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没有钱,还有别的嘛,肯定是有什么,就用什么贿赂咯。你看他长得……”
戏谑的闲言碎语中,顾星桥的嘴唇紧闭,从异样的眼光,打量的人群中穿行而过。
“一号!”
“到!”
“……你是一号,这届的第一名?顾星桥,酒神星来的?”
“是。”
“这可稀奇了,咱们这可不兴加分的政策慈善啊……唉,都笑什么呢!那个,跟二号比划比划,让我看看你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
“……他妈的,让你比划比划,不是让你下死手!你有本事是吧,第一名就能让你目中无人成这样,小测的时候打伤同学?”
“教官,二号同学的胳膊抬不起来了!”
“我先带他去医院,你们按照教案自习!你,你很好,你这种锱铢必较的心性,我看你以后能走多远!”
顾星桥按着生疼的侧腹,神情冷淡,站在一众神情憎恶的新生中间,身边犹如隔开了一个窒息的BaN真空地带。
“第一名,顾星桥……”
“首位突破者,顾星桥。”
“……本届冠军,顾星桥!”
“呕!积分榜最高位,怎么还是那个顾星桥?”
“……特授予优秀学员名誉,帝国新星称号,让我们恭喜顾星桥同学!”
奖状、勋章、冰冷的全息金冠、大众瞩目的战绩绶带……顾星桥形单影只,站在团团环绕的鲜花和炫光里,他不笑,也不说话,寂静得像是一张素描画像。
“你就是顾星桥?哇,我居然跟顾星桥同一届入伍!实在久闻大名了!”
“我?我是……我叫西塞尔。不用客气,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嘿嘿,被你发现啦……是,这个是我特意留下来给你的,但我不是施舍,也不是可怜,我是真想和你做朋友的!”
“唉,你别走啊,星桥?星桥!”
“抱歉,我是隐瞒了身份,因为我不想你恨我,也不想你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我们真的很互补啊,你看,我热你冷,我动你静,好兄弟就是要这样嘛!”
“星桥,我想过了,哪怕不为你,我也要改变帝国对酒神民的偏见,我不能再让之前那种丧心病狂的案件出现了!我们联手,好不好?”
“变革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我可是皇太子呢!”
“……谢谢你,星桥,谢谢你的信任。我发誓,我一定不会辜负你。”
站在黑暗中,那个军服简朴,笑容灿烂的青年不见了,皇太子西塞尔披着华丽的王袍,微笑着俯瞰着顾星桥的眼睛。
“星桥,你想去哪,你还能去哪?”
“听听他们的声音吧,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族人。他们确实和你一样,都是爱憎分明的性格,可是怎么办呢,他们已经开始恨你了诶。”
“我不骗你,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呢?你的人都在这里了。你看,这全是他们为了反对你而组织的活动,喏,这还有他们的旗帜和口号……他们要求处置叛徒啊,星桥,你是叛徒了。”
顾星桥抬起眼睛,在梦中,他的双目赤红,几乎滴血。
“你骗我……”他咬紧牙关,“叛徒是你,西塞尔。为什么……告诉我原因,为什么?”
皇太子并不说话,仅是嘴角上扬,皮毛滚边的披风迤过囚室的地板,他站起来,转身离去。
“告诉我为什么,西塞尔!”拖拽着沉重的锁链,顾星桥发狂地咆哮,“你这个骗子、骗子!告诉我为什么,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无论他如何疯狂地挣扎,冲着男人的背影嘶吼,他都不能挣脱这个困苦的囚牢。
这一刻,他恨所有人,恨西塞尔,也恨盲目轻信,无能为力的自己。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把他变成一团火,烧光皇宫,烧光帝国,烧光目力所及的一切,方能终结他穷尽了一生的恨意。
激烈的挣扎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用力摇晃他。
“……醒醒、醒一醒!”
