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宫成功之后,谢朝被迫写下罪己诏退位,之后被软禁于冷宫相当长一段时间,大概一年有余。
这一年时间里,世家也没闲着,他们立了一个新的傀儡皇帝,之后便开始内讧。
内讧许久,世家元气大伤,谢朝不声不响死于冷宫之中。
西胡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趁机举兵来犯。
没有了陆川延坐镇,梁朝将士节节溃败,毫无反抗之力,西胡直接打到淇水,与京城仅百里之隔。
最后由右丞出面,向西胡割地求和。
绕了一大圈,梁朝终究是逃不过被侵略蚕食的命运。
右丞。
陆川延提笔,吸饱朱砂色墨水的狼毫缓缓写下陈路两个字,随手画了个圈,笔锋收势时溅出两点墨水,像是两滴血泪。
陈路是右丞的名讳。
其实上辈子,陆川延在战乱刚起时,回过京城一次。
他的想法很简单,终究是不忍心看见梁朝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白骨露野。自己只是闲散了两三年,兵法还没忘干净;而且如果能重回兵营,凭借他的声望,大概也能鼓舞几分士气。
据可靠的旧部说,当时大权握在右丞手里,于是陆川延去求见了陈路。
那天之前,陆川延一直认为,右丞是个中庸平凡、肯为百姓着想的老头,定然会答应自己。
直到在等待一整日后的垂暮之时,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陈路。
在见到陈路的那一瞬间,电光火石,一切看似毫不相干的事都有了串联。
世家的突然暴起,又突然没落;傀儡皇帝的上位;西胡远在千里之外,为何能随时察觉到梁朝京城的风吹草动,简直如同……在京中埋有眼线那般。
这些事情背后,真正的既得利益者是谁。
枉你陆川延自诩聪明一世,却被他在眼皮子底下骗了过去。
像是狡猾的鬣狗,隐忍数年,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了属于自己的腐肉堆,右丞咧开干瘪的嘴,浑浊的瞳孔中满是算计与虚伪,冲他慢慢笑起来:“定远侯?可真是许久不见啦。”
作者有话要说:
土断政策:来源于百度百科。
可恶走剧情好——痛——苦——但是还是要走QAQ
第33章 很会顺毛的摄政王
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
即使已经过去数十年之久,与陈路相见时的场景仍然铭刻在陆川延脑海中,像挥之不去的烙印。
毕竟右丞也确实是第一个在陆川延面前将狼子野心掩藏得如此完美的人, 在他主动暴露出獠牙时, 才让陆川延恍然惊觉。
只可惜为时已晚。
在回程的路上遭遇三场刺杀之后,为了保命,陆川延连夜离京。
兜兜转转, 兵权被捏到了陈路手中,皇帝名存实亡。陈路不像陆川延那么无私, 他的目标就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在朝中呼风唤雨,独断专行, 对着西胡却又唯唯诺诺,一再退让, 玩的好一手绥靖政策。
梁朝如同大厦将倾,最终轰然倒塌,分崩离析。
这就是上一世的走向。
陆川延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凝视着蒸腾的热气,久久不语。
良久后,他站起身,大敞开案台旁的棂格窗, 并指在窗棱上笃笃轻敲两下。
几息之后,一个黑影悄然落下, 跪地低头,声音极为普通:“主子有何吩咐?”
陆川延垂眸, 道:“在右丞相府加派两组暗卫, 重点监视陈路动向。”
暗卫恭敬应是, 刚想离开,陆川延又道:“行事务必谨慎,陈路不是省油的灯。”
上辈子他正是吃了小看陈路的亏,这辈子必须尽早拿捏住他的把柄,多派人监视总没什么错处。
陈路的事暂且告一段落,陆川延沉思片刻,又问:“宫内最近有无异动?”
宫宴那日的临别之际,小皇帝的表现让他耿耿于怀,所以难得多问一句。
暗卫抱拳回答:“回主子,一切照旧。”
竟然一切照旧?
这倒是有些在陆川延的意料之外了,他本以为小皇帝多少会闹出些幺蛾子:“陛下亦是行动如常么?”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揉揉眉心,摆手命黑影退下。
奇怪,难道是自己多想了?
