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声听罢,还真就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很罕见地没有责怪江暮阳不近人情,甚至还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去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省得云昭回头见了江暮阳之后,还要死要活的。万一说什么,今生非江暮阳不可,难道,江暮阳就要看在云昭可怜的份上,同云昭也假成亲么?
天呐,那江暮阳岂不是要同时拥有两个道侣了?
即便只是假成亲,那也不行,苍穹派的弟子,要么斩断情丝,终生不婚不嫁,要么就一生一世一双人,对道侣忠贞不二。
怎么能脚踏两条船,一心二用?
林语声现在打心底里祝福江暮阳和裴清,认为两人就是正儿八经的道侣了。
现在不管是谁过来横插一脚,他都认为对方是在犯贱。
哪怕横插一脚的人是陆晋元,那也不行。
毕竟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断袖之癖虽然传扬出去名声难听,但薄情寡义,三心二意的名声会更加难听。
林语声现在就希望,江暮阳日后不要变心,毕竟师门可以容忍弟子断袖,但绝对不能容忍抛弃糟糠之妻,这种无耻行径。
尤其裴清从小到大都是个死脑筋,一旦认定了谁,这辈子都不会变。
万一江暮阳哪一天玩够了,厌弃裴清了,那么裴师弟也太可怜了。
都是同门师兄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是关系太僵了,以后见面多难为情。
长胤真人顺势开口嘱咐众人,对此事守口如瓶。
又说,不日后要回山。并询问江暮阳是否要一同回去。
江暮阳摇了摇头,从前他就说过,一旦离开师门,终生不会回返,他虽然做人没什么原则,但说话还是算话的。
说不回去,此生就决计不会再回去了。
他害怕自己一回到苍穹,往事又会浮现在眼前,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天大地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处,何不趁着年少,在外游历四方,锄强扶弱,除魔卫道,倒也逍遥自在了。
但话到嘴边,终究没把话说太死,尤其不久前,师尊才送了他法器,拿人手短,江暮阳不忍心让师尊难过。便拉了裴清出来搪塞。
“暂时不回去了,裴师兄身上的诅咒,终究也有我的一半责任,还有玄龙,我答应过,要替他寻找母亲,探究身世。既然已经答应了,就决计没有反悔的道理。”
顿了顿,江暮阳又道:“我以往下山游历,身边总是跟了太多弟子随行,我今年已经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人总要学会长大的,正好趁此机会,在外历练,提升自身修为。”
尤其是陆晋元,每次江暮阳下山游历,师尊都耳提面命,让他自行历练,不允许陆晋元跟随保护。
但每一次,陆晋元都冒着被师尊发现罚跪的风险,暗中跟随保护。
江暮阳从前就认为,正是因为陆晋元一直对他袒护有加,把他捧在掌心娇养,却又在他最信任对方的时候,狠狠背刺,才会令他脆弱绝望到暴戾尖锐。
最终害人又害己,连最亲最爱的人,也毫不留情地提剑就刺。
而首当其冲,受到严重伤害的人,往往都是最爱江暮阳的人。
江暮阳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裴清,谁料,裴清也一直用眼尾的余光注视着他。
目光相接的一瞬,江暮阳的手心都麻了,双腿之间也隐隐作痛起来。
长胤真人听罢,倒没说什么,算是变相的默许了。
从师尊的住处出来后,林语声提议,大家一起去探望一番陆晋元。
说到陆晋元的伤势,林语声就直叹气:“小凤凰这次又遭罪了,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师尊替他疗伤时发现,他半身的血都被放光了。”
“他的真身是凤凰,凤凰都娇贵难养,血可入药,极为珍贵,失了那么多血,总不能杀只凤凰,把血补给他。”
“现在又化回原型了,整个人病殃殃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看着腰都细了一圈。”
“我早上抱他起来吃饭,都觉得怀里轻飘飘的,他嘴巴又挑食,统共两种东西不吃。”
林语声就跟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地数落起了陆晋元,吐槽他很难伺候。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补血是不是得吃点猪肝?我寻思着,凤凰也不吃素啊,就给他炖了点,结果他嫌腥,还说狗都不喝,倒了个干净。”
说起放血,江暮阳摸了摸鼻子,这血是他放的,当时陆晋元自告奋勇,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可以,江暮阳才让他上的。
谁能想到凤凰那么傻,竟然放了半身的血。那委实不能再抓只凤凰杀了给他补血。
失血过度吃点猪肝补补,倒是个主意,但问题是,陆晋元不吃动物内脏。
从江暮阳入山第一天,他就知道。
结果大师兄却不知道。
