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以鸿双眼红得厉害,他径直走到还躺在地上的随从跟前,弯腰捡起那捅发射毒针的木制机关,恨恨地朝江煊扔过去。
江煊接过,不用看,也知道这是做什么的。
前几天,父亲特意差他找来的暗器,说要杀人无无形。
确实无形,只要射中了两根以上,那人只能化成一滩血水,什么都不剩了。
姜邑死了。
他那个最没出息,最爱惹祸,可也最没心计的庸人弟弟死了。
头突然有些痛,可还是强忍着站直了,江煊低声问:“尸体……真的没了?”
罗以鸿说了脏话,像是一刻也不愿待下去,上马刚要走,地上的随从猛地坐起来,魂魄归窍似的呢喃几声,看向江煊,连忙匍匐着过去:“少主!姜邑没死!属下本来看五少爷独自出门,以为姜邑还待在床上才下的手……可是五少爷发现了,被抓住的时候属下看到姜邑在他背上!”
江煊呆住,一时间竟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本能驱使着问话:“那人呢?!”
罗以鸿也急忙下马:“人在哪儿?!”
那人神色惶恐,不停摇头:“不知道,属下真的不知道,属下真的看到了……可是后来,就只有老虎,没有人了……”
……
姜邑的脑子没有太多思考能力,他只知道自己的凶兽模样被很多人发现了,只能一刻不停地往前跑。
夜里风很大,他没完没了地跑,也不觉得累,甚至还有些自由自在地畅快感,抬起头,看到天上黑压压的,很不满意。
“嗷呜——”
威风凛凛地仰头吼完,那堆黑云果然挪开了,露出来圆圆的月亮。
爪子上沾了很多泥,姜邑觉得脏,朝着记忆里的池塘奔去。
还没到岸边,就急忙用爪子刹住。
怎么连这里都有人!
又不是动物,大半夜在外面的池塘洗澡,不要脸。
转身要跑,水里传来了微弱的喊叫:“救、救命……”
变成穷奇后,脑子没有当人时好使,大多时间不会乖乖听话,可此时却停了下来。或许是受心底那股势必要完成任务的执念影响,姜邑第一时间就识别出那道声音的主人……王老大。
前不久随从支走江萧林的话并不假,王老大确实跑了。
男人吐着水,在水里奋力挣扎,明明做出游泳的动作,却怎么都游不到岸边,他喊叫得嗓音都变得尖利起来,起初听到岸边动静,还以为是人,拼尽全力喊叫,瞥到那道虎影,吓得直接吞进去了一口水。
再眨眼,那老虎不仅没走,竟然还拍动着一双不大的翅膀缓缓朝水面……也就是他飞过来了。
因为这个荒唐的画面,王老大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噩梦……直到那老虎真的靠近过来,张开满是獠牙的嘴巴,猛地咬住他肩膀。
“啊啊啊……”求救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可叫着叫着,又发现肩膀没什么痛意。
扭脸看去,没流血……
姜邑给他嘴巴一爪子,胖胖的爪子打得“啪嗒”一声,打完继续举着爪子,低声嗷呜着,似乎让他安静。
王老大颤抖着睁大眼睛看向他,满脸的水和泪,果然安静了。
姜邑扇动翅膀开始往上飞,可叼着人怎么都飞不上去了。
眼珠子一转,凶猛的虎头疑惑地朝下面看去。
原来不是溺水。
水里,一双苍白的手死死抓着王老大的腿。
女人的声音悠悠荡荡,似哭似笑:
“鞋子,找到鞋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落跑小虎。
睡不着,继续加更,二更晚一些
第51章 抱错24
水里的影子很长, 姜邑只能看清那双手。
王老大几乎吓得神魂俱散,他看不到水下的鬼影,但好像听到了那句话, 眼球快要瞪得掉出来, 不停咕哝着救命。
姜邑也不往上飞了, 把人松开, 一头扑进水里。
……果然是朱香梅。
及腰的长发在水里飘荡,完全没有眼白的眼睛无声看着他,双手依旧牢牢抓着上面男人的腿。
姜邑抬起爪子, 过去扒了扒。
鬼影不动, 周身的煞气反而在他碰触的瞬间,争先恐后地涌来。
姜邑没第一时间发现那是煞气, 喉咙里发出威慑的声音, 看那团黑影还敢上前,猛地张嘴去咬。
煞气丝毫不怕,逗弄小孩似的方向一转, 再一调头, 忽然全往他嘴里钻去……
犹如密密麻麻的蝌蚪,一窝蜂冲进凶兽体内。
鬼影终于朝他看过来。
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黑洞一样的眼睛盯着他。
姜邑听到她低低说了一句:“鞋子找到了, 可以继续走了,二郎呢?”
