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她发现的不一样!
她现在马上道歉,还能勉强挽救一下吗?
最初的惊讶之后,江颂和彭蒿的注意力就落到了第二句上:“是谁这么没眼光!我不相信!”
裴厉手指搭在玻璃杯上,平淡道:“我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好。”
这一瞬里,贺闻溪鼻尖忽地一酸。
他很想告诉裴厉,你到我心里来看一眼,你就知道你有多好。
但这句话他无法在现在说出口。
江颂反驳:“谁说的?厉哥你就有那么好!对吧溪哥?”
贺闻溪嗓子发干,应没应江颂这句话,他自己都无法确定。
他和裴厉坐得很近。
近到衣料相触,摩擦窸窣。
视线落在木制桌面的纹路上,贺闻溪唇线微紧,每一根血管中血液流动的速度加快,心跳在耳膜边鼓噪喧天,眼前不知道到底是发白还是发花,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什么都没看清。
桌下,贺闻溪缓缓抬起手,移向旁边,凭感觉搭在了裴厉的手上。
桌面上的不锈钢盘子里放着的烧烤辛辣,彭蒿“嗑”的一声放下杯子,罗轻轻用手机的一角轻轻敲着桌沿,一旁悬挂的灯泡在风里摇摇晃晃……
众目睽睽下,没有人察觉他的动作。
手臂,手腕,然后是手背,手掌。
因为太紧张,贺闻溪的指尖在划过一寸寸皮肤时,不住地发颤。
最终,他寻到裴厉的指缝,缓慢却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指嵌了进去。
第36章
裴厉不否认,他说的那几句话里,有故意示弱的成分。
他从小就知道,不争,就什么都得不到。
他想要贺闻溪,想拥有这朵骄矜的蔷薇花,想让花瓣上每一寸脉络都沾染上他的气味和印痕。
但他也很清楚,并非是争了,就一定可以得到。
然而,此时此刻,当贺闻溪将手指坚定地嵌入他的指间,严丝合缝,不带半分退缩与犹疑时,他的掌心终于不再空空落落,不再像从前一般,什么都抓不住。
这一刹里,他甚至觉得,以往所有抓不住的东西,都只是无关紧要。
他第一次感恩命运,让他获得了垂青。
将贺闻溪的手握紧,裴厉面色毫无变化,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自然地用空着的手拿过饮料,把贺闻溪半空的杯子添满。
发现自己反驳之后,贺闻溪和裴厉都没有再说话,江颂暗暗跟彭蒿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不再提这种伤心事,大声转移话题:“前两天那场电竞比赛你们看了吗?LNG的打野那一手神操作,真的秒到我了,结果没想到对面的正好克他……”
贺闻溪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玻璃杯里轻晃的液面上,一动不敢动,所有的触觉感官,全都集中在了桌下和裴厉交握的手上。
干燥的温度,平滑的指甲缘,分明的骨节,细密的掌纹……每一处细节都在他的脑海中无限扩大,除此之外,思维近乎停滞,完全没办法思考。
江颂吃完肉串,抬手朝老板大声道:“老板,再上点肉串!”又转头问,“我再要五串,你们要不要?”还单独问了句,“溪哥呢,够吃吗?”
贺闻溪的手指被裴厉提醒一般握了握,才迟钝地意识到江颂在问他问题,连忙抬起眼,声带紧绷,故作镇定地回答:“不要了,我吃饱了。”
江颂疑惑地嘀咕:“这就饱了?不科学啊,前段时间我们一起去吃烧烤,溪哥你食量是这次的好多倍!”
怕被人发现自己另一只手一直藏在桌下没有动,贺闻溪掩饰性地把另一只手也搭到了腿上,语气也自然了一点:“胃口不好,你自己加油。”
“行吧,那我加油!”谁都有胃口不好的时候,江颂没勉强,加了肉串,估摸了一下自己的饱腹程度,又跟彭蒿脑袋凑一起,“哗啦啦”地翻起了菜单。
见他们的注意力没在自己身上了,贺闻溪悄悄松了口气,端起饮料,润了润喉咙。
罗轻轻正撑着下巴,亮晶晶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脸颊。
原本她还在纠结一会儿怎么去道个歉,没想到,观察着观察着,靠着多年来磕糖锻炼出来的敏锐洞察力,让她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溪哥这像极了左侧半身不遂的姿势是怎么回事?而且,表情虽然绷着,但眼睛里仿佛写着“做贼心虚”几个大字。
还有就是,她记得裴厉不是左撇子,但刚刚帮贺闻溪倒饮料拿吃的,用手机点屏幕,用的都是左手。
右手怎么突然就废了?