江暮阳本想说“那换成红枣”,但转念一想,他犯不着对陆晋元心生愧疚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陆晋元总归是对不起他的。
放了半身血,又能怎样?人还好好活着呢,又没要了他的命。
算不得什么。
这才只是开始,重生是江暮阳的幸运,但这将成为陆晋元此生最大的不幸。
江暮阳倒是要看看,陆晋元能为了他,做到哪一步。
尽情地爱上他,为他痴,为他狂,为他迷失自我,放下尊严罢。
绝望的前提是,心中还有奢望,江暮阳要将陆晋元心头的火,一点点踩灭。
佛云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对于陆晋元这样的人来说,生生死死并不会令他多么痛苦,多么畏惧。
人固有一死,死得其所便是好死。他不能白白便宜了陆晋元。
爱而不得,无边孤独,求不得,放不下,永失所爱,与心爱之人形同陌路,这样才更痛苦吧。
清醒地绝望着。
江暮阳淡淡道:“爱吃不吃,给他娇贵得没边,也就你宠着他,要是我啊,我不会搭理他的。我看他还是不饿,真正饿肚子的人,是不会挑食的,哪怕就是残羹冷饭,吃起来也如同珍馐美味。”
这是他前世饿惨之后,得出的一点心得。
他前世也很挑食的,不喜欢的东西,一口都不肯吃,有时候还喜欢撒娇,吃个东西都要人哄着。
后来,他落魄了,狼狈了,别说吃东西有人哄了,就连口吃的,都是一种奢望。
江暮阳那时,饿得头昏眼花,什么自尊心,什么礼仪教养,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通通都抛之脑后。
他只知道,饿到极致时,他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想吃东西。
第89章 裴清在偷偷咽口水
哪怕东西不堪入口, 哪怕是混了沙土的薄粥。只要能裹腹,那比在他耳边, 念一千遍静心咒都管用。
裴清听见此话, 眉头一皱,抬眸望去,瞧见了江暮阳脸上, 那一闪而逝的愁苦, 他不明白,江暮阳年纪轻轻的, 怎么会有如此深的感触。
据他所知,江暮阳在苍穹的十年,可谓是众星捧月,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享尽师门盛宠。
必然不会让他饿着肚子。而师尊虽然性子冷清,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并不常责罚弟子。
责罚徒弟的手段也比较单一,轻则罚跪, 重则拖到戒律堂杖打。
总之对座下徒弟是颇为仁慈的。
年纪稍长些的弟子会辟谷, 罚饿几顿不痛不痒, 没有必要。
年纪小的弟子,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师尊即便表面不说, 但他实际上是最心疼小孩子的。
因此,师尊从不罚饿。
至于两个师兄, 说他们动手打了江暮阳, 裴清都信, 就是不相信他们会不给江暮阳饭吃。
那么,江暮阳眉眼间的愁苦,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让人看了,那样的心疼。
林语声愣了愣,随即道:“你是说,你没拜入苍穹之前的事情吧?你拜入师门那时,发了高烧,以前的事情,基本上忘了个干净,怎么,你现在全部想起来了?”
“嗯。”江暮阳不想多做解释。
“暮阳,你放心,从此往后,师兄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受冷挨饿了。”林语声长叹口气,话锋一转,又接着道:
“师尊说了,不能再放任凤凰胡闹下去,这次要带他回山休养,只怕还要闭关修炼,应该好长一阵子,见不到你们了。”
林语声解释道,他还是觉得,同门师兄弟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
他至今为止也不理解,江暮阳到底为什么那么憎恨陆晋元。
言辞之间,已经有道歉,以及劝和的意思了。
“暮阳,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但你要知道,我和晋元并不仅仅是因为锦衣,才对你好的。你小时候会看人脸色,还会撒娇,见谁都笑意吟吟的,嘴也甜,很难让人讨厌你。”
江暮阳却不觉得,这是应该拿出来夸赞的事情。
会看人脸色,只是因为他寄人篱下,所以才要懂眼色,要活得小心翼翼。
见谁都笑,也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成天到晚小苦瓜一样拉着脸,谁都不会喜欢的。
这并不是他的天性,只是他不得已之下,磨炼出的生存技能。
对别人来说,这可能是江暮阳的优点,但对江暮阳来说,实际上是苦难。
“我们几个终究是同门师兄弟,都是一个师尊座下的,又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同门之情,非同一般。”
林语声的言辞很恳切,少了从前挑拨离间的劲儿,说话也诚恳中听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是我和晋元亲眼看着长大的,你从前和他那样要好,晋元什么事情都帮你,大事替你扛,小事全包揽。小到连衣服都给你洗。”
话到此处,林语声苦笑一声:“他的衣服都是我给他洗的,他懒到连条手帕不愿意洗,却天天帮你洗衣服,洗床单,你刚来苍穹那会儿,胆子很小,夜里怕黑,不敢夜起,尿了多少次床?哪一次不是晋元偷偷摸摸帮你洗的?”
