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卿山伸手将那支玉箫拿过来,眸色隐晦不明:“我来处理。”
杨父重重点头,仿佛甩掉了烫手山芋,连忙松了口气:“你处理你处理!回去好好跟你爹说说,我真不是有意的,可别来吓我了!”
“……”
回去路上,那三个老者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只剩晨雾里的背影。
姜邑慢吞吞走在后面,盯着楼卿山手里那支玉箫不说话。
对方垂眸:“在想什么?”
姜邑说:“昨晚挠杨父的,应该不是井下的那个。”
楼卿山一顿,嗯了声,随即攥住他的手:“陈才义可能已经出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全文完
到陈家时, 大多数村民都已经到了,李保田也在,他是村里年纪较大的老人家, 正和几个同龄的年长者商量着下葬后的具体事宜。
陈家前院来来往往都是人。
姜邑跟着楼卿山走进灵堂, 正中央的棺材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也不知是不是一夜没休息的原因, 陈大勇脸上有些青白, 眼睛一直盯着香炉,很谨慎的模样。
靠近的时候,姜邑微微皱眉, 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在陈大勇身上飘荡着。
可昨天陈大勇身上完全没有这股味道。
像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自行清洗过。
楼卿山显然也嗅到了,过去问:“昨晚是不是出事了?”
陈大勇心不在焉地点头, 意识过来猛地摇头:“只是没休息好, 好好的哪有什么事出?别吓唬人。”说完,眼睛还是死死看着香炉上的那炷香。
按照村里的规矩,这炷香燃尽了, 就该抬棺下葬。
几个年轻的抬棺人在不远处闲聊, 时不时往这边看几眼。
这么多眼睛看着,他们目前自然不能开棺去看里面的情况。
楼卿山余光扫了扫,忽然去里面端了几杯茶过来。
陈大勇摆手, 只盯着香炉看。
姜邑拿了一杯,和男人对视一眼,喝了一口后故意脱手,那杯盏小巧, 不易碎, 掉到地上便滚落起来, 姜邑忙追过去捡, 楼卿山与他同一时间动作:“我来。”
杯盏在棺材附近停下,姜邑弯腰捡杯子时,近距离将棺材侧面扫视一圈。
木棺周围的木板,比昨天往外凸得更厉害了。
尸体昨晚确实有动作。
姜邑和楼卿山一同回到陈大勇身旁。
陈大勇疲惫道:“小心着些,这些事都有讲究……”
话落,下意识做了个背手的动作。
这动作很奇怪,做的时候脊背都往下弯了弯,像是老人家累了的模样,察觉不妥,又站直了。
楼卿山说:“水太烫了,我带邑儿去后面取些烫伤药。”
陈大勇摆手:“快去快回。”
走到后院,姜邑小声说:“昨晚那两个老头都说陈大勇老实巴交,可我进画里遇到的陈大勇完全不是这样。”
楼卿山:“你怀疑他被夺舍了?”
“还不能确定,”姜邑叹了口气,“一般来说,马腹可以吃掉一个人再化身成对方藏匿其中,没必要夺舍。井下那个疑似武生的鬼魂还被镇压着,若是夺舍了别人,也不会被压在井下了。”
楼卿山没出声,避开后院来往的人,绕过廊道,牵着人拐进一间屋子。
“这是陈大勇平时住的地方。”楼卿山轻声关上门,转身看着他道,“我进来的时候,陈才义已经死了,陈大勇作为长子,说是为了方便,每日只在临近灵堂的小屋休息……他和别人口中以前的陈大勇,确实有所不同。”
姜邑心中隐隐有了方向:“翻!”
陈大勇的房间很整洁,除了书,存储的物件不多,翻起来还挺容易的。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翻到最后,实在没什么好翻的了。
楼卿山开始翻阅里面的书籍。
姜邑凑过去看,都是些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书了,转身要走,余光一怔。
接着,他和楼卿山同时朝压在最下面的一本书伸手。
两只手碰到一起,楼卿山指尖往后,转而将上面那堆书画搬开。
姜邑轻而易举拿起那本书。
之所以会一起注意到,因为书衣较厚,是另外用纸张包起来的模样,好似那种偷着看的闲书。
果然一打开,姜邑就咳嗽起来。
凑近的楼卿山连忙过来,看完后,耳垂多了一抹薄红。
片刻的沉默后,姜邑说:“陈大勇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那是一本龙阳春宫图,应该是翻阅过很多次,纸张都有些旧了,绝不像是一时好奇。
姜邑努力搜寻着入画后关于陈大勇的点点滴滴,可怎么都搜索不出来他对男人表露过半分兴趣的画面。
甚至还被他撞见和自己姨娘……
“陈大勇是假的。”楼卿山出声的瞬间,姜邑立马抬起头:“陈才义也是假的!”
