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岁起床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体虚浮无力的不适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和昨晚的那个药膳有关系。
他穿好衣服来到书房。
刘墉见他的神色还不错,就开始给他上课。
童岁学习态度比之前认真了很多,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童岁和容瑾之间的关系也一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他在晚上学习时,每天都会收到容瑾派人拿来的各种投喂。
有时是甜汤,有时是糕点。
转眼一个月的时间,童岁已经褪去了最初瘦弱的样子,身高慢慢追上了正常的水平。
这天晚上,童岁独自从书房回去时,看到房间前站着个人影。
容瑾站在那儿,手里提着灯笼。
现在的天气已经不是那么冷了,屋檐上厚厚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大部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但容瑾穿的衣服依旧很厚,始终是一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童岁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他快步上前,“大人,您找我怎么不让人通知一声,现在外面气温低,您站久了容易着凉。”
“刚到没多久,”容瑾道:“进去吧,我有事情和你说。”
“好。”
童岁推开门,他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到了一杯热烘烘的茶递给他。
容瑾接过抿了一口。
“刘墉说你最近的表现很好,学的很用功,”容瑾道:“过几日是皇帝的生辰宴会,是给你身份正名的好机会。”
“我听闻你身上有一件玉佩,还在吗?”
童岁心里一惊,那个玉佩原主几乎没有在人前拿出来过,没有想到容瑾居然也收得到消息。
不得不说他手下的情报机构太强了。
他从枕头下拿出那块玉佩,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乖乖地交到了容瑾的手里。
容瑾把玉佩翻过来,看到了纂刻的小字,这是只有专属于皇上才可以使用的标志。
“有了这个就简单多了。”
几天后。
皇上生辰宴会当天的畅春园内,摆设了千秋宴。
天子的寿辰一直是十分隆重的节日,又叫万寿节,全国上下都会休假三天,各地纷纷响应举行庆祝活动。
各地的臣子都需要进献寿礼,周围的附属国也纷纷派出了使臣来参加。
童岁跟在容瑾的身边,身上穿着随从的衣服,着实被这种盛大的场面给震撼到了。
从一大清早就有各种繁琐复杂的礼仪和流程,他在旁边看得头都快昏了,但容瑾却可以指挥十二监的各部门把一切都安排地有条不紊。
抛开所有的传闻不谈,容瑾这种人绝对是最好的助手,丢什么任务给他都可以安排的妥妥帖帖。
皇帝出现的时候,原本闲聊着的朝臣们和皇亲国戚们连忙站起来。
隔着遥遥的楼阁二层,集体下跪行礼。
只见皇上穿着常服,身边跟着容瑾和张延儒两名近臣,在御座前落座。
童岁跟在容瑾的身边,借着遮挡的角度悄悄抬眼打量了一下这名传说中几乎不露面的皇帝。
皇帝已经年过五十,即使是穿着常服,也丝毫不减他身上浓重的上位者气息,仔细看发现他的两颊微凹,气色不足,短短走了这几步路就有些微喘。
而他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身后还跟着几名道士和僧人。
按照一贯的宴会流程,容瑾从尚膳监的掌事太监手里拿过寿酒,交给一旁的张延儒。
张延儒上前跪下,“千秋令节,臣等不胜大庆,谨上千万岁寿。”
随着他的跪下,刚起身的朝臣们再拜。
皇帝接过寿酒,高声道:“得卿等寿酒,与卿等内外共庆。”
他说着举起了酒杯。
楼阁下的群臣跪下再拜,三呼万岁。
在各种跪了又跪的流程之后,所有臣子终于被赐座赐酒,一同坐下观赏舞蹈。
五花八门的寿礼在此时献上。
在丝竹乐舞之间,容瑾手里握着酒杯侧过头低声道:“准备一下。”
童岁心跳快了几拍,“是。”
容瑾起身行礼之后,道:“陛下,臣近期寻到了一件宝物,听说是云溪高僧的亲笔经卷。”
原本兴致缺缺的皇上听到他的话,眼睛都亮了起来,“快拿给朕看看。”
容瑾侧目,“去吧。”
站在容瑾身边的童岁捧着书盒上前,慢慢走近时心跳不由地加速,“陛下请看。”
皇上倾身迫不及待地看过来。
童岁半蹲下来,打开书盒的时候从胸前的衣襟滑出什么,掉到桌上。
咚的一声。
酒杯被打翻,溅起的酒液溅到了皇上的身上。
“大胆!”
