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当然做了许多!”储云激动道,“仁心堂你知道吧!那就是我们济世教的产业!”
“你们济世教这般富贵的?”秦朔诧异地睁开眼。
要知道仁心堂在民间极其有名声,每月初一十五会给百姓们免费义诊。而且,在他家买药可以以物异物。
寻常百姓生病了付不起药钱,或是上山砍柴,为药铺送上十天半个月的柴火,或是病好后去药店免费帮工一段时间,都可以抵做药钱。
仁心堂是真“仁心”,几乎就是百姓心中的活菩萨。第一次,秦朔对济世教刮目相看起来。
见秦朔吃惊的模样,储云却没有得意,反倒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那不是劫富济贫么,又有许多如同秦老坛主那般的热心人。”
说完,储云又道,“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铜钱的。大夫都是我们自己人,又不收诊断费,开药方的时候都避着点名贵药材,像蒲公英、金银花这种药材,路边野地里就有,老百姓能自己回去采了,我们帮忙炮制就成。”
“既然你们做得不错,又何必拉我入伙?少我一个又如何?”秦朔不解。
储云抿唇,盯着秦朔老半天才道,“是文道叔说你有慈悲心,而且你也很厉害,能活死人。”
感情就是善人好拿捏呗。秦朔失笑,但是得知仁心堂是济世教一手操办的之后,秦朔倒是对他们的感官好上了许多。
“加入你们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只要是为了天下百姓,我定倾力相助。”秦朔需要诺言。
“说罢,这次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你怎么知道?!”储云诧异地瞪圆眼睛。
秦朔:“我不喜欢绕弯子,你们最好有话直说,我能帮一定帮忙。”
闻言,储云咬咬嘴唇,下意识地扭头去不远处歇脚的行商中寻人。
“让他过来吧,我早发现他了。”秦朔道。
“是文道叔。”储云低声喃喃,被秦朔点破一切的他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
隐藏在人群中的文道子却不似储云那般慌张,反倒整理衣冠,阔步朝着秦朔走了。
几个护院立马将秦朔团团围住。
“秦公子,日安。”文道子丝毫没有被抓包的难堪,一派自然,甚至还有点仙风道骨的名士风采。
“你们每次的出场方式都令人大开眼界。”秦朔嘲讽道。
文道子却摸摸储云的后脑壳,笑道,“是小云顽皮了。其实他只是心慕于秦公子,想要和你亲近。”
秦朔直言,“谢了,这等心慕秦某着实无福消受。”
“文道叔!”被点破心思的少年嘟囔着制止长辈揭自己的老底。他是觉着秦朔很厉害想要亲近,可秦朔根本不搭理自己,这才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无赖,近乎挑衅。可惜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秦朔看自己就如跳梁小丑。
有时候,无视才是最具杀伤力的。
文道子打量秦朔身边围着的护卫们,说道,“想必这些兄弟都是信得过的人,那文某便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文某此番前来就是要投奔秦公子的。”
秦朔:?!这人可真够机智的,既然拉拢不到自己便反其道而行之,从拉拢变成投奔,反正都是一个意思,就是盯上自己了。
“卖身?”秦朔不客气道。
“有何不可!”文道子傲然道。
“文道叔!”储云着急。
“济世教传教至今历经一千二百余年,历经六朝,见证风云变幻,皇朝覆灭迭起,然天下百姓之苦久矣!为天下生民计,文某为奴为仆又如何!”文道子大力凛然。
秦朔则是真的迷惑了,看着这样的文道子,秦朔突然想起上辈子背过的一段课文,“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做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们的光耀,这就是国家的脊梁。”
眼前的文道子大约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眼睛是这样灼热,宛若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燃烧自己,照亮黑暗,温暖万民。
“好!我答应。”秦朔冲动地脱口而出,先前心中所有的思量踟蹰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然而却不后悔,人生在世总要冲动几回,秦朔已经犹豫太久,错过太多。
“虽人小力微,但愿勉力一搏!”自己想要护住的是家人,济世教想要护住的是万民,既然是殊途同归,何不通力合作。
“这、这、这就成了?”一旁的储云目瞪口呆,自己软磨硬泡这么多天,竟然比不上文道叔的两句话,难不成自己没有要卖身的缘故?
