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才是容督主的本意吗?
他早就看出来眼前的少年不一般了?
刘墉在尚书房任职也有一段时间了,对各个皇子的了解烂熟于心,别的暂时不清楚,但至少在文学算术上童岁远超于他们。
如果在这之前,刘墉还心存疑虑容瑾的决定,那么在这番试探之后他坚定不移的认为眼前的少年绝对不是池中之物。
刘墉的态度也变得严谨认真起来。
傍晚时分。
刘墉回到司礼监汇报,“督主,您眼光独到,童岁天资卓越,比诸位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是如此?”
“卑臣绝无虚言。”
容瑾点点头,“我知道了,退下吧。”
在刘墉退下之后,容瑾才缓缓抬起头,停笔看着眼前的奏疏。
他倒是没有想到童岁居然能受到刘墉的夸奖,他之所以会挑童岁也只是觉得莫名的顺眼罢了。
虽然刘墉没有胆子敢骗他,但他对话里的真实性还是存疑。
容瑾起身,走到书房。
童岁这会儿还在努力写刘墉给他吩咐的作业,小小的身影坐在书桌前认真地低头写作。
容瑾轻声靠近。
童岁并没有发现身边站了个人,用别扭的姿势拿着毛笔,全神贯注的在宣纸上书写着今天学习的知识。
他的字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但并不熟练,只能勉强算得上是端正。
这和童岁错误的拿笔姿势也有点关系。
“刘墉没有教你怎么握笔吗?”
容瑾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边响起,童岁整个人都被吓得一抖,豆大的墨滴砸在纸上,连笔都拿不稳了。
他慌张地回过头。
“大人。”
容瑾怎么每次走路都不出声,这么再吓多几次他都要得心脏病了!
容瑾嗯了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如同一块冰块覆了上来,童岁在心里打了个抖,他的体温也太低了些。
不过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第150章 宦官5
童岁愣愣地看着交叠的手, 他的手指被冰凉渗透,悄然调整了他原本别扭的拿笔姿势。
容瑾垂着眼睫, 在纤长眼睫的掩映下, 眼底投出浅淡的阴影,让他原本漠然的眼底多了几分温和。
像是凝结成冰的溪水融化时,涌动的溪流。
“记住下次这么拿。”
容瑾淡淡地收回手, 直起腰又恢复了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童岁恍然回过神,若不是手上还残留这一点冰凉,他甚至觉得刚才容瑾教他拿笔的动作是自己的幻觉。
童岁重新抽出一张纸,笔尖沾着墨水落下, 用调整过的拿笔姿势轻轻在纸上落下两个字。
容瑾。
站在一旁的容瑾愣了下,似乎没有想到童岁居然会拿他的名字练笔。
“这儿少了一划, ”
他伸手握住笔, 连同童岁的手一起在纸上添了一笔,“记住了没?”
童岁连连点头,“我会记得的, 记在心里。”
容瑾沉默了一会儿, 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在胸膛中涌动, 他松开手转身,“可以了,去吃饭吧。”
童岁兴奋地应了声,跟在他的身后。
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行走在夜色的雪地中, 踩得嘎吱嘎吱作响, 虽然这声音比起一个人的时候吵闹,却驱散了许多年累积的孤寂。
饭厅内香气扑鼻。
童岁早就饿了, 他总觉得自己回到了青春期长个儿的时候, 无论吃了多少东西都饿得特别快。
而且他很好养活, 吃东西不太挑嘴,吃什么都可以看起来很香,很有幸福感。
容瑾习惯了一个人走,一个人吃饭,如今身边多出来了一个人,越过了他这么多年以来建立的屏障。
他淡淡地瞥过去。
童岁吃饭偶尔会发出一点咀嚼的声音,但并不觉得吵,鼓动的脸颊就像是一只努力进食的小仓鼠。
如果昨天他还收着一点,现在就是真的完全展现出原本的样子了。
有谁敢在自己的面前这么放松吗?
容瑾想了想,似乎还真的没有。
无论是宴会上还是私下,吃饭不过是保证活着的一项必要任务,而在童岁的世界里却是一种乐趣。
童岁吃完一碗饭后,回头才发现容瑾在盯着自己。
他瞬间就脸红了。
“大人,我是不是很能吃?”