几名侍卫连忙上前把童岁摁倒,混乱成一片,“陛下,您要怎么处置他?”
楚允煜见了身体一紧想要站出来,却别身边的皇后给死死拉住了。
“允煜,你忘了今天的任务了吗?”
楚允煜的手死死握紧,皇后看向地上的童岁多了几分的幸灾乐祸。
也太没用了。
容瑾给他铺路都铺到这份上了,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皇后怨毒的眼神看向容瑾,只见后者淡然的坐在席间,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告诉她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她听到了皇帝的喝止,“都住手,放开他。”
压在童岁肩上的几只手终于松开了,他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勉强撑着身子蹲在地上。
抬眼便对上了御座上的皇帝。
他手里握着那块玉佩,因为太紧张而颤抖着,“这东西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回陛下,这是母亲的贴身之物,一年前她病重离世前交给我的。”
“你、你。”
皇帝细细看着那张似曾相似的脸,“你的意思是你的母亲,她一年前才去世?”
“是的。”
“怎会如此……”
皇帝似乎回想起了那段岁月,眼眶竟然有些酸涩,“朕一直以为她早已离世,那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她在郊外租了个小房子独自带着我,靠替人洗衣服和缝补过日子,因为操劳过度,所以这些年来身子一直不好。”
“这么说来她一直没有嫁人?”
“是的,她在等您来找她,”童岁顿了顿,“很可惜母亲没有等到,所以让我进宫将这枚玉佩交还给您,就当此生缘分已尽。”
龙座上的皇帝似乎被他的话创到了,顿时湿了眼眶。
但童岁内心毫无触动。
迟来的深情比草轻贱,现在的眼泪也不过是愧疚和自我感动而已。
他贵为九五之尊只要是真的想要找,有大把机会可以找到,但是他从来没有动过这种念头。
只有在看到信物了才猛然想起来那段回忆,所谓美好的日子,都是短暂的亏欠念头作祟,经过脑内加工的产物。
皇帝擦了擦眼泪,将地上的童岁扶起,“来人,赐座。”
“是。”
几名侍从搬着椅子放在他近侧的位置。
“你和你的母亲这些年受苦了,不过你放心,朕绝对不会让你再委屈下去,”皇帝道:“来人,拟旨。”
阁楼下的大臣们听不见他们谈论的声音,只能看画面猜测大概出什么事情了。
“诶,怎么加了把椅子,还在陛下隔壁。”
“出什么事了?”
“那人不是之前我们在冯永昌旁边见到的吗?”
几个大臣小声地讨论。
忽然所有的乐声和舞蹈都停了下来,所有人顿时一凛,抬头看到楼阁上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容瑾手里拿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十二年前朕微服出访时与民女孕有一子,但机缘巧合下一直无法联系,所幸上天庇佑,朕寻回流落在外的血脉,特此赐名允岁,写入宗人府,钦此。”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各异。
席间一下子就炸锅了。
尤其是张延儒气得脸都绿了,他不知道容瑾到底使了什么诡计才让皇上拟了这道旨意。
但君无戏言,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在众人的面前宣读了,就不可能再收回。
只能等回去之后,他联合内阁的其他成员再想办法。
有想要反对的,自然也有暗自窃喜的,尤其是容瑾的一党附庸。
就差举杯庆祝了。
童岁的出现无异于打破了原本默认的局面。
童岁倒没有太多的喜悦。
这一切都是容瑾提前计划好的,他不过是完成了安排的任务。
相反的他莫名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听着耳边皇帝一边述说着自己过去的爱情,还得表现出一副十分感动的样子,让他身心俱疲。
他干脆让系统在脑海里替自己找了一部以催泪出名的电影,看着看着眼泪就毫不费力地掉了下来。
落在自作多情的皇帝眼中,内心泛起了阵阵酸涩,这么多年来的亏欠可不是一道圣旨就可以补完的。
“咳咳咳咳。”
他弯下腰,显然这副被丹药亏空的身子没有办法承受这种太强烈的情绪。
容瑾道:“陛下,您今天已经够操劳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皇帝离席之后,气氛松快了不少。
童岁也收起了看到一半的电影,和座下不远处的容瑾对上视线。
那双沉静的眼底印着几分肯定的神色。
容瑾抬起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示意他擦擦眼泪。
童岁连忙低下头胡乱用袖子擦掉眼泪,心底生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喜悦。
他能达到容瑾想要的也应该开心不是吗?
