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不是了，他收回了自己的宽容，看着不知名的方向，唇线紧绷，像是在想……怎么把失控的轨道掰回正轨。
　　郁淮后来想想，其实他对季也是有第一印象的。
　　高二下学期的转校生，在二中并不常见，老丁进班一介绍，下面就沸腾了。
　　教室里叽叽喳喳的讨论，说转校生很优秀，哪个哪个附中过来的，又拿过什么什么奖，因为家庭原因转过来，履历漂亮，背景干净，是标标准准的尖子生。
　　郁淮成绩也好，但他们有本质上的不同。
　　转校生站在讲台上，生的很好看，皮相温润，举止文雅，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能够浮动于阳光下的好看，郁淮烂到了骨子里，看着他，只是觉得刺目。
　　他趴在课桌上睡觉，一眼不再看。
　　他从未想过阳光会主动落下，在窗台旁，和他说话，他忍着刺目回视，看得多了，竟然不想挪开眼睛。
　　可现在对方要主动放开他，因为看到了他的腐烂和糟糕，而他看到的都是真实的，郁淮甚至不知道怎么挽留。
　　季也没能看郁淮的表情，腰上很疼，给自家猫见了，今天这事一定过不去，季也绷着脸，思索着，还是先自己回去看看情况。
　　他抿唇，没有回头，尽量让声线显得平稳：“阿淮，我们今天……先去不吃饭了，我先回家，你……”
　　他原本想说你要不要也先回去，顿一下，无声的轻抽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破皮了，校服宽大的外套下，季也甚至感觉一些黏腻。
　　他不敢耽搁，胡乱说了什么，良久，他听到郁淮低低的应声：“嗯。”
　　季也拢着校服往外，行色匆匆，手指插在兜里，尽量避开伤口，他感觉到皮肤与布料摩擦的触感，顺着腰，扯出丝丝缕缕的疼。
　　好在他家就在附近的小区，离得不远，忍着走快一点，应该不会被发现异常。
　　季也迫不及待想避开他。
　　郁淮读出这个信息，脚步钉在原地，神情僵硬。
　　他抬眸，冷灰色的眸子安静的看着季也往前的背影，手指微蜷，缩在校服口袋里。好半天，厌倦的垂眸，眉目冷淡，像犯了错的犯人。
　　季也先拐进药店，买了点消毒水和药，他生的白净，轻嘶着抽气的样子格外惨烈，药店的阿姨吃惊的看他，问他需要不要报警。
　　季也哭笑不得的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并再三表示自己一个人没有问题，这才另阿姨放弃了追问，得以出门往家里走。
　　季也是走到电梯下发现的不对劲。
　　他进了电梯，和平常一样按了按钮，电梯径直往上，但出电梯后，季也并没有回家。
　　他站在电梯旁，皱眉看着按键上的灯灭了又亮，想了想，换了个方向，走到了空无一人的楼梯口。
　　郁淮正上着楼，被他堵个正着。
　　男生有点心不在焉，没穿校服，身上套着薄薄的黑T，冷酷而伶仃。
　　楼道里灰尘飞扬，光线昏暗，他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他正上楼，脚步很慢，手按在墙上，肩胛骨撑出薄薄的一层。
　　看到季也，他似乎有点意外，眼睛微微睁大，脚步倏的停住。
　　等季也叫他的时候，郁淮已经别开眼，抿着唇不动了。
　　季也站在楼上，手指勾着装消毒水的塑料袋，站楼梯间和郁淮对视，好一会，才把男生的神情和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串联上。
　　这是，一直跟着？季也有些疑惑，也这么问出来。
　　“阿淮，你一直跟着？”
　　“嗯。”
　　“为什么跟着？”
　　“……”不回答。
　　“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
　　“怕什么？”
　　“你会讨厌。”
　　郁淮挺乖，有问必答，但头偏着，也不看季也，下颚绷成了一条线。
　　季也看着他，原本有点疑惑，但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觉得有点离谱，但还是问出来。
　　季也问：“阿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讨厌？”
　　郁淮没吭声，直勾勾站着，这次他没立刻回答了，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慢慢道：“因为我不好。”
　　和伤害季也的人混在一起，是他不好，总是打架，也是他不好。他不是季也认为的那种好学生，他烂到了骨子里，救不了。