望着极力避免目光相触的两个人,罗轻轻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除非,他们的手同时不能动了。
咬了一口烤土豆,罗轻轻“啧”了一声:不是说好的他喜欢他他不喜欢他吗?
第二天,贺闻溪违背了假期一定要睡懒觉的宗旨,早早就醒了。裹着薄被在床上滚了两圈,又腰上用力弹坐起来,冲进盥洗室刷牙洗脸。
在衣帽间里耗费了二十分钟,换了四套衣服,终于定下今天的穿搭后,贺闻溪又拐回盥洗室,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几秒,最后用水抓了抓发型,这才满意了。
楼下,裴厉正在帮着顾叔一起处理刚送来的新鲜花束。
“小溪四五岁那段时间,最喜欢冬青,总是把红色的果子一颗一颗摘下来,当成弹珠在地上滚着玩儿,一个人就能玩半小时。”顾叔一身妥帖的西服,正将多余的花枝剪去,笑道,“小时候,他爷爷和父母都忙,小溪一个人,一直都很寂寞,但他又很懂事,很少会抱怨或者要求什么,总是悄悄的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裴厉想起贺闻溪发烧时和他父亲打的那一通电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克制和忍耐,就算不舒服,也不会去索要关心和关注:“嗯,他习惯选择自己承担和解决。”
“就是这样,所以你和小溪能相处得好,不管是我还是老先生,都很开心。你们是同龄人,总会更容易说到一处,遇到什么事,也有个能商量的人。”
拿起一支红瓣黄蕊的蔷薇花,裴厉随口一般问道:“顾叔,家里有猩红色的高背椅吗?”
顾叔稍作回想便否定道:“没有,家里的陈设家具从来不用猩红色,因为夫人觉得这个颜色太浓烈,偏向浮夸,看久了,容易心浮气躁。”
“这样啊。”裴厉将处理好的花枝放进花瓶里,目光注视着水面正徐徐散开的一圈波纹。
这时,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了过来。
贺爷爷不在家,那只有可能是一个人。
裴厉抬起头,就看见贺闻溪手插在宽松的黑色裤袋里,一条银色的金属链从上衣的一侧垂落下来,随着他下楼的动作一摇一晃,折射着晨曦的光。
两人的视线隔着不远的距离对上,贺闻溪脚步一顿,下意识别开眼,两秒后,又移回来,和裴厉对视,一副十分坦然的模样。
裴厉眼里又浮起笑来。
顾叔没注意到两人的细微动静,戏谑道:“小溪今天是要出去约会?这一身打扮,比画报上的年轻模特都好看。”
正是对这些词敏感的时候,贺闻溪登时站住:“什么约会?没有约会,顾叔你想多了,我今天计划是在家刷题!绝对不会迈出大门一步!”
心虚的感觉又上来了,贺闻溪没看裴厉,语速飞快:“我去吃早饭了!”
等贺闻溪叼着笔头,三两下将要用的教辅和习题册叠在一起,准备去裴厉房间时,还在心里默念:我不是去……我是去学习的!是学习!
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贺闻溪没抬头就知道裴厉过来了,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
裴厉将贺闻溪收拾出来的厚厚一沓书和草稿纸抱起:“来接你。”
捏着塑料笔壳,贺闻溪视线乱飞,声音变小了些:“几步路,有什么好接的。”
裴厉往前走了半米,又停下来回头看他:“怕你不过来。”
没想到裴厉会突然停下,贺闻溪差点撞到他身上,险险刹住脚步,更奇怪了:“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去你那里?”
裴厉垂下眼,从贺闻溪的角度,正好能看清里面泛着的笑意:“你不是说今天不约会吗?”
“我是说不约会,但又没说——”不一起写作业。
话卡在嘴边,贺闻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厉是在套路他吧?
直接把两个人一起写作业这个无比纯粹又积极向上的事情,归类为了约会?
一把将裴厉手里的书抢回自己手里,贺闻溪耳尖有点烫,越过裴厉先出了卧室门:“……我自己拿!”
又刷完一套数学题,贺闻溪抬起头,捏了捏干涩的眼角,觉得和裴厉之间,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做题整理笔记,遇到典型的难题,两个人依然会讨论几句。
唯一的不同,大约就是,以前贺闻溪为了能和裴厉肢体接触,会有意无意地用手臂或者腿挨着裴厉,能蹭一下是一下。
可现在,贺闻溪从裴厉手里接过自己刚刚落在地上的笔,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碰了碰,贺闻溪都会跟被火燎了一下似的,立刻缩回去,恨不得退三米远。
更别说直接躺裴厉床上睡觉了。
但心底又像是被凿了一口泉眼,总有愉悦持续不断地冒出来,源源不绝。
盯着大题的题干,因为心跳太快,视线一时没办法聚焦,贺闻溪咬了咬下唇,觉得自己要是现在去医院查过敏源,最大的过敏源肯定是裴厉。
只要一碰,就脸红心跳注意力不集中。
不是过敏是什么?
