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心,我再放心不过了!你那老实认真的个性,我怎会不知道?好了,时间到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你自己保重喽!”
“况大哥……等……我还有话没告诉你……你不见见时雨吗?况大哥!”
“纯一?纯一醒一醒,不要再睡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一双手用力地摇著睡梦中人的肩膀。
“……况……大哥……”
那双手的主人掀高两眉,细长的黑眸闪烁著狐疑,俊俏脸蛋浮现不耐。再次动手摇晃赖床不肯苏醒的男人
,同时出声恫吓。
“纯一,你再不爬起来,我就亲你喽!”
笼罩在男人脑海中的昏睡迷雾,忽然被吹散,他啪地睁开一双惺忪睡眼,恰巧望进只离自己鼻头不到半寸
的那双深邃黑眼里,惊吓地发出大叫。“哇!”
“叫什么叫?是我啦!”
抚著胸,犹自处於震惊状态中的男人,呐呐地说:“吓、吓死人了!”
没好气地拉远了两人间的距离,媲美偶像般的美少年,撇撇嘴说:“真不晓得你体内的睡眠时钟是怎么运
作的?七早八早就上床睡觉,居然还能睡到日上三竿?你是猪啊?连猫都
没有你会睡!”
被骂得一愣一愣的,早习惯养子的毒舌,而且也不痛不痒的苏纯一,总算缓慢地从满脑空白的状态中暖机
完成,恢复成原来有些异於常人的慵懒步调。
他伸个腰,打个呵欠,接著满足地眯细一双眼,微笑说:“早安,阿雨!”
“早?早个头啦!现在都十二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八成是忘记了吧?”有些忿忿地看著养父那张睡饱饱
就天下太平的脸,苏时雨忍住头顶冒火的冲动。
“今天?”纯一张著嘴巴,呆呆地想了半晌,然後击掌说道:“对喔!今天是星期天,我还可以继续睡。”
“不许睡!”
立刻动手把他从那张床上拖下来,苏时雨强把他拉到浴室去,推到洗脸台前冷道:“给我刷牙洗脸,清醒
一点!我们今天下午还要出门!”
“出门?去哪里?”徐徐地问著,纯一慢条斯理地拿起牙膏,取下盖子。
看他连挤个牙膏都要花上一分多钟,时雨索性抢走他手上的牙刷与牙膏,帮他弄好,连漱口水都以杯子装
好水後,一并递给他,且边用眼神指挥他动作快,边说:“你是真不
记得还是假不记得?今天是我家死老头的忌日!十周年的。”
“啊?!”
“你想起来了吧?”不客气地把牙刷塞进他的嘴巴中,苏时雨眯起一眼说:“给你三分钟准备,不许给我站
著睡著!要是过了三分钟,我还没有看到你在餐厅坐好,你就等著看
我怎么帮你“换衣服”!”
“偶苏以费化……”
“不要一边刷牙一边讲话!”少年掀起眉毛训斥。真不知此人几岁了!
“偶是说……”把牙刷取出,吐出满口泡沫後,纯一笑笑地说:“我自己会换,你不用担心。”
“最好如此!三分钟,不多不少。”
撂完话後,跨著大步从浴室离开的少年背影,看在纯一眼中,实在感慨万千。他一边拧著毛巾,一边凝视
著镜中的自己,喃喃地说:“十年啊?日子过得好快喔!这么说来,我
也老了十岁了啊?”
称不上什么大帅哥的自己,平素也没什么嗜好盯著镜子瞧,但是听到“十年”这种字眼,难免会多瞧两眼
……嗯?眼角这里多了两条,这是鱼尾纹吗?连额头也有一点点抬头纹
了……三十三岁了,有几条皱纹也不奇怪吧?
拍拍自己的脸颊,这张在外人眼中算得上是“娃娃脸”的圆形小脸,勉强要找到和“男子气概”的字眼沾
上边的五官,大概就是笔挺出奇的鼻了。其余的……眼睛因为内双而
显得不够大,温和的眉毛因为经常微笑而下垂,嘴巴嘛……就是两瓣厚薄合宜的肉片组合,这到底算是好看或
不好看,纯一是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以前他想在自己睑上增加一点“父亲”的气派时,曾经企图留一点胡子,结果却反而被人(BY养子)嘲笑,
说那几根杂毛看起来滑稽透了,别说是增加“威严”了,反倒偷鸡不
著蚀把米地增添出几分搞笑。
摸著自己至今仍光滑的下巴,纯一最不满的,就是右眼下方的脸颊上,有一颗从小就被取笑为爱哭痣的小
红痣。
“纯一!还剩一分钟!”
