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
阎秋司就这样惊醒在林倾白这一声唤之中。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推开了正殿的大门,满身的醉意酒气,却还是脚踩着白雪,一路走到了存放着林倾白尸体的山洞之中。
山洞中方才他来过的脚印还未散,胸口的玉石还未暖热,而他却去而复返。
不过是短短两个时辰,阎秋司又喝了一场酒,听了几首无比难听的乐曲,却觉得哪里都不够好。
哪里都没有这里好。
他还是回来了。
他单手撑着林倾白的棺材,俯身望着林倾白清冷的面庞。
其实林倾白的双眸闭上之时,还是有些像白序的。
阎秋司脑中回荡着巫族王女怒斥他的话。
凉瑶楚大声质问他:“你心中明明就知道!承认很难吗?!承认他就是你师父很难吗!承认是你杀死了他,是你挖了他的心.
....这很难吗?!”
十二年......
凉瑶楚咬着牙,红着眼对他说:“十二年!!!”
后来她那双怒红的眼睛瞪着阎秋司,忽然又泄了气,眼泪溢了出来说:“是啊......不过才十二年,怎么能捂的热你千年寒冰的心.....”
不过十二年,怎么能捂的热你千年寒冰的心......
其实不是如此。
在凡间之时,哪怕阎秋司再气他师父,再恨他师父,哪怕他师父也是那太上皇的儿子!哪怕他师父拿着一把刀抵在他的脖颈上要杀他!
他也没有舍得碰过他师父一指头!没有舍得动过他一下!
为什么啊,为什么现在是他杀了他.......
阎秋司抬起手,手指探入了棺材之中,轻轻的摸了摸林倾白的头发。
他的指尖轻柔,从林倾白的头发一直摸到了他的脸颊。
若是两个月之前,他一想到这张脸,便是满心的恨意。
而现在呢.......仅仅是过了两个月,他却会抬起手指抚摸这张让他无比的痛恨的面庞。
在那一刻,什么过不去的坎,什么放不下的恨,全部都化成了乌有。
阎秋司的手指就这样捧着林倾白的脸颊,他醉的双眼朦胧,过了许久,他声音低沉嘶哑的说:“师父,对不起.......我还是没有学会抚琴......”
“我以后是不是再也听不到你的琴声了........”
阎秋司的拇指一下下的轻蹭着林倾白脸颊,他的双目血红,低声说:“师父,我是不是又犯错了……”
“师父.........我只是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以为没有我,你会过的很好.......”
“我真的.......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师父,是我冥顽不灵.......是我之过.......”
“师父,我以后定会好好听话........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保证不再惹你生气,不再让你难过........”
“师父,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你就再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
阎秋司的手就这样紧紧的握住了林倾白的冰凉的手。
他用力到手腕颤抖,就像是当时在凡间那样,一次一次的对着林倾白认错,一次又一次的对着林倾白保证。
在他千万次的认错中,千万次的保证中,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加的诚恳,更加的真心,更加迫切的希望林倾白能够原谅他,能够睁开眼睛看一看他。
哪怕给上他几个巴掌,刺上他几剑,或是一刀杀了他,都好。
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和林倾白说了。
他说:“师父,若是你恨我,你就起来把我一刀杀了吧........我那时如何对你,你便加倍对我.......”
“这样你能不能起来看看我........”
“师父,我只是没有听话而已.......你以前都会原谅我的,不会罚我的.......你这次也不要罚我好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你醒一醒.......”
.......
无论阎秋司说些什么,如何的哀求眼前的人,他面前的那个人都再也不会理他了。
依旧是一阵空廖的寂静,山洞之中只有阎秋司一人的声音不断地回荡。
阎秋司孤零零的站在黑暗中,他的肩
膀低垂,望着林倾白脸色平和的面容,望着林倾白紧闭的嘴巴,望着这一张无论他如何祈求都不会再睁开眼望向他的双眸。
他忽然就明白了,当年在凡间他死在林倾白之前,林倾白望着他的尸体一晚上,最后是何等的痛,才能让他的师父最后守在自己的坟前,一口口的呕出心头血,最后倒在雪地之中。
阎秋司杀过无数的人,但是当他的双手沾上了他师父鲜血后,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好脏。
怪不得他师父这次真的不要他了......