楼卿山颔首:“昨晚陈才义的尸体应该起尸了,最后又被陈大勇强行关了回去,这应该就是他身上那股味道的源头……他要是心里没鬼,其实夜里陈才义起尸这种事并没必要瞒着我们。”
姜邑恍然:“因为昨晚起尸是奔着玉箫去的!玉箫有什么不能说的……是和玉箫有关的人!”
楼卿山伫立着,微暗的眼静静凝视他。
姜邑此时满脑子都是陈大勇那些不似年轻人的举动,一时间千百条线纷纷接上了,他脱口而出:“如果不是夺舍……那就是换魂!如果真是这样,棺材里的其实是陈大勇!而武生会吹奏玉箫……昨晚那老头也说,武生借宿时,陈大勇也去看过他几次……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但绝对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样再来看,成为陈才义尸体的陈大勇昨晚起尸去找杨父拿箫,也就有一些关联了!”
尽管想到这里,楼卿山还是因姜邑这些话而内心战栗,如同亲眼看着至宝闪闪发光,眼底克制着恋慕:“嗯,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
回了灵堂,他们安静站在陈大勇一旁。
陈大勇好像根本没心思关注别的事,过了会儿,看着香炉低声说:“快了。”
之后走到那边的抬棺人前说了几句话,紧接着,一群人围上来。
几个年长者讲了几句严肃的话,最后高声一喊,摔了盆,抬棺的年轻人猛地抬起棺材,大步往外走。
陈大勇和楼卿山作为陈才义的儿子,走在最前面。
姜邑只能和李保田在棺材附近跟着。
隔着不远的距离,披着孝衣的楼卿山回望过来。
姜邑冲他眨眨眼,摸着藏着袖中的玉箫,在抬棺人半路歇息时,悄无声息找了棵树做掩藏,对着那支玉箫短促的吹了一声。
箫声之后,通往坟山的小道开始起风。
林中有鸟,杂声也多,众人并没在意那声短促的箫声,个别听到的,也当是自己的听错了。
抬棺人吆喝着重新上路。
姜邑藏好玉箫,重新混入人群中。
“三、二……”
这次“一”还没喊出来,棺材一晃,竟里传出“嘭”的一声巨响,像是里面什么东西在用力撞击!
抬棺人本能地僵住,那声音并未一下停止,还在断断续续。
周围送葬的村民吓得呆若木鸡,回过神几乎同时朝后逃去。
还是李保田等年长者大喊着控制局面:“别跑!别跑!不好好让他入土为安,以后咱们村子都别想好过,都别跑!”
“把他埋下去!埋下去我们才能安生……”李保田是第一个扑到棺材顶上压着的,那几个抬棺汉子早就吓得撒了手,本来想跑,在李保田狠厉的目光下又不敢就此离开,好像也认同老人家的警告,忍着恐惧一并过去压着棺材盖……
陈大勇哭着冲过来,在几个村民的提示下拿起香灰纸钱就朝棺材上撒:“爹啊,你快安息吧,你不为你自己,你也要为了儿孙啊,爹啊,安息吧——”
或许是瞧那动静渐渐小下去,原本跑开的村民也渐渐壮起了胆子,一波波过来帮忙,人一多,就胆大了,看棺材挤不上去,就在周围跟着都陈大勇一起撒纸钱哭嚎着求尸体安息……
楼卿山走到棺材前头,盯着木板看一会儿,忽然蹙眉:“快闪开!”
他话一落,棺材里就爆发出更猛烈的撞击,压在上面的人都被晃开了几个,李保田吓得冷汗涔涔,依旧不走:“才义啊才义,你快走吧,你已经死了,再不甘心也要走啊……我们还得活着!你做了孽,你要受着!”