姜邑一边拍打眼前剩余的煞气,一边顺着她的手看去,那是王老大的腿。
哪来她的鞋子?
不开心地拍打翅膀奋力飞出池塘, 翅膀打湿了, 飞得有些艰难, 出水后不仅不救水里奄奄一息的王老大, 还抬起一只爪子踩上对方脑袋,借力往下一踩!
成功起飞!
雀跃地拍着翅膀就要走。
“姜邑!”
湿漉漉的虎头扭回去,黝黑的眼瞳慢慢眨了一下,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江萧林也不知从哪来抢来的马,马停在路边就不敢往下跑了,他第一时间翻身下马,跳下沟壑田埂,朝他跑来。
翅膀扇动得速度慢了下来,但还是在一点点往上空飞。
“宝儿!宝宝!”嗓音似乎都要破了,江萧林有些狼狈地扑到岸边,眼睫颤个不停,“别——”
翅膀不拍了,爪子重新踩到王老大头上,王老大噗噗喝了两口水,艰难仰起脑袋,对着江萧林伸手:“救我……”
江萧林眼里只有那头老虎一样的凶兽,他一边说话转移着姜邑的注意力,一边迅速抓过旁边的干草飞快编起来。
在他发慌的轻哄下,凶兽低低嗷了声,居然叼着王老大慢慢朝岸边靠近了。
靠近的那一刻,江萧林也将草蟋蟀编好了,时间紧张,很粗糙,可拿出来,眼前凶兽就被吸引了过去,脑袋一歪,盯着他的手直愣愣看着。
江萧林强忍着去抱他的冲动,举着草蟋蟀给他:“先玩这个,等会儿我们进山里,想要什么都可以。”
兽身没有太多复杂的想法,看了几眼草蟋蟀,用爪子扒拉一下,在江萧林伸手去摸他脑门的时候,飞快眨眨眼睛,嘴巴一咧,突然扑着人就舔过去。
舌头刚掠过男人面庞,脑袋就被死死抱住了。
明明眼睛都红了,还哄小宝宝似的柔声说:“是不是他们吓到你了?”
凶兽自然不会说话,像是高兴了,咧着嘴傻乐,开始拱他脖子。
直到水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江萧林这才想起水里还有人!
揉揉毛茸茸的后颈,他起身便跳进池塘,拽住往下沉的王老大往岸上游,可奇怪的是,人怎么都拽不上来,这才钻下水查看。
王老大的双腿还在不停地晃动,上面被黑漆漆的东西缠住。江萧林看不清那些什么,但预感并非水草之类的东西,当即咬开指腹,不急不缓地在水里画起辟邪符……
红色的血液被手指牵引地连成歪歪曲曲的符,下一刻,那道黑影急速荡开。
江萧林钻出水面,首先往岸边看去。
穷奇很乖,叼着那个小小的草蟋蟀滚来滚去地玩。
他一笑,心神稳住,拉着王老大上岸,可移动两下,那股被束缚的感觉再次降临,蹙眉往下看,黑影又回来了!
还是在抓王老大的腿。
王老大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昏昏沉沉地看向江萧林,又低头看看下面,眼里最后一点儿希冀都没了:“我、我活不了了……她来找我索命了,逃不了的,我不死,可能就是我弟……快、快去让我弟跑……”
江萧林要拽他的手略微迟疑。
逃不了……
恶蛟曾信誓旦旦地说姜邑活不了三年。
可恶蛟已死,唯一和它接触的只有朱香梅的鬼魂。
神色忽然一变,男人想也不想,再次钻入水中,抓住王老大的腿,凑近直面那团黑影。
不能再用驱邪符,不能让朱香梅消失!
黑麻麻的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或许距离邪祟太近,一股道不明的气息让他逐渐头痛,他咬牙忍住,耳里是诡异的噪音,似乎在警告他立刻离开。
休想!