确实好脏,好脏。
第78章
第二天的凌晨, 天还没有亮,地牢的大门就被人推开了,继而几个侍卫走了下去。
地牢中犯人里看见侍卫进来了, 一个二个立刻吓得瑟瑟发抖,深怕今日受刑之人轮到了自己。
地库中阴冷潮湿, 时不时的有蛇虫鼠蚁经过,前一日外面又下了雪。
凉瑶楚靠在墙壁之时身上的每一个骨头缝中都在不断的冒着冷气。
即便是听见了前方的声音,凉瑶楚也是丝毫不慌,迷迷糊糊的睡觉。
直到那些的侍卫的脚步就停留在了凉瑶楚的地牢之前, 哗啦哗啦几声铁链响,打开了凉瑶楚铁牢门前的锁链。
看见这一幕,地牢旁边的犯人得知今日要被折磨的人不是自己,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那些侍卫对待凉瑶楚很粗暴, 他们闯进地牢中,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凉瑶楚一把拽了起来。
凉瑶楚的手臂纤细, 头发凌乱, 脸上还有几处黑泥土印子, 瞧着就像是街边的乞丐一样,没有半分曾经巫族王女的貌美模样。
只见她的身子摇晃了两下,这才悠悠转醒, 半眯着眼睛看着来人是谁。
看见是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之后, 她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问道:“........怎么了?今日轮到我了?”
那些侍卫也不多言, 一言不发的拿起一根绳子将凉瑶楚上身捆了一个彻底。
凉瑶楚望着他们冷笑了一声,说了一句:“多此一举.......”
确实是多此一举了。
所有的人进入了地牢, 身上的法力都被地牢之中的阎秋司所下的法术禁制压制的一干二净, 就连一直蚂蚁都捏不死, 何须还捆上锁法绳?
侍卫将凉瑶楚身上都捆好后,猛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凉瑶楚踉跄了一下,闯出了牢门,还差点摔了一跤。
为首的侍卫拽着锁法绳的绳头,拽着凉瑶楚一路走出了牢房。
旁边的犯人看见凉瑶楚被带出了牢房,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口中嘀咕着:“唉又要少一个人了.......”
“可惜了,这个女子长得如此绝艳,也不知道是何处惹到了魔皇,竟要被处以极刑.......”
“作孽啊,作孽.......”
在魔族的地牢中,一般活刑都是在地牢中处刑,只有死刑要带出牢房。
据说死刑的位置在阎秋司豢养的魔宠窟旁边,若是人死了,方便直接将尸体丢给魔物食之。
周围人的议论声断断续续的传到了凉瑶楚的耳朵里,凉瑶楚却是面容依旧,她冲着为首的守卫挑了一下眉,对他说:“哎,我都要死了,你能不能不用这个狗链子拴着我。”
“........”
那侍卫压根没有理他,凉瑶楚便啧了一下嘴巴说:“死之前最起码给点尊严行不行,我好歹是巫族王女。”
“.......”
出了牢房,凉瑶楚才看见外面居然下了雪,天地之间皆是一片净白色。
地上的雪没有人踩过,松软冰凉,到了人的小腿,行走有些艰难,凉瑶楚就这样跟着侍卫踩着雪一路向前走。
她以为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要被阎秋司处以极刑了。
毕竟从来没有人能对阎秋司这般的出言不逊,还能活那么多日。
她心知结果,却还是对阎秋司将她这条命留了那么多日感到错愕。
谁知侍卫竟然将她带到了一个黑寂的山洞之前。
那个山洞黑寂沉重,里面深不见底,就像是坟山那般的沉重。
山洞之外落着一层黑灰色的结界。
凉瑶楚稍微靠近那结界一些,便能感觉那结界上凌冽的杀气,像是要将胆敢
靠近结界之人统统的杀个干净。
于是凉瑶楚和几个侍卫站在了山洞之前,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凉瑶楚转过头问:“这个山洞里面锁着什么?是你们魔族的上古魔物?”
那侍卫也不愿向前多走一步,他抬手将凉瑶楚向山洞中狠狠一推,声音冷淡的说:“进去吧!”
