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郗安拽一下,又拽一下。
“师父.......”
“师父.......”
郗安叫的林倾白有些烦了,这才回过头。
郗安眼巴巴的看着他,眸底含着委屈闪烁的光,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林倾白看了他一眼,依旧是不想理他,但是郗安在侍卫的背上不老实的很,跟个小猴子一样。
一只手拽着林倾白的衣袖,眼看着只要林倾白再甩开他,他就要掉下来了。
“拽着我做什么?”林倾白冷冷的说。
“师父,我的手也受伤了......”
听见郗安这样说,林倾白这才看向了郗安的手。
之前夜色昏暗林倾白没有发觉,现在仔细看林倾白才看见郗安的左手上有一道伤痕。
林倾白心里一紧,顿住脚步,握起郗安的手腕,借着火把的光看着郗安的伤口,越看林倾白的眉头就皱的越紧。
那个伤口横跨了郗安的整个手掌,伤口的边缘糊着深褐色干涸的血迹,血还在沿着伤口不断的盈盈而出。
林倾白紧握他的手腕,问:“怎么弄的?”
郗安说:“不小心被树枝划破了。”
说完郗安又用那只受伤的手抓住了林倾白的衣袖,手上的血将林倾白的衣袍都染上了红色。
大有一副不顾手上的伤势,非要拽着林倾白原谅他的架势。
林倾白知道郗安的犟脾气,他要是甩开郗安,这孩子怕是能一直抓他的袖子。
林倾白生怕弄伤了郗安的手,倒真的不敢再挣开了。
一时间林倾白一肚子的气也被郗安给磨没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侍卫说:“我来背。”
侍卫犹豫了一下,将郗安放到了林倾白的背上。
林倾白的很瘦,比侍卫要瘦的多。
郗安趴在林倾白的背上,几乎能感觉到了林倾白脊背上的骨头。
这个认知让郗安身子一顿,直起了上身喊了一声:“师父。”
“恩。”
“我是不是很重?”
“不重。”
“你要是背不动,我可以自己下来走。”
“你老实点就行。”
郗安就乖乖的趴在了林倾白的肩膀上。
他小脸蛋软乎乎的,热度顺着衣服传到了林倾白的肩头。
林倾白的身上香香的,不是那种很刺鼻的香味,而是温和又清润的味道,像是林间刚下过雨竹子发出的清香,要离得很近才能闻到。
郗安的目光黯了黯,又凑近了一些。
旁边的莲姨笑着说:“少爷都那么大了,还是只喜欢粘着王爷,也不怕把王爷的身子骨给压坏了,还是我来背吧。”
郗安闻言双手将林倾白抱得紧紧的。
林倾白不动声色的拒绝:“我哪有那么容易压坏。”
郗安将脑袋埋在林倾白的脖颈处,闷声的帮腔道:“就是。”
莲姨看着这师徒二人,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话了。
郗安在林倾白背上也不老实,他鼻尖呼出来的气体吹到林倾白脖颈,蹭的林倾白直痒痒。
师父,师父。
郗安这样一声声的唤着他。
林倾白走的很慢,没有做声,只是静静的听着郗安的声音,目光柔和的望着远处。
山上的视野很好,头顶漫天星空,垂眼可望见山下的万家灯火,比呆在围墙高耸的王府要美的多。
山路并没有多远,林倾白就和郗安回到马车上。
一上车郗安就讨好的凑到了林倾白的身前,问林倾白:“师父,你的腰痛不痛,我给你揉一揉。”
还未等郗安的小手抚上林倾白的腰,林倾白就一把抓住了他的小爪子。
他垂眸看了看郗安手上的伤说:“老实坐着。”
可是没坐多大一会,郗安就开始不老实在动来动去,围着林倾白问来问去,跟个小狗一样,身后的尾巴都快要晃出圈了。
林倾白闭上眼睛,直截了当的问:“你又想要什么?”
郗安笑了两声,说:“师父,我方才在山上看见了一只小狗,我就把它给带上了.......”
林倾白这才睁开了眼睛,他目光在郗安的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问:“在哪?”
郗安一听立刻站起身,眼眸灼灼的说:“我拿给师父看!”
说着这小孩也不顾身上的伤了,身子从马车的车窗探到外面,挥着手喊道:“把我的麻袋拿过来!”