姜邑闻言一愣,刚要冲过去质问李保田,那棺材忽然爆开,他慢了一步,李保田被那股力撞得飞到了树上,直接晕过去。
“啊啊啊啊——”尖叫声此起彼伏。
“诈尸了!快、快跑——”
“救命!救命啊——”
……
村民们踉跄着四下散开,身体矫健的,早就不分方向地跑远了,胆小的直接吓得瘫软在地,匍匐着往远处爬去。
姜邑跑到楼卿山身旁,清楚看到了里面坐起的尸体。
“……”
陈才义的瞳孔已经发白,浑身遍布尸斑,他伸出手,那双手已经被完全毁了,别说指甲,连带指节都断掉了。
半截尸体往外爬,尽管画面悚人至极,可张开的嘴巴连牙齿都不存在……这样的僵尸,真冲到村民跟前,又能做什么呢?杀人都杀不了,就像昨夜挠杨父,皮都挠不破。
可陈才义就是执拗地往外爬,往不久前传出箫声的方向爬。
陈大勇已经吓得魂不守舍:“快,快困住他,快……实、实在不行,直接在这里把他烧了吧……”
眼看陈大勇真的点燃了准备好的火把要扔进棺材,姜邑一脚将他踹开,他那一脚毫不收力,对方直接撞到了石头上,屁股开花,发出猪一样的痛叫。
没搭理那边的嚎叫和骂声,姜邑直接掏出玉箫,走到棺材跟前。
原本还要往外爬的尸体停住,双眼缓缓朝他手中看去。
下一瞬,张大嘴巴,呲着并没有的牙齿,猛地飞扑过去。
姜邑灵敏闪开,再抬眼,陈才义的尸体已经被楼卿山压制在了棺材里,一时间动弹不得。
那尸体无法说话,只是唔唔地吼叫,发白的眼瞳用力瞪着他——手中的玉箫。
姜邑眯眼,上前说:“这是你的?”
尸体依旧在吼叫,眼角已经湿了。
姜邑说:“你才是真正的陈大勇对不对?你的手和你的牙,是谁弄的?”
对方毫无关心他的话,依旧要去抓玉箫。
姜邑说:“你控制不住自己,但你不想杀人,所以……都是你自己在棺材弄的吧?你想把自己尸体毁掉,可是外面有人拿走了你在意的玉箫。”
除了自己毁掉,姜邑实在想不到另一种可能。
但凡是“陈大勇”做的,看到起尸后也不至于那么恐惧,更不会那么急匆匆要等着把尸体下葬,急,就说明他对这具身体有畏惧之感。
“唔唔唔!”尸体还是吼,双手竭力朝他手中的玉箫抓去。
周围几个吓得瘫软的村民震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们刚刚听到了什么?
死去的陈才义怎么就是陈大勇了?
那人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吗?他是疯了吗?
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原本还站在棺材前的青年转过身,捡起一支掉落的树枝,破开风,直朝不远处的陈大勇袭去。
这一出猝不及防,陈大勇慌得后退,本以为躲开了树枝攻击,谁知下一刻那青年就以手作刀,飞快地朝他面门劈来。
生死关头,气氛突变。
“本来不急着吃你,是你找死!”原本惊慌不已的人变了脸色,可惊慌还没彻底消失,愤怒张狂之情就出来了,犹如里面住着两个人,此时换另一个人出来,那人徒然张大嘴巴,身体竟瞬间变成老虎的壮硕模样,头上却顶着人的脸,他的嘴角咧到了耳后,面目狰狞,竟要将姜邑一口吞入腹中……
天阴沉沉的。
血流了一地。
没能跑掉的人群瑟瑟发抖,胆子小的,直接捂嘴哭了出来。
楼卿山快步走到那头圆滚滚的卷毛老虎前,捂着他的嘴巴:“不吃了,脏,他是残念化成,你现在吃到肚子里,也是一团煞气,不管饱。”
扇着翅膀的穷奇用鼻子呼了呼气,一双眼睛嫌恶地瞪了地上那摊马腹的残影,随即抬起爪子,“嘭”地踏成灰烬。
转眼,姜邑变回人的模样。
这算是马腹自己送上来的。
因为鬼画的限制,姜邑没有法力,自然和凡人一样。
可这马腹实在蠢笨,看有人来捣乱,竟直接现身……马腹一出现,那煞气自然只多不少。
穷奇是凶兽,当然不需要法力,有煞气就够了。
马腹能在鬼画里变化,穷奇怎会不能?
蠢就算了,怎么还那么虚?
打起来真不过瘾。
姜邑正不满,背后凉风袭来,以为是什么别的邪祟,他正要还击,谁知眼前一黑,风声过后,周围空荡安静起来,犹如到了另一个境界,何家村的一切都不见了。
并未诧异多久,耳里就传来楼卿山微沉的声音:“鬼画是依据邪祟而生,马腹一死,身为凶兽的穷奇,会成了鬼画的新主人。这画应该在告诉你这里发生的一切,里面可能还会有骗你留下的障眼法。”
“知道了。”姜邑颔首,忽地想起自己此时动作对方未必能看到,要再开口,又听楼卿山说:“别怕,你只管照着意愿去走,我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