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不及文先生。”秦朔身子一侧,避开文道子的行礼,又伸手扶住文道子,说道,“我相信,只需你我勉力同行,自有一日能实现老有所依, 幼有所养, 人人平等, 百姓富足的新世纪的。”
秦朔一番热血剖白引得文道子恨不得洒泪当场, 直呼自己没有看错人,只愿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天下大同的那一日。
“自当勉励前行。”说罢,秦朔翻身上马,挥别众人,踏上了回程之路。
“九爷,何不多留几日好做探查?”车队驶离定西城数里路,随行的季勇忍不住出声询问。
“敌暗我明,又在他们的地盘上,能探查个什么来。”秦朔解释,“与其做无意义的探查,倒不如走得干脆利落些,也免了他们怀疑。”
“而且,定西城的情况必须要尽快回去告诉两位哥哥。”说罢,秦朔一甩马鞭,黑糖扬起四蹄如同离弦之箭飞射出去。
就这么快马加鞭地赶路,来时走了近一个月的路程,回程却只用了七天。
“九爷?!”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原本想要直接去乾元关的秦朔却在半路上遇上了庄子上的养殖队。
“回九爷,小的们正给羊儿们洗澡呢。”回话的朱半子的阿爹,朱半子走后这羊圈又重新归他阿爹打理了。
“洗澡?!”秦朔瞧着仆役们拎着小羊的腿像是甩陀螺一般将小羊丢进河里去,落水的羊扑腾着奋力游向河边,这就算清洗干净了。
“就这样洗的?”秦朔怒极反笑。自己一直强调要精细化养殖,这些人怎么就木鱼脑袋一般不开窍呢!
“是的,九爷,一直都是这么给羊清洗的。”朱阿爹弓着身子回话,又道,“您放心,羊身上的毛很厚的,会浮在水面上,不会沉水死掉的。”
眼见秦朔的脸色有变黑的趋势,朱阿爹慌乱起来,却又不知自己是何处犯了错,手脚慌乱着不知该何处安放。
“九爷!非是小的们偷懒。”一个年轻的仆役噗通一声跪着河岸的碎石地上,飞快地解释道,“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给羊洗澡的,其实不仅仅可以给羊儿们清洁身体,还能看出它们的身体状态。”
“身体健康的羊可以很快浮出水面,并且很快回到羊群中去,哪些老羊,或者身体有疾病虚弱的羊则无法做到,从而被分辩出来,可以重点照料。不至于让它们的病传给别的羊。”
闻言,秦朔看向河中奋力扑腾的小羊们,果真有几只明显身体素质要弱一些,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生病了。
“嗯,你们做的不错。”秦朔嘴巴紧抿,面上不动声色地夸奖,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人?!简直就是自大狂了,当所看的事物偏离自己的认知时,便会主观地认定对方是错误的,自己才是对的!这是多么的自大无知啊!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
自己不过是看过几个农业频道的节目而已,怎么就自大地一票否决了牧民们于实践中摸索研究出的养殖方式呢?!
将心中的情绪压制下来,秦朔勉励了众人几句,又策马往乾元关赶去。一路上,秦朔的脑子都是乱糟糟的,仆役们看向自己是那惊恐的神色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
“小九!”秦栖得了消息,早早等在了军营外,结果刚刚靠近秦朔,下一秒就捂住了口鼻。
“小九,你这是腌入味儿了啊!”
天气渐渐和暖,秦朔日夜赶路,已然七日没有洗澡了,身上有味在所难免。
“哥,有重要的事情。”秦朔道。
这下秦栖也顾不上捂鼻子了,拉着秦朔便往大帐去。
一进大帐,秦朔便将定西城的见闻告诉了两位哥哥,当然还是隐去济世教在其中的角色。
“我们先前可能还真是冤枉了林家,通敌的不是林家,而是杨家,在定西城北戎人想买什么都能买到。”秦朔道。
秦旭秦栖二人听完具是脸色漆黑,任谁知道自己在前方卖命杀敌,自己人却在后方给敌人递刀都不会好受的。
“狗日的!”秦栖咬牙切齿,“朝廷这是眼瞎了吗?!!”
“陛下未必知晓其中的事情。”秦旭道。
“那就这样了?!”秦栖大为恼火,“咱们这儿防卫城铁筒,西边儿直接打开大门?!”
“这不是笑话么!”秦栖拍桌。
“眼下情况不是变了么。”秦旭瞧着将桌子锤得邦邦响的胞弟,提醒道,“林家小儿在草原上都杀疯了,日后这天下是什么局势还未可知呢。”
“林锦怎么了?”秦朔忙问。
原来秦朔不过离开了一个多月,草原上的格局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林锦先是干三大部落之一的图尔朵……
“等等。”秦朔问道,“什么叫做干掉?”难不成是灭族吗?
