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好烫!”不顾食物冒着的热气, 储云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拿起勺子就是一挖, 入口的瞬间被烫得直吸气。
“哇, 好甜!”忍过最初的烫嘴之后, 绵糯软甜的口感在口腔中爆开,直让储云享受得眯起了眼。
“这是甜菜根?”文道子小口品尝之后立马发觉过来,惊喜道,“可是以蜜糖烹之?”
秦朔摇头,“仅仅是炭火炙烤。”
文道子是何等敏锐,立马察觉出这道炙烤甜菜根背后的深意,“此物可活万民!”
秦朔点头, “是极。”
文道子离开坐席, 对着秦朔便是叩头一拜, “文某代天下百姓写过秦公子大德!”
“您且慢慢些。”秦朔继续道, “天下种植甜菜根久矣,却从未将它当做日常主食。是百姓挑嘴?非也,而是那甜菜根的土腥味着实难以下咽。而我这道炙烤甜菜根却也不容易,虽未添加蜜糖,可是费时费薪,一般人家也是负担不起的。”
“但是。”秦朔话音一转,“这等炙烤的法子却极其适合集体大锅饭的。”
说着秦朔看向文道子,而文道子一双眼睛也正亮晶晶的看着秦朔,他如何不知秦朔的话中之意——烹饪时间长,耗费柴火多,不适合小家庭食用,但却极其适合济世教底下的善堂!
善堂人口多,老少皆有,人手管够,无论是种植甜菜根,还是去山上捡柴火,都不是重活,老人、小孩儿们都能做。二三十个甜菜根往炭火里一丢,小火慢烤一个时辰,便足以做为三十几口人一天的口粮!而且这烤甜菜根的滋味还不差,甚至可以算是美味。
“文某替老人、孩子们谢过秦公子了。”文道子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礼尚往来罢了。”秦朔淡淡道,“文先生上次赠与的农书与农具图纸非常有用,这甜菜根算是谢礼。”
这倒不是秦朔谦虚,上辈子秦朔就没干过农活,甚至连野草禾苗都分不清,仅有的一些育种、选种的知识都是上网刷新闻时一带而过地看过两眼,实在算不得专业。更不要说改良农具这种颇具专业的技巧了。
“秦公子笑话了。”文道子指着案几上的甜菜根道,“秦公子手上有这甜菜根,又何须文某的农书、农具。”
“这甜菜根可不如粟米耐储存。”秦朔直言。
见文道子收下炙烤甜菜根的方子,秦朔便琢磨着请济世教帮助自己从全国各地搜罗人口的事情。
秦朔正酝酿着如何开口呢,文道子却以手按住胸口,示意秦朔屏退闲杂人等。秦朔让其放心,如今在场的都是自己从上京城带来的心腹,而屋外也有护卫把守着。
见秦朔如此,文道子也不再坚持,从衣襟中掏出一物,却是一个旧荷包,荷包的布料已经摩起了白毛,估计是被主人经常使用摩擦的缘故。
文道子打开旧荷包,小心翼翼地将内容物倒出,却见是几粒干瘪的稻粒。
“!”秦朔瞳孔一缩,端起手边的茶盏小抿一口压下心中的震惊,心说,自己难不成点亮了“心想事成”的技能,早上才想着占城稻,晚上便见着了。
秦朔可不认为文道子会在这个时候拿出别的稻种来,只可能是产量高、以种植的占城稻,才能与自己的甜菜根相媲美。
“秦公子,不瞒您说,某原未曾打算在今日就献上这神种,觉得时候未到。”文道子手上捧着一捧稻子,神情肃穆,“但今日一见公子这田庄,公子又赠与某甜菜根食用之法,某觉得,如今就是适合的时间了。”
所谓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便是文道子如今的心情了。况且文道子只有心将秦朔作为下一代天师培养,并未想过从秦朔身边获得什么,一开始仅仅是看种秦朔的人品与心性,却没想到秦朔给出的远超他的预期。
今日先是见到秦朔这如同战斗要寨一般的田庄,又得秦朔赠与活民食方,心情激荡之下就拿出了珍藏多年的神种。
“此乃海外之地的粮种,五十日可成熟收获,亩产四石!”