从期中考考完后,就进入了高三前的零轮复习,老杜的口头禅变成了“你看看你们,哪里有高三学生的样子!”
相应的,班里交的复印费不断上涨,各科整理的知识点考点,年级统一发的练习题,以及全国无数高中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试卷,全都堆到了课桌上。
有时候大课间跑一趟小超市,回来时,桌面就已经被卷子淹没了。
这导致,明明只是过个周末,各科老师直接弄出了五一小长假的作业量,贺闻溪自认除了语文之外,做题速度算是班里非常快的了,依然在写完最后一张试卷后,脑子都发蒙。
他已经可以预见到,明天一早去教室,江颂肯定又要扑过来大喊“爸爸救我”。
脱离刷题的专注状态,贺闻溪松开笔,趴到书桌上,浑身潮潮热热的感觉明显起来,以至于连撑起发烫的眼皮的力气都没了。
蔷薇花的香气又变得浓郁,沾满每一缕空气。
裴厉心神被勾起,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贺闻溪露出的那一截后颈上。
领口是纯白的,衣料贴在皮肤上,是最干净的颜色。
但裴厉却不合时宜地觉得,白净的皮肤上,应该布满齿印和粉痕才对。
像是某一处开关被牵动,陌生的场景在眼前扩展开来。
一间极为宽敞的房间里,数排书架排列整齐,精致的蕾丝窗帘被风吹起,零散的日光落在地板上,如同粼粼的水波。
贺闻溪穿着款式奇特的衣服,无力地支起身,抖着手将自己领口的宝石别针取下来,“嗑”的一声放在桌面上,随即又解下领巾,松开衣服的领扣,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
就在裴厉还未来得及反应时,他听见贺闻溪颤着音调:“我好像又发热了,好难受……这毛病发作起来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裤子又被浸湿了……”
衣角被贺闻溪的手指攥住,靠进怀里的人如同被风吹得花叶微动的蔷薇,依赖地枕在了他的肩上,声音闷在衣服里:“你直接咬吧,我觉得我已经快习惯了,都不觉得疼了。”
裴厉的感受很奇怪,他既像是一个旁观者,正以第三者的视角观察这个场景,又像是身在其中,按照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做出相应的行为。
他察觉到自己的手扣在了贺闻溪的后腰,滑而薄的衣料发潮,如同叶片被青涩的花汁沾湿渗透。
在确定贺闻溪全然放松后,他垂下头,嘴唇贴在了贺闻溪的后颈上,齿尖轻碾皮肤——
“裴厉,我……我回一趟我卧室,有东西忘记拿了!”
眼前的画面蓦地被切断,裴厉回过神,就看见贺闻溪慌慌张张地起身,往外走的步子一轻一重,经过门口时还身形不稳地扶了一下门框。
天已经快黑了,玻璃窗外一片深蓝,走廊的灯光明亮,贺闻溪进到自己的卧室,没来得及关门,就双腿一软,背靠着墙蹲到了地上。
重重咬住自己的衣袖,呼吸中仍然泄露出一丝呜咽。
他不敢再待在裴厉的房间里。
就在刚刚的某一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和在任务世界的情况很类似,裴厉冰原雪松的气息忽然激烈震荡,将他的信息素也引动共振。
那种感觉太过刺激,贺闻溪眼睛都红了,如果不是走得快,他怀疑自己会按捺不住,对裴厉做出什么不太合适的事情来。
但被引动的余波仍在他身体里起伏窜动,贺闻溪抱着自己的膝盖,一边嗅着空气中格外浅淡的裴厉的气息,一边咬紧了齿间的布料。
明明已经确定,是喜欢裴厉,而不是因为对方能安抚他的发热。
无论如何,不应该出于想要缓解信息素紊乱引起的症状,做出一些亲密的事情。
忍一忍,只要把这一小段时间忍过去,就没事了。
贺闻溪能感觉渗出的薄汗已经把衣服浸得微湿,全身的皮肤都在发热发烫,脑中原本清晰的思维轨迹逐渐混乱,但他依然靠墙坐着,一动没动,兀自抵御着生理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