“差不多是灭族,据探子来报,图尔朵的成年男丁一个没留,女子幼童统统为奴。”秦旭说罢继续讲,“先是灭了图尔朵,然后收服了那支游荡在外的狼小子们。”
“就是混血部落?”这下秦朔坐不住了,这林锦怎么专和自己抢饭吃啊!混血部落可是自己看好的武装力量。
“就是他们。”秦旭道,“那些孩子和图尔朵部落有仇,林锦灭了图尔朵,那些狼孩子便跟着林锦干了。”
“灭了图尔朵,胡努哈哈部落坐不住了,自己找上门去,结果被林家军队锤到半死。这下三大部落,一个被林锦灭了,一个被打到半残,这种杀神气势立马引得草原上的小部落们投靠依附。”
“如今在北疆草原,林家势力已经和呼图尔和部落相抗衡了。”秦旭继续道,“一旦林锦统一草原,那么,咱们乾元关危矣。”
想起自去岁冬季至今自己尚未收到朝廷的一粒米粮,秦旭不禁摇摇头,这接下去的路要怎么走,接下去的仗要怎么打啊!
听三哥讲完如今的草原局势,秦朔不禁愣住,和林锦的超强行动力相比,自己的进度还真如同蜗牛爬山啊。人家都一统草原了,自己这还在纠结怎么把小羊丢河里洗澡呢。
“草原的情况我已经写了急报送去上京城,只是如今尚未有回信。”说着,秦旭的脸色也露出一丝颓意来。
“哦!对了!”秦栖似是想起什么,忽而大叫起来,“小九,你和那林家小子是不是关系不错?!”
“没有。”秦朔摇头否定,“只是寻常同窗而已。”
“可是,那射日弓怎么落到了那小子的手里?”秦栖不解,“我记得,那弓不是三哥送你的吗?”
“啊。”秦朔这才想起来射日弓的事情,便将当初在上京城自己和林锦交换礼物的事情告诉了两位哥哥,“阿爹其实没揍我,只是做做样子,林锦以为我受伤了,还送了膏药,礼物,我便也回礼给他了。”说起当年的事情,秦朔只觉恍如隔世。
“竟是如此。”闻言,秦旭哭笑不得,“小九不知,那射日弓是我少年时用的,后来臂力渐长才不用了,又不忍他就此封沉,这才送给了你。”
“没想到竟然到了林家小子手里。”秦旭感叹,“没想到有一日会在战场上被自己的老伙计指着脑袋。”
秦朔当初送出弓箭时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一日,彼时他还以为林锦就是个单纯的富贵少年郎罢了。
“三哥,对不起。”秦朔道歉。
“无碍。”秦旭摇头,“知晓我少年是使射日弓的人并不多。”
“总之,我们先做好万全的准备吧。”说罢,秦旭便让秦朔先回去洗漱休息。
离开大帐,秦朔脑子混沌地回到自己的营帐。一切的发展都脱离了自己的预估,原本细细拟定的计划如今都成为了一纸空谈。说什么向北发展,说什么广阔天地大有可为,自己怎么会这般自大的呢?明明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么?秦朔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之中。
第90章
“小九!”
正在埋头跑圈的秦朔忽而被叫, 循声看去正是三哥秦旭站在校场旁远远冲自己挥手。
“三哥。”秦朔小跑到秦旭身旁。
“都跑了一个时辰了,歇会吧。”秦旭将水袋递给秦朔。
“谢三哥。”秦朔接过水袋吨吨吨就是一大口。
“小九这几日训练的时间调整长了?”秦旭问道。
“嗯。”秦朔点头, “天气暖和起来了, 我自己感觉身体素质也好了不少,就增加了一点训练。”
“好样的。”秦旭夸赞。
“哥哥看弟弟自然是什么都好的。”秦朔苦笑。
“我看你这几日有心事?”秦旭直接询问。
“哥你看出来了啊。”秦朔挠挠头,企图掩饰。
“因为那个林锦?”秦旭试探性地问道, “你们以前关系不错?如今可能成为敌人刀剑相向,所以心中不痛快?”