寝室外的大吼,让分神的男人双肩一抖,抛开杂念,加快手边的动作--即使这在旁人眼中,仍是慢得可
以的速度,可对苏纯一而言,这已经是相当大的极限了。
◎ ◎ ◎
好不容易坐在餐桌旁,距离时雨所要求的“三分钟”已经又过了十五分。当然,桌上早就摆好了能充分填
饱父子两人肚子的餐点,这全是苏时雨的杰作。生菜沙拉、烤得恰到
好处的吐司面包、两颗美美的煎蛋,配上昨天晚上剩下的加热牛肉浓汤,以及不可缺少的咖啡。
“好香……我开动了。”纯一舀了一口汤放进嘴巴中,眯起眼睛满足地说:“好好喝……阿雨,你煮菜的
技术越来越精湛了,简直可以开店做生意。”
“你昨晚就说过一次了。”时雨面无表情地回道,转头喝叱正想跳上餐桌的猫儿说:“下去,小米、黑仔!
不可以上餐桌。”
“啊,我忘了喂猫猫们吃饭。”放下汤匙,纯一意欲起身。
“我已经喂过,也换过水、清过猫砂盆。已经没有你可做的事了,快点坐下来吃你的午餐。”
纯一高兴地微笑说:“谢谢你。阿雨真的长大了,以前你就是个很能干的小孩,现在更厉害。我还来不及
做完的事,你就会抢先去做,帮了我很大的忙。你们大家说对不对?”
“喵~~”觊觎著餐桌上的食物,一只橘色虎斑猫撒娇地应道。
“瞧,连小虎都同意。”
弯下腰去,咕噜噜地逗弄著爱猫的下巴,不知不觉又和猫咪戏要起来的男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坐在对面的
少年,那一脸既无奈、又好笑的神情。
叹口气。“你再不吃饭,我们就别想出门了,纯一。”
“噢,抱歉……”连忙收回手,坐直身。
重新开动的餐桌上,咀嚼的声响保持不到两分钟,纯一又开口说:“我今天梦到况大哥……就是你父亲喔!
阿雨。”
少年扬起一边眉毛,默默地把面包塞进嘴巴。
“梦里头他过得挺不错的,似乎不必为他担心。”顿止,歪著脑袋,纯一好奇地问著养子说:“你有没有
作过有况大哥出现的梦呢?阿雨。”
“没有。”苏时雨斩钉截铁地回道。
“这样啊!嗯……那下次我再梦到他的话,我会告诉他,叫他也到你的梦里头,跟你好好地聊聊。”点点头
,迳下结论的男人悠哉地碎碎念说:“虽然我是很希望他能再来看我
们,不过以况大哥那种捉摸不定的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次见到--”
“纯一。”
“嗯?”抬起头。
透亮清澈的黑瞳与困惑不解的黑瞳,两道视线在餐桌中央对上。
“你的嘴再不用来吃东西,我就要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乾净了。”指著自己盘中已经空空如也的状态,苏时
雨淡道:“你要吃还是不吃?说一声。”
“吃,我当然要吃!不吃怎么对得起阿雨辛辛苦苦做的早午餐呢?对不起,我现在就吃!”
总算成功地把纯一的注意力又拉回到餐桌上头,苏时雨盯著他细嚼慢咽的动作,严厉的五官添上一抹笑意
。其实自己很清楚,论年龄、论身分,自己理应对纯一更“尊敬”一
点的。
这个目前在名义上是自己的父亲,实质上也代替自己那没责任的老爸,养育了他十年的父亲……
可是纯一从不搬出“父亲”的派头压他,从他带自己回到这个家的那天开始,他就给了时雨充分的自由,
让时雨不必喊他“爸”,也不会端起架子,像一般大人对待小孩子一
样,使用训斥、命令或是处罚来教育时雨。他总是用“商量”的口吻,给时雨发表意见的机会,让时雨从小就
有自主的能力。
因此,时雨不曾把“父亲”两字和纯一连结在一起。但这不意味著时雨的心中就没有他,相反地,他很早
就发现了,纯一对自己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今天。
他打算做一件会让纯一很讶异的事。
也许过了今天,纯一和自己的关系会起变化,而那变化是往哪个方向发展,他无法预料。
可是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他要让纯一知道自己的心意。在他们保持了十年的“父子关系”之後,他不打算
让这种“伪”父子关系再持续下去了。它必须有个了断,否则……
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待在你身边的小男孩,早就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了,纯一。
……想要开启通往“未来”的门扉,势必要先关上“过去”的那扇门,不是吗?
“我吃饱了。”终於解决完盘中食物的男人,微笑地说:“谢谢你做出这么美味的一餐,阿雨。东西就由
我来收拾吧!”
