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杀王贵是证据确凿,可是自己能够保证每一次杀人都杀的证据确凿吗?自己是人,不是神,可就是身为凡人的自己,拥有七情六欲、爱恨憎恶的自己却掌握着别人的生杀大权,自己难道能够保证每次的判决都是正确无误的吗?
秦朔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当缩头乌龟,将此事打包收纳丢进脑海的深处去,待到时机成熟时再去挖掘出来解决。眼下自己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解决,譬如制作温度计,譬如孵小鸡。
手工温度计说起来容易,也不容易。说白了,这就是个热胀冷缩的小实验。瓶子里空间是固定的,升温后瓶中压强变大,液体就会上升进入玻璃细管中。当液体变冷,瓶中压强变小,细管中的液体就会下移。
沸水时,记下玻璃细管中的液体刻度,就是100度。将瓶子放入冰水混合物中,此时玻璃细管中的液体刻度就是0度。再将0到100之间均分画上刻度,由此简易的温度计就完成了。
如今摆在秦朔面前的难题就是如何确保瓶子的密封性。幸好苦恼不过三秒,庄子上的能工巧匠很快解决了秦朔的烦恼。
用软木塞做瓶盖,再在木塞和玻璃细管的交界处封上树胶,一个相对密封的瓶子就完成了。在玻璃细管上画上刻度,一个粗简的温度计就完成了。
秦朔唤来负责养鸡的管事,问道,“可有想过仿照母鸡孵蛋来人工孵化小鸡?”
“哈?”管事的都被问呆了,磕磕巴巴道,“这、这、这养孩子是女人的事,孵小鸡是母鸡才能干的活儿啊。”
自己好歹是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干女人、母鸡干的活儿?
“庄子上的鸡平日都是谁照料喂养?”秦朔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个管事都是二主子,只负责管人,业务却不精通,于是直接让平日里真正做事的人过来。
“回九爷,小的孵出过小鸡。”一个黑壮的妇人颤抖着回话。
原来这妇人曾经得过管事的一回赏,赏得是一枚鸡蛋。对妇人来讲,鸡蛋是珍贵无比的物资,自己只有在生完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吃过一回。
得了鸡蛋的妇人舍不得吃,于是就将鸡蛋贴身放在怀里,等着十日一休时带回家给家里孩子们吃。
“谁知.....”说着那妇人浑身颤抖,似是在恐惧害怕。当初那小鸡仔从自己怀里钻出的时候,妇人几乎要惊恐晕厥过去——自己难不成是精怪附身,不然怎么能养出小鸡来。
当初那只小鸡仔眼睛尚未睁开便被妇人丢进了茅坑里。妇人将这段事情当做秘密埋藏在心底,不敢与人透露一字。
直到今日被主人家宣唤,听着老爷的意思,人孵出鸡来竟然是一点儿不怪诞。而且还要大规模用人来孵蛋,妇人这才大胆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秦朔可不知妇人心中所忧虑,见这妇人有过孵小鸡的经验,便让其他仆役退下,只令这妇人留下,“蛋生的动物只要温度足够了就能破壳出生,与是谁孵的没有关系。母鸡可以孵蛋,人也可以孵蛋。”
“不过,光靠人的体温来孵蛋还不如母鸡,所以我准备建造一座暖房来专门孵蛋。”
说着 ,秦朔展示刚刚制成的温度计,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话来给妇人讲解,“这个叫做温度计,室内热的时候,管子里的红线就高,室内冷的时候,管子里的红线就矮。”
秦朔又指着玻璃细管上的一段红痕,也就是37至39度这段温度范围,说道,“这个瓶子放在暖房里,要保证细管里的红线在这个范围内,也就是屋子里的不可太热也不可太冷。”
妇人死死盯着秦朔手中的温度计,耳朵竖得尖尖的听着秦朔的解释,她虽然没什么文化知识,但是人情世故却是精通,她知晓,主人家这是要重用自己了。
解释完一切的秦朔心中却也没底,他上辈子在农业频道看过一期农家致富的节目,隐约记得人工孵鸡蛋也没有那么容易的。
虽说温度保持在37到39的范围内,但是前期温度、中期温度与最后破壳温度似乎还有细微不同要求的。除了温度要求,对室内湿度也有要求。
“小的明白。”那妇人眼睛亮晶晶,说道,“就是让鸡蛋感觉自己是呆在母鸡屁股下头。小的只要将暖房布置成母鸡屁股下的那种感觉就是!”
