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接着。”自右前方抛过来一物什,裴昱瑾在听到这句提醒之前就条件反射般的伸手接住了。
是一坛子酒,而给他酒的人却是……迟砚。
或许是刚刚让他那一两句话骂醒又或者是被他那一拳打醒了,这会儿的迟砚看上去要有人气儿多了,而他的手中也拿着一坛。
这酒是他从晏庭那里拿来的,闻着味儿就知道应当够烈,有时候一醉解千愁真的不是一句戏言。
而裴昱瑾接过那酒只看了迟砚一眼就拔开塞子灌了一口,他接受的是酒而不是送酒的人。而迟砚也不管头还一阵一阵的痛,也随意地坐在他的身边开始灌自己的酒。
这一刻,他们不过就是两个心有忧愁,难以排解的天涯沦落人,沈听澜或许会英年早逝这种设想就像是一片阴云,同时笼罩在了他们的上空,叫他们难见晴日。
没有人开口,只是沉默地饮酒。
沈听澜后来是饿醒的,粥一直温着,等他醒后好随时用,不过他虽是饿但也就喝了小半碗。醒来的时候没看见裴昱瑾他心里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空落落的。
孟衡最会揣度他的心思了,见状赶紧凑过去小声道,“裴大人在的,在门外阶下与迟公子饮酒。”
小太监一直是在屋内守着的,但想着屋里空气不流通可能不利于殿下养病,就轻手轻脚地去开窗,这才无意中撞着了这罕见的一幕,裴相是什么人,竟也会同市井小民一般席地而坐,让人咋舌。
饮酒伤身,不过难得的是他竟然会跟迟砚一起喝酒,“孟衡,扶本王起来,看看去。”
如今月色正好,月下对酌也是一件风雅之事,沈听澜原本都有些绝望了,这么一来他好像又看见了一点生的希望,让他能继续按照他的小本本进行下去了。
孟衡原本想劝但又不敢忤逆,怕让他着急动怒,只能是顺着他的心意,扶着他慢慢挪到窗口。
沈听澜无意惊扰他们的独处时光,便只是顺着窗口的一道缝看出去,在他的视野里这两人靠的很近,几乎是肩并着肩,一人坛酒,虽不说话但气场相合,果真相配。如此他心下也稍稍有了几分安慰。
但他的视觉是有盲区的,他一点都没看到迟砚嘴边的青紫和这两人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所谓的和谐不过就是他脑补中的一场幻影,实则一戳就破,脆弱不堪。
“嗯,回去吧。”沈听澜几乎是用气音吩咐的,生怕打搅到他们,而他此刻腿还有些无力,不宜久站,还是躺着舒服。
孟衡巴不得能把主子焊在床上才好,当即就扶他回去了,等人躺好后还给他掖了掖被角,“主子,你要不要再多睡会儿养养精神。”
沈听澜昏睡了这大半日,这会儿还真是难得的有精神,“睡不着,本王坐会儿,你也去桌边坐下歇会儿吧,要是要什么的话本王叫你。”
孟衡却是摸着脑袋摇了摇头,“主子,奴婢不累,奴婢就在床前脚踏上守着您就行,这样也能安心一点。”
裴相交代了主子如今的身体马虎不得,身边时刻都离不得人,要贴身守着,不能出一点岔子。
“少废话,让你去你就去。”沈听澜想问题的时候喜欢一个人独处,就算是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他都很难完全静下心来,大概还是心太浮躁了。
“哎,那您若是要什么一定要记得叫奴婢,千万不可逞强。”孟衡又跟老妈子一般絮絮叨叨了半天,才在沈听澜要动怒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小太监最近真是愈发的听裴昱瑾的话了,这都快忘了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了。
沈听澜靠坐在床头思绪一时有些发散,他认真复盘了一下最近裴昱瑾跟迟砚的动向,整体发展是没什么问题的,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又瞥向了门口,就照着眼下的情形,应该是能更上一层楼的,多半还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他们感情真好,都可以一起愉快喝酒了
背后恨不得弄死对方的裴迟二人组。
第51章 胃痛