抓紧王老大的腿,一屏息,闭眼穿过那团黑影,狠狠撕扯黑影紧攥的地方。
并不是要帮王老大摆脱桎梏,只是想知道,抓着的哪里,究竟是什么……
那团黑影被撕扯开的刹那,江萧林浑身发冷,可还是继续。
“嘭”一声,是什么庞然大物跳水了。
圆圆的脑袋近乎顶着他的额头,微卷的毛发白中带黑,在水里蹭得他脸上痒痒的,老虎一样的凶兽在水里也没缩减体格,依旧圆圆实实,爪子朝王老大腿上一划,布料“嘶”地碎了。
两条看着没有任何异样地裤腿,居然封着夹层……
绣花鞋从夹层里径直掉下去,被一团黑影裹走。
穷奇眼睛一瞪,不满地追去,狗刨一样快速蹬腿。
江萧林:“……”
大老虎变成大旋风,转眼就在水里搅出旋涡,片刻后再冒出脑袋,双眼兴奋得发光,因为嘴里多了一双绣花鞋。
江萧林在水里找他找得面色发白,看到他出来,急忙把鞋从那张湿漉漉的嘴里拿出来,还要再看有没有受伤,远处火光照了过来。
江煊他们带着人过来了。
这次很快感受到姜邑的紧张,江萧林立刻抓住他的爪子,揉揉肉垫:“宝儿,荒山里面那个山洞记得么?里面还有一个暗道,我前段时间挖出来的,就在草堆下面……不怕,我们去那里,天亮了再回来。”
可这次没被他哄好,穷奇一看到江煊,毛就炸得格外厉害,像是应了激的的动物,喉咙里发出古怪的低吟,在那群人即将走近时,猛地拍动翅膀,顷刻带着水里的江萧林和王老大上了岸。
王老大被扔在了地上,本来已经晕了,这重重一摔,又皱眉醒过来,余光被刺眼的火光晃得发疼,似乎以为自己进了地狱,意识不清地颤声道:“香梅,放过我弟,他真的……不是有意杀你的……”
“什么!”
“朱香梅是被人杀死的……”
那边,江煊侍卫身后的村民们叫嚷起来,王老二甩开质问他的朱大牛,拨开人群要过去:“哥!”
听到那声“哥”,王老大身子震了震。
王老二还要过去,被江煊的侍卫拦住。
朱大牛还在吼叫要说法,被侍卫□□的刀吓得瞬间失声。
然而,并没有太多人关注一个早就死了的人的死因,比起那个他们并不在意的死人,江萧林身边那个长着翅膀的老虎更让他们震骇、害怕、好奇……
江煊注视着那头“老虎”,又看向“老虎”身边的江萧林。
侍卫们感到威胁,全部拿起武器。
罗以鸿还在四处泛着草丛找人,找不到,本来想直接质问江萧林,可到底被那头“老虎”震住,只能远远问:“萧林,姜邑呢?!”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穷奇的毛炸得更吓人了,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嗷呜一声,张嘴倏地从江萧林手中抢走绣花鞋,展开翅膀,这时一阵狂风袭来,他在众人伸手挡眼的同时,疾速飞起,四肢还不忘在空中迅速划动……
清楚看到这一画面的江煊和罗以鸿:“……”
江萧林这次没有追,他紧盯着那道身影飞离的方向,确定是荒山后,剧烈起伏的胸膛终于开始平稳,忍住心底所有的不安,以手握拳,回头。
宛如剑光的视线,落在江煊脸上。
江煊也望着他,目光复杂,心里千头万绪,嘴里却对侍卫说:“先把地上那个人拿下,那会儿说什么杀人……一个小小的村子,还藏着命案,问清楚怎么回事!”
……
姜邑飞一会儿跑一会儿,也不累,很快就到了熟悉的山洞前。
其实关于江煊,他现在的脑子没有太多复杂的东西,只是变成穷奇后,一举一动更加趋于身体记忆本能。
苏醒前,记忆里的自己非常敬畏家里这位大哥,长兄如父,江煊虽然严厉,但私下却有着别与江世元的温情,会对弟弟们格外关心,回不了云京的时候,还会经常写信询问他们功课,知道老幺不上进,也不勉强,会耐心引导地问他有没有其他想做的事。
苏醒前的自己,对于江世元大多是又爱又恨以及怨愤和不服,可对于这位真心敬重的大哥,在身世揭穿后,只剩恐惧。
明明说过“就算当废物,大哥也不会让家里的废物饿死,小五只要不觉得荒废时光就好了”的哥哥,会对他说:“行了,别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
那种恐惧由着记忆深入骨髓,一看到那张脸,就切切实实地想起自己拥有过的一切都是虚假。
快乐是偷来的,亲情是他们给错了,所以随时都可以收回。
二十年来的所有,欢喜、埋怨、吵闹、撒娇、拌嘴、友爱、牵挂,在不能融合的血液里,变得又脏又臭,最后被尽情泼出去。
姜邑听到了系统的声音:“命簿要给万千个小世界写剧情,自然也不能乱写,你的人设虽然是坏蛋假少爷,但你的恨一定是有所依据的,最后没咒杀江家人,除了想让他们亲眼看着真少爷没了而痛苦外,也有一丝丝舍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