“嗯,多吃点,你现在太瘦弱了。”
容瑾的话更让童岁有了干饭的理由,他不客气地又给自己盛了第二碗饭,充满动力道:“那我要开吃了!~”
容瑾抿直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饭厅里的气氛一时松快了不少,很少能见到这么和谐的画面出现在这。
仆人们都在心底啧啧称奇。
这小少年简直就是容督主的活宝,不然怎么能看到容督主的笑,今天的胃口比往日都好,吃得也比往常多。
童岁吃完饭后回书房赶了一会儿功课,回去洗漱睡觉。
第二天。
刘墉应该是得到了容瑾的指令,在课程里多加了书法和国画。
童岁的画画水平就只有画大鹅的水准,更别说要画写意的水墨画。
太为难他了。
他皱着眉头废了几天的功夫,总于画了一副稍微可以看的。
童岁道:“我可以把这幅画给装裱起来吗?”
“当然可以。”刘墉道:“是要留着纪念?”
“我要送给大人!”
童岁用不太漂亮的字认真的在左下角落笔,写下容瑾的名字。
刘墉听了有些汗颜,“我觉得还是换别的会好点……”
“啊?大人不喜欢画吗?”
童岁想起来他明明在容瑾房间的画缸里看到了很多卷起来的画卷,墙上也有挂着书法和字画。
刘墉看他眼睛亮晶晶一副很期待的样子,没有打击他的自信心。
容瑾房间里面放着的字画随随便便都是誉满天下的大师手笔,甚至有人专门搜罗的精品才敢送过来让他过眼。
算了。
到底是小孩的一片心意,容瑾就算再冷漠应该也只是拒收。
于是童岁快乐地拿着他裱好的画,来到了司礼监。
门外守着两个侍卫,挡住他的路。
“等等,你是来做什么的?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殿内传来一句,“让他进来吧。”
童岁哼了一声,抱着自己的画走进去,发现殿内不止容瑾,还有很多没有见过的人,看衣服应该是大臣。
“大人。”
童岁乖乖在容瑾的旁边坐好,引起了这群大臣的一阵惊讶,谁不知道容瑾有个不喜欢别人靠太近的毛病。
他们正等着容瑾发火,但后者就只是淡淡地嗯了声,“你们继续说刚才没有说完的事情。”
“是,”大臣重新开始商议,内容除了日常的支出汇报,还有关于漕运的贪污一案。
“目前相关人等已经控制住了,过几日就可以押解进京。”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所有人都离开了。
童岁坐的腿都快要麻了,他连忙把盘着的腿伸直抻了抻,怀里抱着的画卷也掉到了一旁。
容瑾伸手捡起来,“你忽然过来有什么事?”
童岁眼见着他手里拿着自己的画,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道:“你打开就知道了。”
容瑾缓缓摊开,看着画面上十分有个人特色的山水画,看着左下角的题字,“送给我的?”
童岁点点头。
“我画了好多幅,只有这个稍微好看一点。”
“嗯,挂起来吧。”
童岁啊了声。
对比起他房间里挂着的其他字画,这幅画可以说是丑得格格不入。
“大人,其实不用挂起来也可以的。”
挂在墙上有种公开处刑的羞耻感。
容瑾道:“不是送我了吗?怎么要挂起来倒是不许了?”
“唔……”童岁小声道:“好吧,大人喜欢就好。”
刘墉每天都会固定去容瑾那儿汇报今天的学习进度,这次他一进来就看到了最中间挂着的那张画。
他顿时愣住了,仔细看了看——
这不就是童岁画的那张?!
“刘中堂教得挺好的。”容瑾道:“我记得你似乎有个远房亲戚想要在朝中某个差事,正好户部侍郎空着了,就让他试试吧。”
这无异于天上忽然掉了馅饼,刘墉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多谢容督主,我一定会好好辅佐童岁殿下的!”