“不是。”秦朔忙道, “我与林锦真心关系一般, 算不得什么至交好友。”
看着三哥忧心的神色, 秦朔只得实话实说道,“只是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平凡人而已,林锦可比我厉害多了。”
说着, 秦朔点点自己的脑袋, “我总是想得太多, 做得太少, 干什么都瞻前顾后的。”
“小九怎么会拿那等恶徒与自己相提并论?”秦旭诧异, 要知道那林家小儿如今在草原的名声就如同臭名昭著的鬣狗,凶残且毫无人性。
“他都快一统草原了。”秦朔道。
“那又如何,即便称王称帝,也不过是遗臭万年的暴君罢了。”秦旭不理解秦朔这突如其来的自卑。
“三哥!我!!”秦朔想说什么却还终究还是闭上嘴巴,总不能嚷嚷着自己原本也是看上了草原,想要一统草原作为根据地的吧。那可真是羞死人了。
“没什么。”秦朔叹气,又挠头, “我就是觉得我该将目光放在眼前, 先将眼前的事情做好了, 不要好高骛远。”
秦旭当然看出了小九弟的欲言又止, 但是他并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更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他瞧看秦朔着实沮丧的模样,伸手拍拍秦朔的肩膀,安慰道,“小九不要着急,稳扎稳打是对的。你和林锦那个亡命之徒如何做比,你要知道,你还有父兄帮衬呢。”
秦朔搓搓脸,表示自己知道了,一定会稳字当头,走好每一步。
“哥,我看几个武备师傅已经摸索到了实验的路子了,接下来只要找到适合的引线材料就行了。”秦朔在乾元关大营呆了几日,主要是呆在武器实验室里,见实验一切顺利,自己也帮不了什么了,便提出回庄子去。
“离家近两个月,庄子里也不知如何了。”实际是秦朔算算日子,那占城稻种下快两个月了,近日正是成熟收获的日子了。
“行。”秦旭点头,“回去将庄子上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再来军营住段时日,大家伙儿都盼着你过来呢。”
秦朔点头应下,面对三哥极力将自己介绍给军中众将士的行为,秦朔心知三哥是想培养自己,万一哪日不幸遇难,好叫自己作为传承人接下朔州城的担子。
秦朔一直听从三哥的安排,但却希望自己这个“备胎”永远不要派上用场。
和两个哥哥用完一顿午膳,秦朔便带着自己的护卫队折返庄子。刚刚抵达庄子,果然有一大堆的事务正等着处理。
“实验稻田怎么样了。”秦朔进了书房第一件问的便是占城稻的事。
“好得很!”彪叔一脸兴奋,“咱们竟然在北疆种出了稻子!而且只要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亩产多少?”秦朔一边问,一边翻阅书桌上堆成小山一般的文件。
“亩产还没秤量呢,前天刚刚收割,今日才刚刚打谷,只盼着接下接下来都是好日头,好将稻子晒干储存。”彪叔回道。
“要是天气不好,便将稻子放孵蛋屋去烘干。”秦朔给出解决方法。
“对了!九爷,说起孵蛋,你知晓咱们用小鸡仔换了多少粮食不?!”彪叔仅剩的一只眼冒着精光,“足有四十石!庄子上的粮仓都堆满了!”
四十石,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也就是用小鸡仔换了两吨多的粮食回来!这完全出乎了秦朔的预料。
“咱们这小鸡仔算是十里八乡的有名了,好多人家都排着队的要用粮食换鸡仔呢。”彪叔说着,一拍脑袋,“九爷,咱们庄子上还真有个神人了,她会分辩小鸡仔的公母!”在彪叔眼里,小鸡仔都是毛茸茸一团,哪里看得出个公母啊。
“乡亲们都想换小母鸡,不想要小公鸡。”此乃人之常情,公鸡换回去养大了顶多能打鸣。可是母鸡却可以源源不断地生鸡蛋,大家伙当然都想要母鸡。
“本来就是混着卖的,各凭运气得公母。”彪叔道,“但是那个老婶子就是厉害,上手一摸就知公母,于是咱们就公母分开卖,小母鸡比小公鸡要贵上一番,但是大家还都喜欢买小母鸡。”
秦朔听彪叔讲完,点头道,“做得不错,这次但凡参与了鸡仔售卖的各个有奖励,彪叔你安排一下。”
“小鸡仔交换粮食要作为庄子上的一项长久买卖,要好好经营。”秦朔也没有想到聚沙成塔,就凭着一只只小鸡仔竟然换到了这么多的粮食。
“庄子上的其他事情还都妥帖?”秦朔正询问,手里便翻到了一份来自上京城的信,寄件的封口封口处是个“秋”字,应该是秋桂寄来的信。
“一切安好,就是那个混血部落的事情…”彪叔面露愧色。他是唯一知晓秦朔计划的人,知道秦朔是打算将混血部落收入囊中,甚至不惜自己苦练武艺,就为了能过以过硬的自身本领去征服北方草原,谁知…竟然被抢先一步,真是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