“傻小子,下次不可调皮了。”文道子拍拍储云的肩膀,说道,“你这是遇到了秦公子,遇上别家的高门子弟早就命人将你叉出去乱棍打死了。”
“他不是好人么。”储云嘟囔着。
秦朔应下了与济世教的合作,这下不仅储云光明正大地留了下来,文道子也以先生的身份在了秦朔的身边。
当然,对外的说法则是,文道子是个走南闯北的行商,秦朔行路无聊,便将他招来身边,讲讲南北见闻解解闷。
而文道子那是真的见多识广,去过的地方也甚多,和秦朔这个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现代人竟然聊得热火朝天。
秦朔说天圆地方不对,他们脚下的土地其实是圆的。
文道子便道,是极。
文道子并不是一味附和秦朔,而是给出了证据。他说,人有影子,树也有影子,光明之下,世间万物皆有影子,那么我们脚下所生存的这片土地的影子在哪儿呢?
文道子说,大地的影子在月亮上!
这一言论直让秦朔惊呼连连,他没有料到这文道子真的是个有见识有本事的,而且他的见识远超时代的束缚!
“天狗食日,实则是大地的影子投射到了月亮上。然而,无论是从什么方向,那影子始终都是圆的,那就意味着我们所处的大地实则是个圆球形。”文道子的地圆说非是空想,而是有证据的。
“是极!”秦朔惊喜道,“所谓孤帆远影碧空尽,不是因为距离太远咱看不见穿了,而是因为大地是有弧度的,船只沿着弧度而下,咱们的视野便没了!”
“秦公子好见识!”文道子亦是惊喜,原以为自己还要耗费好一番功夫才能将毕生所学教授给秦朔,没想到秦朔竟似天生有慧根,世人皆混沌,他却看透了真理。
秦朔与文道子二人越聊越欢喜,二皇子还好奇了一番,也想加入,可是在听了一耳朵,什么月分阴阳,日分四季,苹果为什么从树上往地上掉,河水为何奔流到还不复回等等奇葩言论之后,便失去了兴趣。
甚至也不召秦朔用膳打听情况了——自己向个二傻子打听情报,难不成自己是个二傻子?
等到巡边的队伍终于即将抵达北疆第一城朔州的时候,秦朔与文道子已然成了一对忘年交。他们无话不谈,从天文地理,到历史政治,甚至是治事之道,无一不谈。两人只恨没有早日相遇。
在此期间,文道子甚至拿出了许多农桑典籍送给秦朔,其中甚至包括一张水车改造图纸。
“民以食为天,有粮便有民。公子,这是文某拿出的第一份诚意。”
所谓先礼后兵,济世教既然想要拉拢收复秦朔,先前又冒犯了秦朔,那如今就要拿出诚意,显出本领来。
第55章
将近两个月的行程, 车队终于抵达了北疆第一城——朔州城。
越接近朔州城路况越好,不再是坑洼的土泥路, 而是用石滾子碾压夯实了数百遍的黄土硬路, 一眼望去几乎与上辈子的水泥路面无异了。马车行驶其上更是不见半点颠簸,车轮滚滚,走得顺当的很。
“这路修得不容易吧。”即将抵达目的地, 二皇子也不策马奔腾了,反而拉着缰绳, 慢悠悠地打量着朔州城外的风景。
听着二皇子说起这宽阔结实的黄土硬路, 秦朔心中一紧, 面上却一副看不上的模样,说道,“这黄泥路算什么, 比上京城的石板路才差得远呢。如今好天气看着还行, 一旦下雨落雪, 根本无处落脚吧。”
“今日还真是个好天气啊。”二皇子抬头看天, 瓦蓝色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 太阳高悬着却不觉炎热。
他们一路走来,端是从盛夏走到了初秋。说是初秋也不准确,按日子算,上京城如今恐怕还正热着呢,只是这北边的冷气来得更早一些罢了。
车队又前行大约一里路,锣鼓乐声远远传来。该是前去传话的斥候已经抵达了朔州城,欢迎仪式便整起来了。
越往前走, 鼓乐声越响。不多时, 两队身着彩衣, 腰间绑着大鼓的仪仗队伍便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鼓乐队散开, 两位穿着战袍的将军便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向前来,正是秦朔的两位哥哥。
远远看见两位哥哥,秦朔不可思议地揉揉眼睛,哥哥们竟然这般老了?这真是自己的哥哥们?他们怎么都长白发了?看看那黝黑皱巴的脸庞,看起来像是五十岁的人了!比大哥的年纪还要大!