但沈听澜不知道的是他只早走了两步, 却正好错过了裴昱瑾对迟砚那句刻意压低的,“本相给你个忠告,有些妄想终究只是妄想, 不要失了分寸。”
而迟砚也知道语言上的争锋太过苍白无力便也不与他争这长短, 现在的他确实还只能仰望, 不配摘星,但假以时日, 却未必如此。有些野心在还没有与之相配的实力前不该也不能宣之于口。
一坛子酒不少, 迟砚灌完后整个人都有些醉醺醺的,站起身都有些摇晃, 手上一个不稳酒坛子直直的就要往地上坠, 还是裴昱瑾伸手托住了。夜已深,这样的碎瓷声难免惊人,他不想那人被搅扰了清梦。
而迟砚只是神智不太清醒地看了一眼, 然后就摇摇晃晃地准备离开, 连南北都分不清, 叫人有些担心这要是没人看着醉倒在路边睡一夜都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好在就在裴昱瑾思索着要不要送他一程的时候, 宴庭不知是打哪里出现的,直接就把人抄起来扛走了。
醉后的迟砚也很安静, 不出一声。
在阶下坐的时间太久, 即便已是夏日, 裴昱瑾的衣衫上也难免沾满了寒意, 夜风吹过不觉清爽反倒有些许微末的凉。
“孟衡, 你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还在喝酒,若是的话阻止一二, 贪杯伤身。”沈听澜在床上坐了许久都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 既是觉得好奇又觉得有些担忧。
裴昱瑾的酒量是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迟砚如何,这要是万一喝多了撒酒疯可有损形象。再者说这两个满腹诗书的人怎么喝起酒来也这般无趣,他想象中的读书人饮酒应当是佐以诗词才对。
孟衡得了命就小跑着凑到窗前,但他才尝试着将窗缝推的稍大些就引得阶下坐着的人抬眸相望,没了迟砚在眼前碍事,裴昱瑾一贯灵敏的反应力并没有被酒精麻痹多少。
“何事,殿下睡了吗?”即便是坐在门外,裴昱瑾的声音仍旧压得很低,怕惊扰了需要好好休息的少年。
“殿下还没睡,就是问起了您,才着奴婢来看看。”孟衡回复他的声儿也不高,两人跟打什么哑谜一般。
知晓少年主动询问,裴昱瑾原本是要觉得高兴的,但眼下却是一点都没有这样的情绪,可沉默了一小会儿后还是道,“去端杯水来。”
裴昱瑾身上的酒气被风吹散了不少,但口中难免还会有些味道,用水漱一漱去去味,免得会熏到那人,他接过茶碗反复漱了三次后才进屋。
床前点了一盏摇曳着昏黄的灯,在这一点光亮下沈听澜的眉眼显得格外柔和,他就坐在床上放空思绪,一派静谧。有些时候有的人即便只是坐着什么都不做也能如画一般让人心折。
“喝酒了?”裴昱瑾离床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原本闭眸养神的人却突然开口,他可没有偷看偷听,全然是猜测罢了。
而裴相听他这么说立时就停下了脚步,尚有些不确定地举起袖袍轻轻闻了闻,味道确实散的差不多了,少年的嗅觉不该这么灵敏的。“殿下可是觉得味道不好,若是,臣就不近前了。”
少年的身体如今脆弱的很,他不舍也不愿叫他有一点点的不舒心。
其实说起味道,沈听澜是真的没怎么闻到,难道是喝的不多?“无妨,不熏人,你过来说话就好。”
在确定他说的是实话后,裴昱瑾才提步上前在他床边停下。“殿下怎么不多睡会儿,您身子骨虚,多睡是好的。殿下晚膳用的如何?”这后半句话是问孟衡的。
“进的不多,只半碗。”孟衡如实回答。
而裴昱瑾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这人病体未愈,没有胃口也是正常的,强求不得。“殿下睡不着,那臣给您讲故事听,如何?”
睡前故事,哄孩子吗?
不过虽然沈听澜觉得自己可能不是很需要这么贴心的哄睡服务,但长夜漫漫难免无聊,也就由着他去了。不过听着听着,他就觉得自己果然不应该对这人抱有什么期待,什么有趣的故事通过他来转述都显得平平无奇,枯燥乏味,还不如讲《大学》来的有趣。
明明是睡前故事,可沈听澜却是越听越精神了,但终究这故事还是一直吸引着他的注意力,所以他很快就发现了说故事的人声线开始变得不稳,吐字也没有之前那么清晰。
他喝的酒是后劲大,这会儿才上头吗?