凉瑶楚被推的跌跌撞撞向前,身子在触到了结界的时候,本以为结界会将她绞成碎片,却没有想到那个结界像是知晓了主人的命令一般,中心一软将凉瑶楚放了进去。
凉瑶楚站在山洞的洞口处,双手被锁法绳紧紧的捆束住,无法发出任何的法力,就连想要凝出手指的一道光都做不到。
结界既然肯放她进来,自然是受了阎秋司的命令。
无论如何,她现在都出不了这个结界。
凉瑶楚明白这一点,便小心翼翼的朝山洞里面走去,越是深入了洞穴之中,她走的越是谨慎,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触发了山洞中的什么机关,或者是忽然蹦出来一个凶残的魔物,直接将她一口吞了。
直到她看见了山洞之中的那一道幽兰的蓝光,脚步才缓缓的停住。
她没有看见机关,也没有看见魔物,而是看见了一个精致剔透的冰光棺材在山洞中闪烁着光芒。
里面存放着是林倾白的尸体。
看见林倾白的那一刻,凉瑶楚的心中一紧,立刻两大步的冲上前,站在棺材之前目不转睛的望着林倾白的尸体看。
这时她忽然听见角落里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凉瑶楚猛地抬起头,看见在不远处的黑暗之中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的黑衣,像是喝醉了一般,听见动静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望向凉瑶楚,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朝凉瑶楚走过来。
一直走到了凉瑶楚的身前,他抬手一挥,撤掉了凉瑶楚身上的锁法绳,单手指了指林倾白的棺材,声音嘶哑的问凉瑶楚:“要如何才可以让他醒过来.......”
凉瑶楚已经被阎秋司的这个问题给扰的不厌其烦。
时至今日,她都无奈了,叹了口气,说:“我已经说过,他没有了魂丹,心脏也被你捅碎了,早就回不来了.......”
阎秋司双眸忽然暴虐,手中发出一阵黑光,直接将凉瑶楚吸到了他的手掌之中。
随后他压着凉瑶楚的脖颈,将凉瑶楚压在棺材之上。
阎秋司用了很大的力气,似要将凉瑶楚的身子压碎。
凉瑶楚的鼻尖几乎贴在了林倾白冰凉的脸上。
她开始剧烈的挣扎,可是阎秋司却半分都没有松开力道。
他死死的将凉瑶楚压在棺材之上,咬着牙说:“你看着他.......你看着他......你如何狠得心来不救他!!!”
凉瑶楚双手死死的撑着棺材边缘,她咬着牙脸色涨红,忽然笑道:“阎秋司......你是如何将这句话说出口.......不是你杀了他吗........”
凉瑶楚出言不逊,直戳阎秋司痛处。
她本以为阎秋司会像是以前一样,将她狠狠的按死在棺材里,可是这一次阎秋司紧按着她的手却颤抖的松开了。
他向后退了两步,目光沉寂的望着凉瑶楚。
凉瑶楚抬着眼睛与他对望。
只见阎秋司抬起手之间风声鹤唳,若鬼从洞口处飞出,直直的飞入阎秋司的掌心。
若鬼出鞘,戾气冲天。
凉瑶楚都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
阎秋司却并没有将刀锋指向她,而是反手紧握,随后将若鬼的剑锋狠狠的扎在地上。
他的眼睛血红,望着凉瑶楚说:“当
初林倾白想要鬼眼,是不是因为鬼眼可以恢复他的魂丹.......”
“是。”凉瑶楚说。
阎秋司点了点头说:“好.......”
他转过身,右指上长出了犹如鬼爪的黑长指甲,狠狠的抓向若鬼上的鬼眼。
鬼眼已经嵌入了若鬼的剑柄之中,十分的难扣。
即便若鬼是阎秋司的法器,但是阎秋司急于求成,人剑之间没有经过磨合。
若鬼察觉到主人要伤害他,剑柄骤然间燃起了凌厉的黑气。
那黑气在空中飞掠,一下下的打在了阎秋司的身上,将阎秋司打的衣摆残破,每一下就是一道血印子。
若鬼是阎秋司的法器,他如此这般的想要将鬼眼从法器扣下来,就是在扣他自己的心。
最后阎秋司十指的手指扣的鲜血淋漓,嘴角溢血,最终将鬼眼生生的从若鬼上扣了下来。
他单手抓着鬼眼,两步走到了凉瑶楚的身前,大力的将凉瑶楚一把拽到了林倾白的棺材之前。
饶是凉瑶楚见多识广,此时也被阎秋司的这股不顾生死的狠劲给惊到了。
她双眸震惊的望着阎秋司手中的鬼眼,任由阎秋司又将她压在棺材上。
阎秋司血淋淋的手紧握着鬼眼,将鬼眼递到了凉瑶楚的眼前,声音嘶哑的对凉瑶楚说:“救他......你给我救他!!!快点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