　　季也这下是真的觉得有点头疼了，但他很快发现事情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他忽然发现，郁淮似乎经历过挺多次这样的场景，习惯了不被接受，连解剖起自己都是轻描淡写的。
　　季也看着他，嘴唇一点点抿的板平。
　　他不知道这只猫在这个世界经历了什么，但知道不能继续下去，这个世界的郁淮，对自己的厌倦到了残酷的程度。
　　他似乎默认自己不值得在意，有人喜欢他才是意外的事。
　　季也抿唇，想了想，忽然说：“你先上来。”
　　郁淮依言上前，他比季也低了两个台阶，抬眸看向季也。
　　季也看着他的眼睛，没说话，楼道里灰尘弥漫，他手里提着装消毒水的塑料袋，鼻尖仿佛也漫了淡淡的消毒水味。
　　季也垂着眼，想了想，他弯下腰，忽的碰了碰郁淮的嘴唇。
　　并没有太用力，季也只是突然想这么做，做完后才意识到，对于这个世界的郁淮来说，可能有些冒犯。
　　但季也不知道这个时候，除此之外，要怎么表达他对郁淮的感情了，这个时候，他很想让郁淮知道，他对他有多喜欢。
　　“还觉得我讨厌你吗？”季也问。
　　郁淮摇了摇头，目光一眨不眨看着季也。
　　季也被他看着，后自后觉有点脸颊发烫，他轻咳一下，看着郁淮，轻声道：“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我不讨厌你，更何况……”
　　他顿一下：“你很好。”季也想着他的那么多优点，有点奇怪，“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好？”
　　“如果是打架的话，我不是讨厌，我只是……”季也皱眉，想了想，说，“只是担心你受伤。”
　　“刚刚会提前回来，只是因为有点事。”想着回家了，早晚会被发现，季也选了一个折中的说法。
　　“何况。”季也声音无奈，“我喜不喜欢你，和你够不够好有什么关系，喜欢也讲道理么，我喜欢你，只会是因为你是你自己。”
　　说的差不多了，季也推推郁淮，问：“我说完了，你呢，有什么要说的？”
　　郁淮抬眸，想了想，问：“季也，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
　　“都行……”季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于是在光明交错的楼梯间里，季也被少年抱着，很轻的亲了亲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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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阴郁冷漠的少年学霸(九)
　　季也后来才意识到, 他的行为其实很像一种邀请，而郁淮没有拒绝，所以他们俩现在是谈起了恋爱。
　　这是挺新奇的体验。
　　季也从前没有谈过恋爱, 和郁淮一起，算是第一次, 季也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迟钝了几天，才慢慢觉得，好像也挺有趣的。
　　主要是因为郁淮。
　　季也虽然没有在少年时谈过恋爱，但耳濡目染，见过一些, 那是青春朝气蓬勃中的清冽的雾气，是冰原上开的不起眼的花。
　　它或许很脆弱，一碰就碎掉了, 但在十七八岁的年纪里, 是最美好, 最热烈，最难以遗忘的情感。
　　季也知道后，只略微思考, 就决定认真的对待它。
　　而郁淮对此要陌生的多。
　　或者说，从记事开始，他就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与谁建立起一段长久的，不可分割的联系。
　　霍芝厌恶他, 生活磨炼他, 让他心态产生了改变, 在此之前, 郁淮从不认为自己有爱人的能力。
　　他是墙角遗落的种子，跟着污泥随风生长，成为高高的树。
　　但他连枝条都是怪异的形状。
　　他能够为自己提供养分，却不知道，他能否供养起另一个人。
　　为此，郁淮好几天没能合眼，浑身僵硬，想着怎么保护它。
　　郁淮上课不睡觉了。
　　睡不着，眼下都是淡淡的青，但闭上眼，脑子里就全部是尘土飞扬的明暗光线，以及光线里，季也俯下身，微微低垂的睫毛，和……
　　更睡不着了。
　　郁淮握着笔，指节用力，面无表情的做题，潦草的笔迹被他写出残影，桌子上的卷子一摞叠着一摞，没一会堆成了小山。
　　校霸做题是奇观，大课间里人声吵闹，好奇的人探头探脑，但不敢过来。
　　郁淮身边空荡荡的，上节课自习，季也被老丁叫走了。
　　成绩出来，班里难得又出一个不偏理科的尖子，老丁大为震惊，一拿到卷子，忙不迭叫他过去分析成绩。
　　顺便问他，低空飞过的物理是什么回事。