不多时就有一个侍卫递过来一个麻袋,郗安兴高采烈的接过麻袋。
那个麻袋也不知道是装了什么,泛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林倾白本来坐马车就不舒服,这股气味瞬间冲入他的鼻腔,一下将他搅和的胃里翻江倒海。
郗安埋着头,专心致志的将小狗从麻袋里掏出来,完全没有察觉到林倾白的异样。
“师父,你看它又瘦又小,在山上可能被野兽给吃掉,我就把它给捡回来了,你让我养......”
郗安单手抱着狗,正要拿给林倾白看,抬眼就看见他师父脸色煞白,用衣袖捂住了鼻子,喉结不停的滚动。
郗安反应很快,他一把掀开窗帘将那个麻袋扔了出去,然后他又看着手里皮毛沾上血的小狗,差点把它也给顺着窗户扔出去。
郗安将手放在裤腿上蹭了蹭,解释道:“师父,这是我在山里随便捡的麻袋,应是农夫装过猎物,所以才有味道......”
袋子一扔出去,车内的气味淡了不少,林倾白倚在座位上,待胃里的不适平复了一些,哑声说道:“无碍。”
林倾白垂下眼,看见那只小狗在车里乱蹦乱跳的,说:“拿起来我看看它。”
郗安弯腰单手把小狗抱了起来,又怕小狗的味道熏到了林倾白,只敢凑近了一些。
林倾白扫视着那只小狗。
小狗在郗安手里的时候很乖,不挣扎也不叫。
它眼睛黑黝黝的,通体是一身的白毛,有些脏,尤其是脚和前胸的位置沾满了泥巴,白色的毛都变成了黑灰色。
林倾白扫视着小狗的目光一顿。
他看见那只狗全身的白毛,唯有在胸口的位置有一簇红色的毛,形状似一簇火焰。
那个印记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向了林倾白。
林倾白抬起手指着那块位置,问:“这是什么?”
第12章
火焰的印记林倾白曾经见过。
在魔皇阎秋司后脖颈处,就有一块火焰印记。
每一代的魔皇继位时,都会经历烈火之灼。
同样当魔皇将魔物收入自己的座下时,魔物的身上也会出现这个印记,而现在那个印记就在这只小狗的身上。
郗安弯下腰,看了看林倾白指着的位置。
“师父,这个怎么了?”郗安问。
“........”
林倾白不知该如何说,半响他说:“这个是他的花纹?很奇怪。”
郗安似乎也觉得很新奇,将小狗放到了座位上,另一手来回的蹭了蹭小狗胸口的那块红毛。
过了会他笑着抬起头,抬起手对林倾白说:“师父,这是小狗的身上沾的血,你看。”
林倾白再望过去,果然小狗身上早就没有了那块印记。
那应是自己看错了。
想想也觉得不可能,一个凡间的流浪狗怎么可能有魔皇的印记。
林倾白这样想着,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
他自从那日见到魔物之后,整个人就像是拧紧的琴弦,随时随地都会崩断。
但是转念一想,魔物能够堕入凡间也应是偶然。
况且魔物虽然强大,却时时刻刻需要魔气的供养,如今坠入凡间的魔物既不在魔界,又不在魔皇身边,过不了多久自身的魔气耗尽,便会死了。
倒也不足为虑。
郗安见林倾白沉默,又将那只小狗抱了起来,一人一狗,两双黑亮黑亮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的望着林倾白。
“我可以养它吗,师父?”郗安又问了一次。
“想养便养吧。”
得到了林倾白的答复,郗安激动极了。
他跟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一下就冲到了林倾白身边,想要蹭着林倾白身边坐着,却没轻没重的撞到了林倾白的膝盖。
林倾白吃痛的皱起了眉头,轻声吸了一口冷气。
郗安见林倾白痛了,立刻将手抚到了林倾白的小腿上,小声的说:“师父,我不是故意的。”
随后郗安坐在他身旁,低着小脑袋,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一下下的给林倾白按揉着小腿。
旁边还有一只小白狗,激动的一下下的想要往郗安的身上蹦,被郗安一下又一下的抚开了,继续给师父揉腿。
郗安仰头问林倾白:“师父,这只狗以后就叫小白好不好?”