母鸡屁股下是啥感觉?妇人每天要去鸡棚里捡鸡蛋,对母鸡屁股的感觉早就了如指掌——不就是暖和和、温湿湿的么。
秦朔见妇人信心十足的模样,便让她去领了五十个鸡蛋先试验着,又拨了两个工匠去修建暖房。
秦朔对于人工孵蛋一次性成功并未抱有太大希望,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额,自己的饭也得一口一口吃。
温度计制作成功,暖房也搭建了一半,三日时间转瞬即过,田庄的赏罚大会也应期而至。
秦朔坐在搭建好的高台上,紧紧身上的皮袄,看着空地上站得密密麻麻的人群,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封建大地主了,手中掌握着几百口人的生杀大权。
台子下站着的都是签了契卖了身的,他们要为自己服务,他们的子子孙孙也要为自己服务。自己瞧不上上皇家,看不起权贵,自诩是自由平等的现代人,可如今,自己已然与他们没什么不同了。
可是,自己仅仅是个普通人罢了,想要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开心地活下去,就不能做那个被吃的人。
不管秦朔心中如何作想,该来的还是要来的,王贵被提溜上高台,曾经光鲜亮丽的管事如今成了烂泥一滩,他被丢在台子上,手脚俱没有镣铐,却连动也不敢一动,更不要说逃跑了。
“彪叔!”
秦朔一声令下,彪叔展开册子就开始宣读王贵的罪状,中气十足,声音洪亮,一字不落地传到庄子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成宗三年,窃铜钱五贯;成宗五年,收行商贿赂三贯....明德元年,窃盐铁十斤,卖与北戎部落......明德四年,于朔州城置办三进院子一座.....明德五年,强占庄子浣衣女,致其投河而亡....明德五年,窃铁盐铁百斤,卖与北戎部落......”
对外宣称是贩卖的盐铁,实际上,王贵卖给北戎的是铁矿石。
王贵的罪状一条条被列举,从最初的小偷小摸,到后来的疯狂敛财、欺凌弱小。王贵已经不仅是窃取主家财产了,他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了。
“上刑具!”
高大的绞刑架被推上前台,王贵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被挂上去,挣扎片刻后便没了动静。
秦朔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吊死的王贵,心中冰凉凉一片,在这一刻,他与现代那个朝九晚五、人畜无害的上班族彻彻底底地割裂了。
天空中飘下点点雪花,不知何时天上阴云低垂,是暴风雪来前的预兆。
“好!”人群中不知何处突然爆发出一道叫好声,“打死不忠不义的狗东西!”
这声叫好宛若一个开关,台下的仆役们顿时激愤起来,唾弃死去的王贵,歌颂杀死恶徒的主家。
秦朔的目光从那一张张嫉恨的脸上划过,霍然起身,抬步走到绞刑架旁。
随着秦朔一步一步走近,台下沸腾的声音就一步一步降低,直至全场鸦雀无声,只余寒风猎猎呼号。
“于家规,他侵害主家财产,霍乱家中秩序。于国法,他私通外敌,猥亵妇女致其死亡。此等祸害,罔生为人!”秦朔厉声,扯着嗓子警告众人,“莫伸手,伸手必被抓,莫违纪,违纪犯法不得终!”
因着用尽全力,秦朔的脸上涨得通红,他高声道,“在我进庄子的第一日,我便说过,我这人是个慈善的,只要不违法乱纪,那一切好说。但是一旦越过警戒线,那么.....王贵就是尔等明日的下场!”
北风呜呜,所有人抬头仰望着台子上穿着皮裘的小少年,这一刻他再也不是菩萨跟前的小童子,而是雷霆一怒的怒目金刚,任何魑魅魍魉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第62章
赏罚大会, 有罚亦有赏。该罚的王贵已经挂在绞刑架上死得不能再死。威立了,接下来就是施恩了。
此次受赏的主要是窑炉上的工匠们, 他们具体做出了什么功绩不便公布于众, 对外的说法就是他们做出了令秦朔满意的作品,各记一功。
其中于工匠功劳尤高,记两功, 赏赐翻倍,除了得到了粮食、布匹、铜钱的物质赏赐, 秦朔还给出承诺, “累积记功三次, 全家脱籍为良民。”
此项许诺一出,就宛若一颗希望的种子撒进了仆役们的心里,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一张张被岁月蹉跎的脸上满是笑容。
成为良民, 那是他们从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庄子上仆役与普通大户人家的下人不同, 秦老爷子为了安全为重, 庄子上的仆役全是签的死契, 永不得赎身。除非主家仁慈,否则他们只能世世代代为奴为婢不得翻身。秦朔如今的许诺无疑让他们看到了光亮。
赏罚大会结束,了结了一条人命,秦朔却没有预料中的心慌不安。他清晰的知道,那人该死,今日他不死,便对不起被他残害的女子, 对不起那些命丧北戎凶刀的平民——北戎的凶刀有王贵出的一份力。
如果秦朔不去做这个“清道夫”, 那谁还有这样的权利呢?