但沈听澜很快就推翻了自己这个可能不那么合理的想法,因为他偏头去看的时候发现那人的脸色非但不是酒气上头的坨红,甚至还隐隐泛白,可能都能媲美他下午半死不活时候都面色了。
此外那人的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格外显眼,沈听澜伸手去摸的时候果然是濡湿冰凉的触感。“别说话了,你怎么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的那只带着暖意的手贴在这人的额头上,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人多半是病了,不过额温偏凉,应当不是发烧。
裴昱瑾也没有料到他的殿下竟然会这般敏感,当初裴侯刚去世的那段日子他一直醉生梦死天天灌酒,恨不得能醉死赎罪才好,后来就是那段时日的放纵,让他胃里留了旧疾,很少发作,可一旦发作就很厉害。
这次大概是太过情绪化加上空腹喝酒再有宴庭这酒实在太烈等诸多因素叠加在一起才诱发的,刚刚就有些隐痛,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却不料胃里的疼痛愈演愈烈,隐隐有些失控,这才让他没能掩饰得很好。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牵起了一抹笑意,故作轻松道,“臣没事,可能是有些热,过会儿就好了。”
骗鬼呢,他是病了又不是傻了,沈听澜才不会任由他这么糊弄过去,他拍掉那人想要来抓住他的手,身子又往后靠了靠,面色不似刚刚那般放松,“孟衡,把林之航给本王叫来。”
“不必,臣没事儿,真的…….”裴昱瑾原本还想要在挣扎一下,但沈听澜却竖起了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话,少年不仅这么做了,口中还念念有词。
“裴言之,之前是谁跟本王说的不可讳疾忌医,你要是不能给本王做个好的表率,那下次本王可就不会乖乖喝药了 ,还是说你也怕药苦这才不愿让我叫太医啊!”沈听澜说这话全然就是在打趣他,想要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不那么抗拒。
大概是少年那轻飘飘的“不喝药威胁”起了作用,裴相当真只是坐着不再多言。
而大半夜的被孟衡敲门,不知情的林太医还以为是珩王殿下的病情有所反复,这是连鞋都只是匆匆套上,外袍都没披就急急忙忙赶来了。却不料一进屋却发现珩王好好地坐在床上,看面色也不像是不好的样子。
这是?林之航转头看了一眼小太监似乎是有些询问的意味,但孟衡就是个负责传话的,当即就把头低下去了。都是打工人罢了,他也不知道。
“林太医,本王无碍,你过来给他看看,一头冷汗,问也不说。”还是沈听澜出言打破了沉默,有时候他真觉得裴昱瑾这人太犟了,也需要社会的毒打。
林之航来之前有过无数设想,倒是没有一种是他要来给裴昱瑾看病,因为裴相这人鲜少生病,同行先前说笑的时候还提起过在裴府做府医就相当于是个只领俸禄不办事的闲差事,一年都见不到府上主子几面的,可以说是个让人极度艳羡的活儿了。
不过心里想得再远,林之航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请裴昱瑾伸手,有沈听澜在旁边“虎视眈眈”,裴相自然还算配合。林太医只是搭了一会儿就松手了,思索一下才开口道,“大人的脉象偏沉,兼迟,臣猜测您应当是胃腹不适,不知可否劳您让卑职看看舌象。”
虽然把脉得出的结果多半是八九不离十,不会有太大的偏差,但为了求稳妥林之航还是小心翼翼的添了句。
可裴昱瑾听了这话却是将手抽回不准备继续配合了,在少年面前伸舌头成何体统,“林太医看得很准,本相确有胃疾,按照你的经验开几副方子煎服就行,不必麻烦了。”
病患不肯配合,偏偏对方位高权重的林之航也不敢勉强,只能是讪讪地点头准备按照他的意思去开方子抓药。但沈听澜却是不依,只见小王爷撑起身子,凑到裴相身边,伸出一只手来把他的脸转向自己,“乖,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你不让太医看他怎么能精准开方子呢,这药可不能乱喝。”
少年眼里的担忧太过真实,让裴昱瑾心下一暖,当即开口宽慰道,“臣不是第一次疼了,喝两副药很快就会好,真的不碍事。”
虽然喝完药后还会疼上几天,但忍过去就没事了,总不会要命的。
但沈听澜却像是突然胆子大了起来一般直接上手想要捏开他的嘴巴,口中还诱哄着道,“啊”,不过尴尬的是他的力气太小没能如自己预期的一般让这人张口。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沈听澜有些失望的松手,显然是不那么高兴的,他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小,真是丢人。但裴昱瑾又哪里舍得真的让他不愉,当即就叫住了准备去写方子的林之航。
他刻意背对着少年张开了口,示意林太医要看就快些,虽然林之航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但还是赶忙上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宝:终于被我逮到看着他喝药的机会了,太医,给我多放点黄莲。
第52章 我先喝
林之航看完后根据最新的结论调整了一两味药, 裴相的胃病应当不轻,还是要用药温养。他将药方写完后递给了孟衡后才开口道,“卑职给您开了两副药, 一副是您这几日让人煎服, 另一副是之后每日都要服用的养胃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