孩子起名就是直接,一身白毛便叫小白。
林倾白不由的笑了笑说:“随你。”
黑暗中郗安的眼睛格外的明亮,他转过身望向了那只狗,低声的说:“那便叫小白。”
小白就是魔物。
郗安来到了凡间,没有了法力,唯有的就是一身魔族的血。
当年魔族的先祖四处征战,主要依靠的就是魔物的力量打下江山,但是魔物的种类太多,有的体型庞大,有的只能水游,不方便长途跋涉,于是先祖在魔血里下了一种法咒。
但凡喝了魔血的魔物便是自动认主,可跟随主人的意愿化为任何的东西。
“山莓已经过季,今夜你去后山又所为何事?”这样闹了一通,林倾白也没什么气了,淡声的问道。
郗安的笑容瞬间淡了,他皱眉想了想,面不改色的答到:“师父,昨日秦府的小少爷给我炫耀他新得的宝剑.......”
林倾白不明所以,恩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他拿着宝剑要和我比武,但我没有武器.......我今晚便想着去山上看看,能不能寻个好的木头做一个木剑,若是我能打过秦小五,这样秦小五就不敢瞧不起我了。”
说道这里
郗安气的脸蛋子都是鼓的。
林倾白却沉默了。
小男孩之间打打闹闹的也是寻常的事情,只是郗安一直都想要学武,林倾白是知道的。
这种六七岁的男孩,最是坐不住的时候,不愿意读书,只羡慕那些骑马佩剑武功高强之人,为了此事郗安小心翼翼的和林倾白提了好几次,但每次都被林倾白拒绝。
不为其他,只有两点。
一是,郗安年纪还小,过早的练武容易让身体受损。
二是,从武比从文危险。
林倾白上一世经历了太多次战场,看过太多倒在刀剑之下的人。
林倾白自己大无畏也就罢了,可是对郗安他总是自私的,他不想让他的小徒弟也去经历这些危险。
林倾白低声的开口问:“安儿,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郗安眼睛一下就亮了,说道:“师父,我想要做大将军。”
“为何想要当大将军?”
“当将军威风啊!上次你带我去看楚将军回朝的时候,他穿着一身亮晶晶的盔甲,坐在大马上,身后跟着好多好多的士兵,百姓都在朝他扔鲜花,他是个大英雄,我也想像他一样。”
郗安说的手舞足蹈,一个抬腿差点就蹦起来,林倾白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目光冷冽的望着他问:“仅是这些?”
“恩......也不全是。”郗安挠了挠头,支支吾吾的说:“以后我长大了,还想要保护师父,若我武功很高,做了大将军,肯定就可以保护师父了.......”
林倾白垂下眼睛,难得的又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林倾白抬起了眼睛,眉眼淡淡的说:“你想要的,我会给你,明日便去习武吧。”
说完林倾白也没看郗安愕然的神情,他就像是允诺了郗安一个苹果一般平常。
“真的吗师父?!”
林倾白没理郗安,他侧过头望向了窗外,道:“膝盖。”
郗安立刻将小手挪到了林倾白膝盖处按揉,模样乖巧的不得了。
“师父,是这里痛吗?”
“恩。”
得了师父的吩咐,郗安又低下头,更加认真的继续按揉。
林倾白看了他一会,嘴角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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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
匡元八年,元月初六。
新年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街道上不停歇的响着鞭炮声,舞龙舞狮齐聚闹市。
元月初六是郗安的十四岁的生辰。
林倾白不喜京城里太吵闹,初六一大早就带着府内一行人去寺庙。
郗安自小无父无母,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是何时。
于是在林倾白将他带回家的那一日,便算做了郗安的生辰。
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山下。
八年前,林倾白是在这里捡到了郗安。
那时候林倾白刚穿到人间,碰见了闹饥荒。
正值寒冬,大批的难民涌进了皇城,聚集在了寺庙前,祈求佛祖的庇护。
林倾白大病初愈,便带人在寺庙外施粥,正好瞧见几个孩子在打架。
大雪纷飞,其中几个大孩子的脚不停的踹在一个小孩的身上,下手没轻没重的,嘴里骂着:“小偷!让你偷东西!”
“你活该饿死!”
“我呸!”
小孩穿的破衣烂衫的,蜷缩在雪地里默默的承受拳脚,瘦弱的肩膀不停的颤抖,眼瞧着就要被打坏了。
林倾白不喜与人交谈,吩咐了一个丫鬟去处理这件事情,便隔着漫天飞雪遥遥的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