声，同时睁开了双眼，而就在自己睁开双眼的刹那间，千万种属于肯诺比的记忆瞬间进入自己的脑海里；十多岁，在家人的期盼下进入魔法塔修行的肯诺比，被魔杖选为主人的肯诺比……十七岁出走，遇到了乔伊、和他一起冒险的肯诺比……和乔伊分离、年年到约定树下的肯诺比……决心封印过往记忆、决心成为神圣祭司的肯诺比……不忍查里士王苦苦哀求、在高局塔里沉思了七天的肯诺比……最后以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让鲜血融入魔法阵中央婴孩身上的肯诺比……

　　当所有肯诺比的记忆都在艾萨克脑海中跑过一遍后，艾萨克已经震惊得完全说不出一句话了。

　　「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肯诺比要将自己的鲜血融入你体内的真正原因了吧？他始终认为是自己当年的袖手旁观才导致了乔伊的悲剧，所以，这一次他做出了决定，他愿意和爱德华一起承受扭转命运所造成的后果。」金轻轻叹了一口气。「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正因为肯诺比用了自己的血，让约瑟夫有机可乘，得以控制肯诺比、逼他创造了黑狼，演变成今日的局面。」

　　黑狼……这个名字让艾萨克痛苦地握紧了拳头，脑海里依旧清晰存有黑狼残杀所有人的画面。

　　「身为魔法师，原本就不应该干预人之子的命运。」金继续说道：「肯诺比虽然有心扭转命运，但是命运却以它独待的方式再次走回了应有的轨道。爱德华从来就不是法蓝丝国的王，肯诺比的干扰只是加快了法蓝丝王国统一的步伐，如此而已。」

　　「按照你的说法，爱德华不应该存在……我也不应该存在……那么，你又为什么要救我？」艾萨克整理思绪后，提出心中的疑问。

　　「你很聪明，不愧是肯诺比真心培育出的人。」金咧嘴微笑。「不应该存在的，是爱德华•圣奥尔斯王子，不应该存在的，是幻兽战士艾萨克。但如果爱德华不再是爱德华、你不再是你，如果你们只是两个普通人，为什么不能自由自在地在大陆上生活，寻找另一个人生呢？」

　　「另一个人生？」艾萨克低喃着重复，心里因为金的话乱成了一片。

　　「没错，另一个人生。」金转身背对艾萨克，以一种略带遗憾的方式说道。「这是肯诺比对我最后的请求，他宁愿被囚禁在永无天日的高塔里，宁愿接受任何一种违反魔法师戒律的惩罚，只求我救你们两个人，让你们有再一次机会，能以普通人的身分继续活下去。」

　　「这是肯诺比的请求？」

　　金轻轻颌首，重新转头面对艾萨克，柔声道：「肯诺比告诉我，他亏欠你一个正常的人生，当年你虽然只是个婴孩，但他毕竟是在没有询问你意见的情况下，就以魔法将你改造成幻兽战士，是他让你莫名承受了他对过去的思慕，还有对未来的期许。没有肯诺比，当年你或许会死，但或许你会平安成长，过完平静的人生。所以肯诺比央求我，无论如何要将你的人生还给你。」

　　艾萨克因为金的话陷入了迷惘。打从一出生……那种对爱德华毫无保留的爱、完全无法克制的思慕，其实是混合了肯诺比对乔伊的思慕，并不完全是自己的想法吗？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我该怎么想？如果过去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那么我对爱德华的感觉，还有我对他的感情，难道全部都是别人的记忆吗？」艾萨克陷入了完全混乱的迷思之中。「你是魔法师，你告诉我，哪些是肯诺比的意念？哪些又是我自己的意念？」

　　金微笑不语，只是举手轻轻一挥，艾萨克的身边突然多了一张床，上面躺着紫色头发的爱德华，纤细的身子蜷曲着、静静地沉睡着。

　　「爱德华？」艾萨克直觉地想伸手去触碰，但是才碰到了床的边缘，整个影像就完全消失了！

　　艾萨克错愕不已，转头看向金，希望他能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在看到爱德华的那一瞬间，脑海里是否有想过『是肯诺比想要抚摸爱德华，还是真正的我想要抚摸爱德华』这件事？」

　　说完这些话之后，金缓步向前，指着前面左右两扇门说道：「左边，是离开这里的门，右边，是爱德华正在沉睡的房门。如果你认为自己过去所有的情感和思慕，都只是肯诺比的意念在作祟的话，那你可以选择左边的门离开，去过属于你真正的人生，我绝对不会干涉。毕竟，没有人真的得为另一个人而活，趁现在离开爱德华、永远的离开他，你既然可以没有爱德华，我相信爱德华自己也能活得很好的。」

　　左边、还是右边？艾萨克举步不前，生平第一次感到犹豫。

　　「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金突然轻拍脑袋补充道：「刚才为你疗伤的时候，我已经同时取回了你的力量，毕竟幻兽战士原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所以从现在起，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完全可以靠自由意愿来决定自己的未来。」

　　艾萨克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现在除了身体比较疲倦之外，并没有感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自己已经不是幻兽战士，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了？我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艾萨克轻轻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试图平静自己紊乱的思绪。

　　艾萨克！你还活着……我一定是在作梦！大家……大家都不在了，但是艾萨克你还活着……艾萨克，能在死前见你最后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耳里听到的，是爱德华的嗓音，一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爱德华哭泣的模样。除了爱德华之外，在这世间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一样，不管是声音或是人，全都深深烙印在自己的心中。