顾星桥大汗淋漓,他猛地睁开眼睛,发出尖锐的喊叫,剧烈地喘着粗气。
天渊的面容距离他不过数寸,正紧紧地把他锁在怀里。
机械生命一手环抱着他的肩头,另一只手扣着他的两个手腕,膝盖卡进他快要缠成麻花的两条腿中间,八根外骨骼也从两边绕着他的身体。
……看着就跟一只正在捕食的白蜘蛛似的。
“你做噩梦了,”天渊用琉璃色的眼瞳盯着他,“说梦话,身体也动得厉害,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停下来。”
顾星桥满身是汗,他呼吸不稳,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天渊坚如磐石的胳膊上,脑袋脱力地向后耷拉。
天渊立刻松开钳着腕骨的手,转而去扶住他的头。
“我……没事……”他低声说,“我就是……”
“就是梦见西塞尔了。”天渊毫不避讳地说,“不如这样,你尽快让我接受‘战争是非必要之恶’的理念,我直接帮你杀进皇宫,生擒那个男的。到时候怎么杀,用什么杀,花多长时间杀,都是你说了算,好不好?”
顾星桥:“……”
“不光是这个原因。”顾星桥叹了口气,“我……你能不能先松手?”
“嗯,”天渊漠然说,“我不。”
作者有话要说:
顾星桥:*做了一百次噩梦,说梦话* 我要杀了叛徒西塞尔杀杀杀杀杀……
天渊:*觉得很可爱,在叫醒他之前偷偷录下这些梦话*
顾星桥:*做了一百零一次噩梦,说梦话* 西塞尔,我!我要敲烂你的脸……
天渊:*忽然发觉,这一百零一次噩梦都没有梦到过自己,不录了,在叫醒他之前生闷气*
第112章 乌托邦(八)
顾星桥面无表情地问:“你为什么不?”
天渊说:“你的心跳尚未恢复平稳,这个姿势能够有效帮助血液通畅。”
顾星桥无语道:“我不觉得这个姿势有助……算了,你不嫌重就扛着吧。”
“你很轻。”天渊说,“完全不重。”
顾星桥就在天渊身上无所谓地瘫了一会。
按理来说,他不是能够与人特别亲近的类型,酒神民的普遍遭遇,使他对陌生人,乃至认识但不熟的人,都有种冰墙样的防备隔阂,但是天渊不同,他就像一个家务机器人……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机器人,你总不用担心机器人会有私心,会对碳基生命有非分之想。
长久以来,顾星桥信任无主的机械产物,就像猫信任家具。
当然,天渊不是家具,他是一个强大如神的智能生命。顾星桥现在仍对他抱有相当程度的提防,不过,在他身上瘫一会,就跟在金属支架上瘫一会没区别。
“你还想睡觉吗。”天渊问,“需要我为你深度催眠一下……”
“不用了。”顾星桥望着墙顶,上面装饰棕色的光滑木梁,便如起伏的优雅群山,“来说说你。”
天渊有点新奇,这还是顾星桥第一次主动要求了解他。
“我,”他说,“你想知道什么。”
“就从你认同的观点开始说起,”顾星桥直勾勾地看着墙壁,没看他,“既然设计师一定要扭转你的想法,那就说明,你生来就认同战争是必要之恶的观点。为什么?”
“嗯,”他不动,天渊也保持着那个姿势,一直半跪在床上,“说来有趣。”
全息的幻光,从他的眼瞳中迸发出来,于前方形成了一道变化莫测的光屏。
不过,顾星桥始终仰着脑袋,天渊等了一会,见他不转头,就把光屏的位置移到了他上方。
“我是第一艘天渊级战舰,其后的十七艘天渊,都是以我为蓝本和参照。”天渊说,“我的全长合约55公里,配备的歼星级武器不胜枚举,收纳了当时所有绝端机密的要塞、星港、军事基地坐标……我生来为了战争,又怎么会否认战争?”