就在他再次抬起头想要寻找容瑾的身影时,面前多了几道陌生的人影。
“殿下恭喜您。”
一群朝臣在他的面前开始刷存在感,童岁不好直接拒绝,被他们堵着勉强拿起了酒杯喝了几口。
这个时期的酒液酿制工艺没有那么的成熟,口感更加辛辣呛喉。
童岁喝了一口被呛得直咳。
原本就有些红润的眼睛,此时眼睫被呛出来泪花润湿,他还是强撑着接过陆续递来的酒,把这群人全部都应付走了。
四周静下来之后,童岁感觉喉咙到胃都是一阵火辣辣的,脑袋有些沉。
迷迷糊糊间,他看到有人又围了过来。
童岁习惯性地拿起面前的酒杯,抬头却看到了容瑾的脸。
“大人……”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也红彤彤的像是只兔子,“你也是来祝贺我的吗?”
童岁显然已经有些醉了,他握着酒杯就要往嘴里送。
容瑾摁住了他的手。
“不是,别喝了。”
“为什么呀……”童岁皱起眉头,湿润的眼睫下带着朦胧的水汽,“我哪里表现得不好了吗?大人想要的事情,我都有很努力在完成哦。”
“你表现得很好。”容瑾把他手里的酒杯给拿了下来,“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
他的话说完后,几人上前想要将他带走。
“不要。”
童岁着急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像是只害怕被丢掉的小奶狗一样贴过来,用脸蹭着他的小臂,“别让我走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他脸上滚烫一片,透过袖子传来。
容瑾愣住,眼前的少年似乎好久没有对他这么亲昵了。
他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恍惚,但手臂上传来的热度细细麻麻的,不断提醒他这些都是真的。
而身边的几个人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有人敢喝醉了酒在容瑾的面前撒酒疯,他们站在原地不敢动手。
“督主,您看这……”
容瑾道:“去准备步辇。”
他把童岁从座位上扶起来,站在旁边的冯永昌见了连忙想要上前搭把手,被容瑾冷冷的一声“不用”给拒绝了。
容瑾将童岁扶下了楼,放上步辇。
明明醉得脸颊通红意识不清的童岁这会儿感觉到了什么,抓着他不松手。
“别走,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明明有这么多的时间,容瑾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就当是我今天的奖励,可以吗?”
容瑾沉默了一会儿,对身旁的冯永昌道:“这儿你负责收尾,我先带他走了。”
其实这会儿童岁刚被确立成皇子,容瑾的身份带着些敏感属性,应该想办法远离一点更好。
但他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童岁带走了。
容瑾扶着他进房间,放在床上。
童岁刚才喝下的烈酒,现在彻底发挥作用了,他整个人都是泛着不正常的红意,发丝黏在脸颊上,张着红润的嘴像是呼吸不过来的鱼。
容瑾想要起身替他倒杯水,就感觉手臂一阵阻力。
他回过头。
童岁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底湿漉漉地望着他,“你要走了吗?”
容瑾道:“我去给你倒水。”
“不要,我不渴,”童岁拉着他的手,“你就这样再陪我一会儿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坐着可以了。”
容瑾只好坐了回去。
他向来都是只喝茶,基本不碰酒,但在这种场合免不了也跟着喝了两杯。
倒不至于像是童岁这样醉的彻底,只是在放松又温暖的室内,血液似乎被热气裹得有些滚烫,汇流到身体的每一处都泛着热意。
童岁嘴唇不断张合,细细地呢喃着什么。
容瑾低头去听,鼻尖凑近时闻到了来自他身上的酒味,还混着一点不知道在哪里沾染到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