　　打从一出生开始，自己的思绪就混合了肯诺比的思慕，那又如何？他就是他，不管是过去的幻兽战士、或者是现在的普通男子艾萨克，他心里最在乎的人，始终都没有改变过--爱德华！只有爱德华一个人而已！

　　「金，谢谢你，谢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艾萨克重新睁开眼睛，金色的眼瞳虽然不像过去那样能发出灿光，但依旧美丽澄澈。

　　「做好决定了？」金笑问。

　　「嗯。」艾萨克微笑颌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踩着坚定的脚步走向了右边的房间。

　　望着艾萨克离去的身影，金笑了，伸手轻轻一挥，纤细的身影像是风一样消失在空气中了。

　　拥有自由意愿的人之子，已经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那么接下来他们的命运，就不是任何人能干涉的……

Ⅲ、成为传说的男人

一、

　　幸福是什么？！嗯……这个问题有点难，我得好好想一想！

　　一睁开眼睛就有好吃的东西、低下头看到身上穿的是最美丽的衣服，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赞美行礼，住在最华丽的宫殿、睡在最柔软的床上？拜托！我看起来是这么肤浅庸俗的人吗？

　　啊？觉得我没有诚意，要换另一个问题；想问我现在幸福吗？

　　啧！怎么这么啰嗦，我过得幸不幸福关你什么事？啊！没时间和你说了，那个人往这边走过来了，他不喜欢我和陌生人说话的，你要是被他看见就惨了，上次有人想握住我的手，差点被他打到不成人形哩！你还是快走吧！

　　嗄？和这么恐怖的人一起生活，会不会觉得很辛苦？！

　　嘻嘻……这不关你的事吧！我和那个人的事，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啊！不管我们相处得怎么样、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通通都--

　　不关你的事。

　　　　　※　　　　　※　　　　　※

　　三个月后--

　　日落月升，当大地被黑暗完全覆盖时，唯有天空中那一轮圆月持续绽放着银色光晕，温柔地映照着静谧的大地。

　　村庄里大部分的人都睡着了，毕竟在辛苦工作了一整天之后，温暖的床铺是每个人最渴望的天堂。

　　只有少数人并未沈浸在甜美的梦乡里，其中还有一名少年，正被噩梦深深追赶着、困扰着……

　　「……不……不可以……」躺在床上的少年睡得十分不安稳，双眸紧闭，身体就像是被人拖上岸的鱼儿一样翻转个不停，额头上也冒出一颗颗的汗珠。「不要过来……你别过来……」

　　跟着，少年不知道又梦见了什么，拳打脚踢一番后，将身子紧紧缩成一团，开始低声啜泣，却始终没有醒来，而睡梦中这接二连三的举动，却惊醒了睡在他身旁的男子。

　　「嘘……没事了，我在这里。」不像一般人在睡梦中被吵醒后那样不耐烦，男子却像是早已经习惯了似的，即使睡意朦胧，他依旧伸手一捞，将睡在旁边的少年拉入怀中，像是安抚小孩子一样，将少年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下巴顶着对方的头，同时以手轻拍少年的背，开口轻声安抚。「别怕……我在这里……我会保护你……别怕。」

　　温热的怀抱、安抚意味的低醇嗓音带有奇特的功效，过了好一会儿，少年的啜泣声慢慢停止了，身体也不再发抖了，慢慢地，他的呼吸重新恢复平稳，再次沉沉睡去。

　　确定少年再次睡着后，男子停止了安抚的动作，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轻轻转身，小心地为少年调整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弯身在他的额头印下一个吻，这才翻身下床。

　　睡意尽消的男子随手抓了一件衣服披上，顺手将及肩的金发往后一拨，缓步走到屋外，凝视着外面一片漆黑。下意识的，男子伸出手，在自己一双罕见的金色眼睛前面晃了晃，清楚的看到五根手指头在眼前晃动，跟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释怀的微笑。

　　差点又忘记了！幻兽战士艾萨克早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他只是个普通人，再也没有野兽那种即使在夜里，也能将周遭事物看得一清二楚的本领了。不过确实很难习惯啊！起初，艾萨克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白天看得下远，夜晚更是糟糕，居然需要藉助烛火才能看得清楚，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就像是原本看得见，但突然之间眼睛有了毛病一样。

　　不单是视力，就连力气也和过去相差很多，虽说多年来严谨的战士生活让艾萨克的体力比一般人好很多，但已不再像过去一样，拥有一副精力旺盛、仿佛永远不会疲倦的躯体，他和其它人一样会感觉疲倦，赶路过后、工作过后都需要坐下来休息。

　　累了要休息、要吃饭，体力透支了必须躺下睡一觉，才能重新恢复精神，这对一般人来说，都是再简单下过的基本概念，但是对艾萨克来说，这些却是全然陌生、全然新奇的感受，也是他这段时间来还在慢慢摸索、适应的事情。

　　艾萨克轻轻叹了一口气，重新抬起头仰望夜空，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距离那一天，已经有三个月之久了吗？

　　三个月前在韦那伊发生的那场战役，所有惨烈的过程和景象全都历历在目，就算他想忘也忘不了。在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里，他从战败受伤、目睹盟军节节败退……甚至还亲眼目睹了黄金圣兽骑士团的成员们，或战死、或被黑狼残酷屠杀的画面，战役刚结束的那段日子，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当时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