“这么多!”文道子话音刚落,一直守在秦朔身旁的彪叔大惊,脱口而出。
不谈这粮种是不是真的五十日便可成熟收获,如今大凤朝最好的粮田不过亩产三石半。惊讶过后,彪叔看向文道子的眼神带上了怀疑,这妥妥就是个江湖骗子,看自家九爷不懂田地里的事情来诓骗的。
秦朔却不似众人那般吃惊,毕竟上辈子见识过亩产千斤,见识过杂交水稻的厉害,一亩田产出四石,换算一下也不过三百多斤的样子。
“九爷,如今就是江南最肥厚的田地,也不过亩产三石半。”彪叔提醒秦朔。
“成与不成,一试便知,不过两个月的功夫。”文道子道。
彪叔却道,“文先生既然有这等神种,何必进献朝廷?定能加官进爵。”
此言可谓一针见血,然不等文道子回答,一旁的储云已然抢先道,“给朝廷有什么用,老百姓还不是吃不饱饭。”
彪叔道,“如今的赋税并不重,五税一,百姓可留下八成的产出。”
“嗤。”储云冷笑一声,开口欲讥讽,却被文道子一个眼刀给制止了。
“这位壮士有所不知。”文道子向众人解释,“朝廷法令虽是五税一,但是其中层层剥削小,最终却几乎于二税一。”
官府并不直接到田地里向农民去征收赋税,而是向地主征税。按照五税一的法度,百姓每收一百斤粮食,自己留八十斤,剩下二十斤交给地主,由地主交给官府。
但是实际情况却是,百姓除了要负担朝廷的五税一,还要给地主交地租,地租一般与赋税持平,也就是第二个五税一。如此一来,一百斤粮食就剩下六十斤。而这六十斤粮食也不可能完全到农民的手中,再被一些土豪劣乡、贪官污吏搜刮一番,最后能够一半的粮食到手就已经是菩萨保佑了。
文道子最后道,“皇帝老爷不缺饭吃,他家用不着这神种。”朝廷缺乏的是行之有效的法度,能够保护最底层人民的法度。
“国家税收年年增长,不代表老百姓的日子年年好过一年。”明德帝继位以来轻徭薄税,似有明君之相,可是他的政策却没有能够真正落实到最底层,平明百姓们并没有真正受益。苦的还是百姓,肥的是地方乡绅地主阶级。
“更不要说南边了。”文道子自己就是出生世家,更明白其中的百姓之苦,一身荣辱皆系与主家,世奴世仆,田中产出全归主家,世世代代不得自由。
“文某便是将这粮种赠与朝廷,也不过是富人更富,穷人更穷。又有何益?”
“送给我就可以?”秦朔不明白济世教怎么就对自己这般有信心,他自己都没济世救民的信心好吧。
“秦公子没有世俗的欲望。”文道子直言。
秦朔:......行吧,经历过上辈子的花花世界,他对如今这个操蛋的世界的确没有什么欲望。
“这是南边来的稻种吧。”秦朔试探道。
文道子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捋捋胡子道,“秦公子果真神人,见识多广!正是来自南方极热之地的稻种。但是神种不拘天气水文,在哪儿都能种活。”
“正适合种在秦公子的田庄上。”文道子得到这稻种已经好几年了,除了小规模的实验,却从未敢大规模地种植,生怕露了神异被官府发现了。
而北疆是秦家的地盘,秦朔的庄子地段偏僻,戒备森严,如果发展壮大,完全能成为孤悬在大凤皇朝之外的小王国,正适合种植这生长周期短、亩产高的神种了。
“文先生真是送了我好大一份礼。”秦朔当然想要占城稻,可不想从济世教手中得到这稻子。有得必有舍,还不知济世教要自己拿什么还这份情呢。
“秦公子不必有负担,只愿秦公子能够不忘今日之初心,将天下苍生放在心中,文某百死不悔。”文道子如何不知看不出秦朔的犹豫,可是,按照如今的情况,秦朔未必需要他们济世教的帮扶就能做出一番大业,而济世教想要实现道统却离不得秦朔。
济世教传承千年却一直隐藏在庙堂之外,处江湖之远,只因他们手中无兵。如今秦朔就是那个他们等待了千年的天选之人——有兵有粮,亦有一颗天下为公的慈悲心。文道子知道自己必须要拿出重筹,才能坐上秦朔的这条大船。
第58章
田庄上的一切都井井有条的进行着, 济世教送来的“神种”宛若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面,除了激起几点涟漪, 就再无半点风波了。
一直守在秦朔身旁见证了全程的彪叔也不禁在心里感叹秦朔的沉着稳重, 有如此神稻在手竟然能做到如此波澜不惊,绝非常人。
“庄子南边的两块禁地都警醒些,但凡是没有令牌的人靠近, 无论误闯还是有意为之,一律按照可疑人员拘押。”秦朔今日要去朔州城里, 明日与四哥、二皇子一同出发去乾元关参加皇家的犒军仪式。临走, 秦朔不放心的叮嘱彪叔。