接下来的礼仪流程,又是跪,又是拜,秦朔全程都是游神一般地走过了场。
看着二皇子与两位哥哥说话的模样,秦朔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凭什么哥哥们在边疆风吹日沙,刀尖子上讨生活,皇子皇孙们在上京城里冬暖夏凉,一个个养出了一身羊脂白玉一般的白皮子,他们哪儿来的脸来“摘果子”?!
不,他们当然不会感到羞愧,在他们看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天下人都是他家的奴隶,奴隶们的劳动成果不就该是主人的吗?
“九爷,三爷遣人来了。”彪叔提醒秦朔。
秦朔向彪叔身旁的中年壮汉看去,一眼认出,忙道,“是田伯!”田伯是跟在三哥身边的事务官,秦朔以前也是见过的。
“小九爷安好。”田伯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田伯是我阿爹,如今下官跟在三爷身边办事。”
不等秦朔反应过来,就听对方又道,“来北边的第二年,阿爹就去了。”
秦朔嘴巴张张,像条脱水的鱼,道歉的话说不出口。只因歉意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了。
小田叔见秦朔的样子,反而笑道,“他们都说我与阿爹长得一模一样,那北戎部落的一个首领在战场上看见我,还以为是见了鬼,吓得掉下马,被踩死了呢!”
“三爷四爷要接待二皇子,分不开身,便派下官来接小九爷。”小田叔一个翻身上马,接替了彪叔的位置为秦朔架马。
“晚上是接风宴,三爷让先送小九爷回将军府,沐浴休整一番后再参加宴会。”小田叔一边驾车,一边向秦朔介绍着朔州城的风土人情。
“朔州城还算富裕,百姓安康,北戎掠边惊扰不到这边。”
“三爷、四爷不能在朔州城多待,今日接风宴结束,三爷便要连夜出城赶往乾元关。”
实际上,因为二皇子的到来,整个乾元关镇北军大营便处在了一级戒备的状态。唯恐两位将军离关的消息被传出去,引得北戎来犯。
“三爷他们的意思,小九爷你就留在朔州城的将军府,和小公子们一道习武念书,两位夫人会照料您的。”
秦旭和秦栖唯恐自家这小弟弟是热血上头要来从军,阿爹阿妈的来信上竟然还写什么小弟来北后无需多管,一切由小九自行做主,这不是胡闹么。
秦朔当然不肯同意,只道自己拜会后嫂子们后会和哥哥们商议。
“阿爹安排了一个庄子给我,我去庄子住就行。”
秦老爷早有安排,秦朔要折腾便由他去折腾,庄上的佃户奴仆们的契子全在秦朔手里,那庄子就是秦朔的地盘。
小田叔也不反驳,只驾车往将军府驶去。
“皇子的倚仗从正门入,就要委屈下小九爷了。”车队在将军府的西角门停下。
秦朔哪里是在乎这些虚礼的。车子一停便跳下来,冲着正等在西角门外的两位嫂嫂行了个大礼。
“小九!”
两位嫂子也是看着秦朔长大的。她们刚刚嫁入侯府那会儿,秦朔正蹒跚学步,最是小孩儿有趣好玩之时。每次撞到两位两位嫂子手里,白面包子一般的小秦朔少不得被一顿搓揉。
“小九,长大了!”罗氏与杨氏盯着秦朔感叹不已。
“嫂子们还是一样年轻。”秦朔嘴甜道。
“小九惯会哄人的,这北边风大如刀割,我这老脸都如同树皮一般糙人了。”罗氏捂着脸蛋抱怨道。
“三嫂,心灵美才最美!”秦朔看着嫂子们眼角的细纹,嘴上说着安慰的话。
“行啦,小九大老远的过来。咱们非要站着唠嗑么?快快进府,让小九安置休息吧。”四嫂杨氏正压指挥仆人们去给秦朔搬行李。
秦朔连忙阻止,只让彪叔几个将四口红木箱子搬进府去,“这些都是给嫂子们、侄子、侄女们带的些东西。”
“其他的行礼就不用搬了,阿爹安排我住庄子上去,命我半耕半读,不可倚仗哥哥们的威风过日子。”秦朔解释。
罗氏、杨氏对视一眼,没想到小九小小年纪就自有主意,还将老爷子给搬了出来。
“要去庄上也不必太着急,起码过了今晚的接风宴,见过你两位哥哥子再走。”杨氏拉住秦朔的手往里去。
进了后院,小侄子、小侄女们早就等候在那边了。秦朔连忙命人将带来的礼物送上。
四口红木箱子,一箱子的布料,一箱子的书籍,一箱子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剩下一箱子便全是小孩儿们的玩意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