但第二天,陆川延就发现自己确实没多想,原来谢朝的幺蛾子不是不闹,是时候未到。
宫内暗卫来报,因为新来的小太监笨手笨脚地泼了杯茶,谢朝在乾清宫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并以此为由,在一天之内换掉了寝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女侍卫。
陆川延给了小皇帝随意更换身边人的权利,却千算万算没想到谢朝会整这一出,闻言端茶的手一顿:“……那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
暗卫拱手道:“全部被撤下了。卑职查探后发现,新来的宫人大多刚刚入宫,家世清白,没有第二重身份。”
陆川延有些头疼,重新安插眼线可不是个轻松的活。不过这样一来,其他势力的探子应该也被同样换掉,算不上是一件坏事。
但是只因为一杯茶吗?
说出去恐怕没人会信,大概率是小皇帝清扫眼线的借口罢了。
上辈子的谢朝可从没整过这一出,陆川延揉揉太阳穴,只觉得重生一次,许多发展都偏移了轨迹。
在听完宿主的疑问后,001浏览自己的知识库,给出了答案:【应该是宿主重生的蝴蝶效应吧~是正常的现象,毕竟宿主重生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变历史轨迹哦,所以宿主不必太过担心~】
这又是一个有趣的新名词,陆川延饶有兴趣地重复一遍:“蝴蝶效应?”
于是001再次热心为新宿主解释了半天,完全没发现自己被当成智慧百科全书在用。
在陆川延的心目中,零零幺通晓古今,博学神秘,有逆天改命之能,能够轻易解答他的许多疑惑。而且对方的性格热情似火,很是坦诚,毫无恶意,是个值得七分信任的好盟友。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那谢朝的改变许是因为自己重活的原因。陆川延暂且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没有再过多用心。
-
七日休沐一晃而过,又要开始上朝了。
此时的早朝尚且是陆川延的一言堂,谢朝驾坐紫宸殿之上,却只是个摆设,只负责说上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奏折之事全都由陆川延来处理。
今日亦是如此。
陆川延立于百官之首,挺拔如松,卓尔不群,风华正茂,与一众日薄西山的老臣格格不入。
简单地适应了一下,陆川延很快重新捡起处理政事的能力。他稳重淡然,说话时语气不急不缓条理分明,吐出来的语句却一针见血不容置喙。再紧急再束手无策的事到了他手里,似乎都变得如拈花拂雪般轻而易举。
不愧是定远侯,征伐官场对他而言便如征伐战场那般果决轻易!
而且不知为何,今日的他相较往日更加深沉老辣几分。被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扫过时,心里有鬼的官员两股战战,几乎要当场跪下求饶。
陆川延一边应付着群臣本奏,一边抽出几分心思,时刻注意着高高坐在龙椅上的谢朝。
原本以为将宫人大换血是小狼崽子唯一整出来的幺蛾子,但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眼下青黑,精神不振,今天的谢朝看起来极为萎靡。那双漂亮的墨蓝色眼睛半阖,偶尔随着老臣们刻板的宣读奏折声略微睁大两分,又很快闭上。陆川延因为离得近,甚至能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
这是背着自己偷偷做什么坏事了?
皇宫里到处是自己的暗卫,却没有一人向他汇报小皇帝的异样,可见他的如此疲态并非是在暗卫眼皮底下搞出来的。
只有夜晚熄灯就寝时,谢朝才能躲过暗卫的查探。
难道说——
想到某种可能性,陆川延极轻地挑了下眉。
熬夜宣.淫,纵.欲过度?
啧。
谢朝今年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初懂男女之事的年纪,似乎并不是不可能。
陆川延没管过小皇帝的私事,只记得上辈子在自己离京前,谢朝也未曾开设后宫。
但不开后宫并不意味着没经历过房.事,看上了哪个宫女,宠幸一二也完全没问题。
陆川延习惯性多想几分:难道前几天大换人竟是因为这个原因?看似是在清扫眼线,实际上为的是趁机将自己看上的宫女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进来?
这种可能性颇有意思,倘若当真如此,那谢朝岂不就是……零零幺口中所谓的“恋爱脑”。
想到这个新学的词语,陆川延将自己小小地逗乐了,勾起的唇角让侧后方的官员惊疑不定,哆哆嗦嗦地想:摄政王何故冷笑,真真是恐怖如斯!