这次去乾元关, 秦朔却没有将彪叔带着,只因为如今的庄子上能够令秦朔完全放心的也就只有彪叔了。
庄子的南边画出了两块禁地,一块是秦朔的实验室, 正在建窑, 准备用来制造兵器。另一块则是实验田, 用来种植占城稻, 同时选育良种。
秦朔原打算烧制玻璃的, 可是如今的琉璃制品被列为皇家专用,民间不得越矩私用,秦朔就是烧出了玻璃也没有市场。
而有兵有粮还必须要有利器。如今自己一时三刻是制造不出枪支大炮,但是改良武器,锻造出高硬度、低脆性的“绝世宝刀”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九爷您放心,我一定会牢牢守住您的书房与两块禁地。”彪叔保证。
秦朔入主田庄之后并未调整修改庄子原本的章程,只是新建了一个监察队。而通过这段时日来的监察巡逻, 整个庄子并未发生什么不妥之事。然而秦朔并未放下心来, 毕竟自己在翻完近几年的账本之后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的。
秦朔也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并不会苛责,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最基本的底线也不能突破。
“那几个管事会重点盯梢的,九爷离开这几日,他们兴许会有动作。”彪叔道。
秦朔道,“特别是那个王贵,盯紧些。”
这王贵是庄子上负责采办的管事之一,负责农具、铁器的采买。王贵交出的账目有问题,更重要的是,根据秦朔收集来的情报,这王贵极可能与北戎有私下交易。
自古盐、铁严禁出关,王贵此举乃是叛国通敌之嫌,是大忌。中饱私囊是一回事,暗通外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朔交代好各项事项便坐车往朔州城赶去。
北方的冬日要比他处来得更早一些,如今才不过九月初,秦朔已经感受到北疆冬日的威力了,早早将棉袍穿上了身。
看着已经秃了枝丫的大树,秦朔不免想起了上京城。如今的上京城该是一年中最巴适的季节了吧,阳光不热不燥,微风不湿不冷,各色果子上市,冬枣脆甜,秋梨水润。不像这北疆,除了寒冷,便是干燥,北方风一卷便是漫天黄沙扬起。
自打来了这北疆,秦朔便觉得自己成了一条脱水的鱼,每日都干燥极了,每一次呼吸,嗓子鼻腔都如同刀割一般。既使每日吃两个大炖梨也无法缓解秦朔的干燥。
今年的八姐恐怕也不得上街玩耍了吧。想起上京城的家人们,秦朔又觉得自己这点子干燥又算什么受罪,起码是自由的滋味啊。
马车上挂着将军府的牌子,秦朔在朔州城内畅通无阻,不过小半日的功夫便抵达了将军府。
“九叔!”秦朔还未下车,一个总角小儿便扑了上来,正是三哥秦旭家的大儿子,如今才五岁的枣哥儿。
先前秦朔不过在将军府呆了小半日,枣哥儿便黏上了秦朔,一来是因为秦朔从上京城给他带来的各色小玩意儿,二来则是因为秦朔会陪他一同玩耍。
“小九可算来了,自打你走了,枣哥儿便日盼夜盼,就念叨着你呢。”罗氏捂嘴笑着。
秦朔瞧着头上扎着两个小啾啾的枣哥儿,蹲下身来,笑道,“枣哥儿是想九叔,还是想九叔的礼了?”
“我就是想九叔!”小孩儿噘嘴,觉着自己的思念被曲解了,很是不服。
秦朔见状忙哄,“哦哦,是九叔不好,是九叔市侩了,伤了咱枣哥儿的一片赤子心。”
罗氏瞧着秦朔蹲在地上与自家儿子有说有笑,不禁笑道,“小九还真有小孩儿缘分,灵姐儿才不过周岁,上回见着小九便揪着小九的袍角不放。”
一旁的婆子笑道,“咱家小九爷长得如白玉雕的仙人一般,谁看了不喜欢呢。”
罗氏闻言点头称是,杨氏却道,“你们看,小九与枣哥儿说话时都是蹲着的.....”还未说完,就见秦朔突然叉住枣哥儿的咯吱窝来了个原地三百六十度大旋环。
罗氏见儿子被秦朔叉着飞高高,心都悬起来了,还未能出言制止,就听自家儿子笑得如同鸭子一般。
“嘎嘎嘎,还要还要!”一个飞飞结束,枣哥儿还不曾站稳就扑上秦朔,还要再飞一个。
“不成了,不成了,九叔我头晕,得歇一下。”提溜着小孩儿原地转圈圈,秦朔这会儿脚都打软。
罗氏正要趁此机会开口令儿子不许痴缠着九叔了,却见秦朔原地立了两息后又一把叉起儿子的咯吱窝。
秦朔:“九叔歇好了,再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