楚允煜从养心斋出来之后听闻了消息,他连忙赶到乾东五所的那间小破屋,推开门。
室内空无一人。
他无力地坐在冷硬的床榻上望着那张小桌子发呆,想的是曾经在这间房间相处的点点滴滴。
而因为容瑾的出现,这一切都变成了泡影。
站在门外的侍从低声提醒道:“殿下,时间不早了,娘娘让你去坤宁宫找他一趟。”
楚允煜这才回过神,走出这间小破屋,将门关好。
像是这儿一切都从没有发生过。
坤宁宫。
皇后摆出了几封信函,“你自己看看吧。”
楚允煜拿起,看到上面的内容后整个人脸色沉了下来,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容瑾好大的胆子,他为何忽然要这么对舅舅?”
皇后一怔,自然不可能把让人去针对童岁的事说出来,而是用手帕掩面,“漕运一事是国之大计,能牵涉许多利益,容瑾自然是想要把这块肥肉抓在自己的手里。”
“不行,我要去找父皇说清楚,不能就让舅舅这么冤死。”
“允煜,”皇后连忙拉住他,“你不用去了,你父皇对容瑾有多信任你难道不清楚吗?我们的身份如此敏感,贸贸然过去求情只会落人口舌。”
“难道我们就这么看着舅舅被那阉狗害了也无济于事吗?”
楚允煜没有想到自己堂堂的皇子,居然可以当的这么窝囊。
皇后叹了口气。
现在朝堂遍布容瑾的爪牙,没有人能和他为敌,就算是他们的身份再怎么尊贵也一样。
“如今我们唯一的希望在你的身上,”皇后道:“不久之后是你父皇的生辰,你的表现很重要,只要能够册立你为太子,容瑾日后也不敢再这么嚣张。”
楚允煜的面色严肃下来,“儿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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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岁在书房独自学习了一段时间。
这些日子容瑾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平时吃饭也不见人影,只剩下他每天对着刘墉那张老脸。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日子比他以前上学还要苦,一对一的单独教学让他想摸鱼都不好摸。不仅要学四书五经,还要熟读厚厚的律法。
里面所记载的很多知识用现代的三观去看简直没有办法接受,尤其是一些折磨人的酷刑。
童岁不喜欢,自然也学不进去。
刘墉自从得到了容瑾的几次赏赐提拔后,这会儿更加卖力了,念书的声音滔滔不绝。
回头一看。
好小子,童岁正盯着窗外的冰凌发呆。
刘墉敲了敲板书,“我刚才念到哪儿了?”
童岁脑袋一片空白,哪里还记得他说了什么,这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的样子让刘墉狠狠叹了一口气。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总是走神。”
童岁道:“这些律法实在是太繁杂了,还有这些四书五经,虽然说是圣人之言,但所谓的圣人也是人啊,何况他们都死了几百年了,那些存天理灭人欲的观点他朱熹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要求后人呢?完全就站不住脚。”
刘墉被他辨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怎么了?”
一道清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童岁满心欢喜地望过去,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外,如水的黑发上落了雪花,而他的面色更比这冰雪还要凉。
像是随时会和身后白茫茫的风雪融在一体,消失在这世间。
平常人或许只觉得容瑾面无表情,但童岁却可以敏感地察觉到他今天的心情有些不对。
容瑾的身上藏着某种极端的情绪能量,支撑着他这具残弱躯体的动力,偶尔从沉沉的眼底漏出一点这种情绪,但很快会被表面的那层漠然所掩盖。
刘墉瞥了一眼童岁,赔笑道:“容督主,我们刚才只是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讨论而已。”
容瑾道:“童岁你在这自习,刘中堂和我出去一下。”
廊内。
“督主。”
刘墉低着头,听见面前的人淡淡道:“他这几天的功课怎么样?”
在容瑾的面前,刘墉就算是按了十个胆子都不敢说谎,只能如实道来,“童、童岁殿下对于律法等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喜欢那些严惩酷刑,礼仪教条,教导起来有些难度。”
童岁只能越过窗子看到两人在说话,却没有办法听清两个人说话的具体内容。
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被家长抓到不好好学习,老师和家长两个人商量的奇怪既视感。
不一会儿,两人重新进来。
童岁连忙把头低下来,装作一副有在好好用功念书的样子。
“童岁。”容瑾道:“跟我去个地方。”
童岁惊喜的抬起头,这会儿也顾不上装了,连忙拿起挂在旁边的披风穿上,“好啊,我们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