但不管真相如何,陆川延今天都打算在下朝后去一遭小皇帝的寝宫。
一来是为了弄清楚乾清宫大换血的原因,二来就是要和谢朝说清楚如今的利弊关系,让他跟着自己好好学习一番。
上辈子谢朝信或不信他,都是过去的事了。这辈子,至少从目前看来,谢朝是不信他的。
但要想帮谢朝在皇位上坐稳,不能只靠他一人,更多的是要靠谢朝自己。
现在的谢朝还将自己定位在“傀儡皇帝”上,这也不肯学那也不肯学,大概率是个脑袋空空,什么都不懂的草包。
为了证实自己的观点,陆川延在一个朝臣上新奏折时,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解决方案。
他抬起头,看向困顿至极,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点一点的谢朝,问了一句:“陛下以为,该当如何?”
语气轻飘飘的,但却如同一声惊雷,在朝堂上轰然炸响,百官悚然。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绝对不认为陆川延只是心血来潮。
皇帝向来只是个摆设,摄政王为何却又突然让他插手政事?
难道说……前几日在宫宴上的话并非玩笑,摄政王当真有将手中实权交还的打算?!
众臣心中惊涛骇浪,陆川延脸上一派平静。
而身处朝堂漩涡中心的谢朝像是刚刚才意识到,陆川延是在叫他回话。
众目睽睽之下,他慢半拍地抬起脸,剔透眼珠茫然地溜转一圈,看起来是困迷糊了。
许多铁血派的老臣抬起袖子捂住脸,不忍直视。
终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上早朝,谢朝打了个哈欠:“诸位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气也不敢喘的文武百官:“……”
陆川延:“……”
他的拳头默默硬了。
用草包来形容谢朝,都是对草包的一种侮辱。
这小崽子上辈子有这么气人吗?
怎么感觉重活一世,谢朝这傀儡皇帝当得更称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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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下了早朝,谢朝毫不留恋地摆驾回了乾清宫。
这早朝上得陆川延颇为头疼,正想着也跟去乾清宫看看,却又被一些想要打探口风的官员围住。
他熟练地打着太极,耐心一一敷衍完毕,等终于能抽身离开,日头已经明晃晃地挂到了头顶·。
站在原地思索片刻,陆川延还是朝着乾清宫的方向大步走去。
冬日的皇宫别有一番风情,红砖绿瓦,白雪压梅,几只小雀在雪地里跳来跳去地觅食,留下几个浅浅的爪印。见到远远的有人影过来,便扑啦啦全都飞远了。
离乾清宫尚有一段距离,在宫门口守着的小太监眼尖,远远看见了陆川延挺拔的身影,如蒙大赦,立刻匆匆跑上前来跪下:“奴才参见王爷!”
陆川延淡淡“嗯”了一声:“陛下可否在寝殿内?”
小太监急忙磕头:“在在在,回王爷,陛下正在乾清宫发火呢,摔了一地东西!奴才们不敢近陛下的身,劳驾王爷去劝劝陛下吧!”
发火?
陆川延步伐立刻加快:“怎么回事?”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跟上,一头雾水地回:“奴才亦不知情啊!只知道陛下下了朝,似乎是想小睡片刻,命奴才们出去候着。担心陛下中途醒来有吩咐,陈嬷嬷便点了几个太监宫女留在外殿伺候,我们几个便出了宫门。谁料没过多久,里面就砸起来了呢!”
陆川延无意识皱眉。他刚刚迈上一层乾清宫的台阶,却听见一声突兀巨响,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掷到宫门上,紧接着清脆的碎裂声炸开,伴随着一声暴喝:“都给朕滚出去!”
宫门轰然洞开,几名宫女太监狼狈至极地摔出来,鬓发散乱,幸而身上没什么伤痕,看起来谢朝还没疯到伤人的地步。
他们踉跄爬起,顾不得许多就要往外冲,却察觉到一道高大阴影挡住了光线。
看清来人后,几人如同见了救星般大喜过望,忙跪下磕头:“见过王爷!”
门内的打打砸砸声骤停。
陆川延压着眉眼,冲跪地的几人摆手:“都下去吧。”
宫人闻言,哪里还愿意留下,忙不迭地散了个干净。
陆川延缓步踏上台阶,走入殿内,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狼藉一些。
乾清宫中的文物具是名贵真品,如今已经被小皇帝砸了个七七八八,地上满是碎裂瓷片,让人无处下脚。
谢朝赤着双足站在碎片中央,只着一身单薄中衣,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唇色寡淡,眼神中带着几分尚未完全收回的狠戾。
像是一匹走投无路的幼狼。
陆川延站在门口,定定与谢朝对视片刻,直到对方似乎终于冷静下来,示弱般地先一步垂下了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