王贵的死让秦朔清晰意识到了自己手中掌握着的生杀大权。然权利越大, 责任就越大, 自己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利用自己手中的这一份权利,而不是在权利中迷失自我。
“小的该死!”刚刚走下高台,管家周伯跪地请罪。
秦朔看着老人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身躯,微微叹气,“周伯你虽有管理失当、任人不清之过,但是这些年经营建设田庄已经实属不易。”
秦朔命人扶起周伯,又道,“周伯虽有过失,但庄子如今且离不得周伯的帮扶。我准备成立一个新的小队,专掌刑罚。”
继监察队之后,秦朔又欲建立刑罚队。监察队只有监察之权,无处罚职能,处罚之权归属刑罚队,由庄子上的老管家周伯掌管。
如此一来算是和平过渡了周伯手中的权利,处罚了周伯的同时又不至于令他有所怨言。
“谢九爷开恩。”周伯叩头。
处理好周伯的事情,彪叔向秦朔询问王贵的家小该如何处置。
虽说罪不及家人,但是王贵的家人们在享受着王贵走私贩卖铁矿石的获益之时就该料到今日之祸。
彪叔道,“王贵养在外头的两个外室都才生了两个娃儿,还都未曾过周岁。”稚子何辜啊。
秦朔却未立刻回复处置之法,反而问道,“王贵铁矿石的来路查到了吗?”
朝廷对盐、铁买卖控制极严,平民购买铁器都要登记备案的。王贵不过是负责庄子上的铁器买卖,庄子一年到头都不需要添加多少铁器,按理说,王贵很难钻到其中的漏洞,更不要说弄到铁矿石。
那么,他的铁矿石从何而来?按理说,铁矿石应该只掌握在朝廷官府手中才是,这其中又会牵扯出什么事情来呢?
“已经查到一些线索了。”彪叔道,“与王贵接头的行商已经被我们盯着了,如今王贵已死,那行商听到风声后或许会逃跑,正是我们顺藤摸瓜的机会。”
闻言,秦朔点点头,心中思量片刻后作出了决定,“王贵的家□□小,三岁以下的,找户殷实的人家远远送走。其他的拷上脚链做苦工去。”
秦朔做不到对王贵的家人们赶尽杀绝,他们罪不至死,但是秦朔也无法轻饶了他们。
一来他们有罪,这么多年的富贵日子,他们难道对王贵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犯罪的果实。
二来秦朔杀了王贵,心中也担忧会招来报复。虽是不起眼的仆役,但是阴沟里翻船也是常有之事。必须要将潜在的危险扼杀在摇篮中。
王贵的事情告一段落,秦朔在庄子上威严日重,就是从上京城跟过来的护卫们,以前还会在秦朔面前嬉皮笑脸几句,如今却是半点不敢越矩无礼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北疆也一日冷过一日,这日秦朔正在拟过年的节礼单子,彪叔敲门来报,身后还跟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童。
不待秦朔发问,那小童已经扑通跪下。
“别跪着说话,有事站起来好好汇报。”秦朔又命人给小童送上一碗热茶,也认出了这小童正是负责养羊的管事之子,先前说出羊群不是瘟疫而是不快乐的小孩儿。后来事实证明也的确不是瘟疫,那些羊大约是真的自由惯了,甫一被圈养的确不适应。
那聪明小孩儿如今见着秦朔也不敢说话了,眼巴巴地瞧了一眼彪叔,彪叔只得代为回话,“先前羊群是轮流出去吃草,隔日在圈里吃割回来的草,近日风雪大了,草也枯黄了,可不就割不到什么草了么。”
“割不到草,放出去就能吃到草了?”秦朔皱眉。
这问题彪叔也答不上来,拍怕小孩儿的脑壳,示意他来回话。
“放出去能吃多少是多少呗。”小孩儿垂着脑袋不敢去看秦朔,低声嘀咕道,“反正每年落雪后羊毛长了,也就看不出来胖瘦了。”
闻言,秦朔被气笑了,感情以前就是出工不出力呗。每天早上将羊赶出去,傍晚再赶回来,至于羊群有没有吃饱肚子,有没有瘦了掉斤两,全不在考虑范围内。
“其实该在落雪前多割些草回来存着的。”小孩儿低声嘟囔道。
“你叫什么名字。”秦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