　　季也站办公室里，看着桌上的物理卷子，愣了几秒，再看上面鲜红的分数，难得有点失语，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月考成绩下来，他总分班里第三，距离第一名还有差距，但对于骤然拾回高中知识的季也来说，其实已经是不错的回答了。
　　不过他的成绩单上，语文英语振翅高飞，数学也不错，其他科目马马虎虎，只有物理，是一个很普通的数值，算不上差，也说不上好。
　　据说物理老师拿到成绩，当场就冷哼一声，老丁当时正泡着茶，凑过去一看，两人讨论了一会，觉得季也是个好苗子，这才有了今天的谈话。
　　“其实也不差了，就是问问你怎么回事。”老丁推推眼镜，把桌上放的卷子递给季也。
　　他是挺严肃的长相，不笑的时候看着很凶，尽管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挺好说话，但还是不免犯怵。
　　所以以往每年他带的班，就没有不服管教的学生。
　　今年有了个郁淮，整天摸不着人影，但他也不惹事，听说外面有些麻烦，但也从不往学校带。
　　校长开学前特意交代了，这学生情况特殊，老丁权衡利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季也……老丁抬眸看眼前眉目温润，神清骨峻的男生，自从进到办公室起，对方的身姿就流丽而笔挺，神情礼貌又不失平静。
　　不骄不躁，态度温和，挺拔如春日的松，是他挺欣赏的那一类学生，老丁眉目缓和一些，手指轻抬，点开了电脑上一个界面。
　　是一张季也高一的成绩单。
　　老丁指着成绩点分析：“季也，我看了你以前的成绩，物理一直偏薄弱一点，不过没事，多跟老师交流，今天叫你来，就是问问你，转学过来，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老丁问的挺耐心，季也是转学生，他没想给对方太大压力，问的偏生活。
　　季也想了想，脑海里莫名出现郁淮没什么表情的面容，他轻咳一声，回过神，慢慢回答了老丁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季也在办公室汇报情况，教室里，郁淮冷着脸做题，下笔的速度越来越慢。
　　方茜茜在前方高谈阔论：“你懂个屁！老娘以后找对象，就找那种学习好的，会给我讲题的，我俩纵横二中，嘎嘎乱杀，我负责嘎嘎，他负责乱杀！”
　　听的人忍不住喷笑：“茜茜，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说喜欢校霸，要当大哥的女人，坐大哥摩托车上，和大哥一起当街溜子。”
　　“我呸！”方茜茜脸皮一绷。
　　她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场面，张嘴就是素质三连：“高中生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一看就不是正经人，高中生就要做题，教老婆做题，老婆都教不会，扯几把淡，谈几把恋爱！”
　　方茜茜怒火冲天，想到所谓的大哥，恶心的吃不下饭，忍不住呸呸呸吐了好几口口水：“什么大哥，小流氓一个，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是是是。”方茜茜气势汹汹，刚刚还笑的男生感觉不对，顿时屈服，附和她：“您说的对，高中生就应该做题，教老婆做题，不然谈几把恋爱！”
　　郁淮抿唇，垂着眼，刷题的笔尖倏的一顿。他偏头，看身旁的另一张课桌。
　　上课铃响，季也从办公室回来，还没坐下，感觉到旁边有道视线看他。
　　郁淮抿了抿唇，手指按在笔盖上：“老丁找你？”
　　“嗯。”季也看到课桌上多了瓶凝着薄雾的冰水，没有意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想了想道，“物理考的不太好。”
　　“物理？”郁淮耳朵动一下。补了段课，他物理其实还行。
　　“嗯……？”他声音小，季也没听太清，这一节刚好是物理课，季也收拾了桌子，听的挺认真。
　　他的确不太擅长物理，记了挺多笔记，需要下去后慢慢理解消化，整整一节课，季也听课，郁淮捏着笔，没有做题，也没有吭声。
　　下课后季也注意到他的神情奇怪。
　　“怎么了？”微冰的水汽贴在颊侧，上节课留下的水还有淡淡的凉意。
　　季也偏头，浅茶色的眼睛轻眨一些，“在想什么？一直看着我。”
　　他又拧开瓶盖喝一口水。
　　只是很小很小的细节，季也说话的时候，仿佛一滴雨落进水里，郁淮感觉到他很自然而然被另一个人介入生活。
　　郁淮不太习惯，但他生不出一点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