“战争没有好处。”顾星桥懒懒地说。
“怎么会没有好处?”天渊很奇怪,“即便对人类而言,战争也是常态,而和平才是异常的趋势。截取一段时间,自公元前3200年到公元2000年,人类的起源星地球,就发生了超过14700次的大小战役,当中平安无事的年代,不超过330年。”
“人与人之间,注定无法相互理解。”天渊再一次强调,“你们将阵营娴熟且短暂地分为同类和异类,再加入自认的同类,激烈地投入到讨伐异类的浪潮中。有太多理由,可以构成战争的导火索:财富、土地、尊严、仇恨、爱……”
顾星桥怔怔不语。
“战争是必要之恶——这不是我的理念,”天渊说,“那正是在创造我之初,所有人都共同认可的统一认知。”
“……也许我说服不了你。”顾星桥叹了口气,“毕竟我自己,就是那个‘被讨伐’的异类。”
天渊肯定地说:“你可以说服我的,我相信你可以。”
顾星桥又叹了口气。
“你从宏观上总结数据,那我就从微观上说。”顾星桥道,“因为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个体总有美好的优点,一些让你觉得心存希望的闪光之处。你随便揪一个人,问他愿不愿意亲身体验一下生死不论的战场……除了那些极少数的个例,没人会答应的。”
“亲人、朋友、爱人、工作、现有的安稳生活……”顾星桥说,“就算没有这些,起码还有一条命。谁能扔掉它们,毅然决然地端着射线枪出征,把未来赌给运气?他们可是真有一头牛的。”
“你是天渊级别的战舰,可能在你眼里,一场战役,就是一些变化的数字,一张需要重绘的地图,可是对于真正上战场的人……”
盯着全息屏幕的蓝光,顾星桥喃喃道:“刚入伍新兵的时候,没什么好地方可以去,打到哪算哪,和相邻星系的打,也和星间异兽打。我当时在雷区待了九个月,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全是轰隆隆的响声,你就像在等一场永远也下不来的暴雨……”
“到了战场上,就更夸张了,没有精良的单兵作战平台,没有高阶的防护盾,不管你一对一的时候有多牛逼、多厉害,你上去就是给战壕堆人头的。不论死活,也要把双方的火力堆到同一个等级。惨烈之处,哪是人能想象的?”
顾星桥笑了起来:“我至今记得同战壕的一个新兵,只躲慢了那么两秒,脑浆就被光束打喷出来了。但是这种伤势还不会立刻死人,他跟着我们,一边跑,一边用手去捞他的脑子,慌慌张张,连疼都忘了喊,跑了将近一公里,身体才倒在地上……”
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好半天没有说话。
“好了快松手,”半晌,顾星桥睁眼道,“膝盖硌的我背疼。”
天渊顿了一下,说:“哦。”
这才把顾星桥放在床上。
“你要说战争有好处,人类的本性就是好战……我没法反驳,因为你说的没错。”顾星桥平平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但是除了好战,人还贪婪、傲慢、善妒、懒惰……人的缺点太多了,这难道能说,因为贪婪,所以暴饮暴食也是合理的;因为傲慢,所以目中无人也是合理的;因为善妒,所以毁掉别人的好东西也是合理的;因为懒惰,所以在床上躺到死也是合理的?”
顾星桥看向天渊,目光沉静。
“我想,你应该能理解这其中的意思吧。”
天渊默然了许久。
他忽然抓住顾星桥的手,注视着青年的双眼,若有所思地道:“你真的很美。”
顾星桥:“……”
顾星桥:“滚出去。”
天渊不明所以:“怎么了,我的话有什么不对。你的逻辑熠熠生辉,是我之前未曾设想过的角度。你果然是正确的参照对象,我会思考你提出的看法……”
顾星桥忍无可忍,再次提高声音:“滚出去!”
天渊滚出去了。
顾星桥扯过毛毯,把自己蜷在床铺的一角,包缠得密不透风。
“……胡言乱语。”
他低声嘟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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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顾星桥坐在训练桌边,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桌子上摆放的大小金属块。
透明的细丝,宛如海葵的触手,从他的指尖延伸出去。从小的开始,精神触须逐一缠住金属块,犹如微茫的蚂蚁,妄图抬起一个重逾自身百倍的巨物。
一共十块,他试着逐一撑起了两遍,就已经是满头满身的汗。
一旁,天渊背手而立,观察着他的进度,外骨骼支撑的身体,就像雕塑般坚凝浮空。
“你的巅峰水准是什么样的?”他问。
顾星桥停下来,喘了口气,“我可以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单人操作‘冥河’级星舰,它是……”
“冥河,我知道。”天渊目光冷漠,“老型号了,没想到大清洗之后的人类如此不堪,连创新的能力也丢失殆尽。”
顿了顿,他又说:“但你居然可以单人操控冥河,这确实是了不得的成绩。想来在人类的帝国,你也是位于金字塔尖峰的强者。”
……你又开始了是吗。
顾星桥有点麻木了,他坦白地说:“不,军方的人才还是有很多的,我是先天优势大,酒神民的精神力本来就强于一般人。我见了很多有天赋,自己也努力的厉害人物……”
“庸众。”天渊随意地挥手,就像拂开一团透明的废气,“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