“你的慢动作恐怕要收拾到天黑。”抢先把碗盘拿走,时雨吩咐道:“这边交给我,你去换上外出服。我
等你。”
“我身上这套不行吗?”男人低头摸摸自己最喜欢的米兰绒花格子衫。
扬起一眉。“不行!那件老衬衫都绽线了,扣子也掉了好几颗。我已经帮你熨好那件蓝色西装外套了,就挂
在衣柜里,至於该配上的长裤与休闲衫都放在第一格的抽屉里,你应
该找得到吧?”
“……嗯……大概……可是时雨,我们又不是要去什么--”
男人试图反驳地抬起头,但在看到儿子一脸“不许讨价还价”的眼神後,又默默地吞下去,认命地起身,
往房间走去。
“唉,最近阿雨的脾气有点暴躁,小小。他是因为面临考试而紧张吗?我太久没联考,早忘记那种压力是什
么了。”路过客厅,纯一对著窝在窗边打盹的老猫,小声地抱怨。
“纯一,快去!”
老猫冷漠、毫不同情地看看纯一,打了个呵欠後,撇开头继续睡去。
“喂,连你都不理我了?”
摸摸猫咪的脑袋,纯一嘀咕著:“下次我绝不偷偷塞零嘴给你吃了,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坏猫猫!”
“纯一,我数到三!”
男人触电般地收回爱抚猫咪的手,一溜烟(想像中)地钻进卧室内。
好险,时雨还没真正发火。发火的时雨,那张俊脸会变得像夜叉一样可怕,看过一次绝对不会想看第二次
的!
为了避免时雨变身成夜叉,自己还是快快换好衣服吧!
◎ ◎ ◎
开著纯一的老福特,他们来到北海岸一处幽静的庙宇。
时雨的父亲过世後,便是埋葬在这间庙宇所属的墓地中。他们买了鲜花素果,带著割草的镰刀,以及香烛
、银纸,爬到可以俯瞰整个海岸线的山坡上,找到刻著“况英杰”的
墓碑。
“况大哥,我们来看你了。”
抚摸著大理石的冰冷表面,纯一微笑地说:“虽然才在梦中见过面,但是不来给你烧炷香,我怕你会来跟
我抗议呢!”
这百分之百是开玩笑的。
他知道况大哥不会跟自己计较这点小事,毕竟况大哥是他所见过最具有幽默感且不拘小节的男人。
讲起自己与况大哥认识的过程,到现在纯一也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担任大学教授的父亲,应聘到东部一间新成立的大学任教,当时还是国中生的自己,选择和父母举家一起
迁往花莲,而上面的两位姊姊,因为都成年了,就业的就业、要念专
科的念专科,不想也不能离开台北,所以单独留在台北的老家(就是现在纯一住的房子)居住。
身为家中么子的他,小时候个性木讷又内向,和两个活泼的姊姊相较,自己就像是活在女性能量光辉下的
小小蜡烛,不只在家里没有什么分量,连在学校被欺负也是家常便饭
的事。
在校成绩中等,动作又慢,体育永远是老师给了同情分数才能合格,这些都让他成了最容易被人盯上的对
象。
刚搬到东部时,父母本来期望他能就此摆脱在台北的不愉快回忆,在纯朴的东部乡下重新展开愉快的童年
,没想到事与愿违……因为从台北转学过去的缘故,让班上的同学都
对他敬而远之,而不懂得主动与人交谈的他,也不晓得该怎么打破那种局面,结果,他在班上竟被孤立、漠视
,几乎重演在台北的故事。
转捩点,是当时经常出入苏家,父亲一名才华洋溢的学生--况英杰,也就是况大哥。
活泼开朗而且性格豪迈的况大哥,因为家境不是很好,需要靠打工才能补学费、生活费的不足。父亲很欣
赏他努力打拚、不屈不挠的毅力,索性藉著委托他做纯一家庭教师的
机会,希望能间接给况大哥一些帮助。
接受了父亲的提议,况英杰犹如一道暗夜中的阳光,照耀了纯一陷入黑暗的少年生活。
那时候,他正因为班上的排斥而感到不知所措,只好自我封闭起来,过著满是压抑且痛苦的日子。况英杰
去帮他上课时,一看到他的模样,也不打开课本,拉著他的手就跳上
机车,载著他直奔海边。
“纯一,你要把大海当成自己的敌人。”指著无边无际的海洋,那充满豪情壮志的男人咧著嘴对他说。
“大海很壮观吧?有没有比它更可怕的敌人呢?没有。如果你连大海都可以当成敌人了,那么天底下还有什
么东西可以让你感到害怕呢?也没有。既然不害怕,又何必退缩呢?同
学、老师或其他小朋友,和海相比全都是那么小的一个人,你需要害怕他们吗?”
男人接著对著大海嘶吼说:“我要打倒你,海洋!”握著纯一的手,他还鼓励纯一跟著喊:“我不怕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