“他那么爱干净的一只凤凰,别人摸他一下翅膀,他都要跟人当场翻脸,恨不得洗二十遍澡,却坚持每天给你洗衣服……你真的觉得,他只是为了锦衣,才对你好吗?”
“正好锦衣也在,不信的话,你问问锦衣,你二师兄有没有给他洗过衣服?”
裴清在二人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二师兄从未替我洗过衣服。”顿了顿,“相反,我替他洗过很多次。”陆晋元是真的很懒。
江暮阳:“……”
“洗衣服就算了,暮阳,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鱼吗?但大冬天山上哪里来的鱼?负责下山采买的弟子,一个月才下一回山,每次带那么多东西上山,不可能次次都买鱼来。晋元为了给你弄条鱼吃,就寻了一条小河。”
“寒冬腊月,他就幻化回原型,趴在冰面上,一直等冰融化了,才潜下去捞鱼。”
林语声缓缓道:“值得一说的是,凤凰不会水。但他为了给你捞鱼,大冬天跳河里,差点没冻死。”
江暮阳:“……”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但当时年纪还不大,他就记得,自己当时特别感动,一边嗷嗷哭,一边喝了三大碗鱼汤。
还是坐在陆晋元被窝里喝的,脚都塞到凤凰羽毛下面取暖,一边喝,一边嫌鱼刺太多,还麻烦几乎冻僵的陆晋元帮他挑鱼刺……
不得不说,那时陆晋元的脾气是真好啊,还给他挑鱼刺。
林语声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锋一转,又卖力地劝道:“走吧,暮阳,一起去看看晋元,你放心,他现在绝对没有力气跟你吵架。”
江暮阳沉思了片刻,还是没去,实在懒得去看陆晋元。
等什么时候陆晋元死了,他或许会过去上柱香的。
在此之前,还是先睡个觉吧。
还有就是,该换药了,他隐隐都察觉到,裤子冰凉凉的,只怕都湿透了。
林语声又劝道:“真的不去看一看吗?哪怕就是装个样子也好啊。”
可问题是,江暮阳连个样子都不想装,于是,他又把对付云昭的说辞,拿来二次利用了。
他道:“大师兄,你信不信,我去探望过他之后,他只会比现在更难受。”
林语声立马露出颇为诧异的神色来,圆眼惊望着江暮许久,不明白自己那么苦口婆心的耐心劝导,怎么就说不到江暮阳的心里?
到底是他劝解的方式不对,还是……人不对。
林语声决定改换策略了,侧眸瞥了裴清,希望小师弟能站出来说句话,结果他眼睛都快眨瞎了,裴清依旧不为所动,眼睛就好像长在了江暮阳的身上,没有一瞬从他身上错开过。
他也终于明白了,情字当头的裴清是不会帮他说话的。想不到裴清竟然是这样的小师弟,居然还惧内。
“大师兄,暮阳如果想去看,不必旁人说,自然会去看的。若他不想去……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他的性格么?”
裴清终于在林语声即将把眼珠子瞪出来之前,开了金口,但字里行间都在为江暮阳开脱,“受伤生病了不吃饭,说明还不饿,有师尊为二师兄疗伤,大师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总不能暮阳是剂良药,过去看二师兄一眼,他就能立马恢复如初罢。”
林语声想说,江暮阳就是那剂良药,去看一眼就能好。可二人已经不再听他的了,直接转身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