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乱的兽潮,断裂的长剑,少年飞扬起的青丝,被撕碎的暗金色长袍,好像雪片一样,在半空中飞舞,伴随着万千魔兽的咆哮声,血沫铺满了大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这些记忆是从前从未出现过的,就这么突然涌现出来了。
还有很多嘈杂的声音,有人撕心裂肺地喊他回来,突然倏忽一下,眼前一片漆黑。
同时,江暮阳也想起了自己穿书前的场景。
他和云风的死,有一点点相似,同样留下了很多遗憾。
那时刚刚联考过,江暮阳考得相当不错,全校第二十二名,以这种优异的成绩,国内的一流大学任由他挑。
他当时想放松一下,就跟母亲说,晚上下了晚自习,想和朋友在外面看个电影再回来。
正好第二天上午休息,他可以睡个懒觉。
可母亲当时以最近附近街道不安全,以及快高考了为由,并没有答应。
江暮阳当时还和母亲发生了一点争执,早上吃饭的时候,甚至没有吃母亲给他准备的煎蛋。
跟母亲说了声“我去上学了”,然后就抓起书包,头也不转地出门了。
谁曾想在上学的路上,就遇见了歹徒当街行凶。
江暮阳当时也很害怕,可当他看见,歹徒手里挟持的是一个孕妇,还有一个小学生。
并且,雪亮的刀尖,一直对着孕妇的脖子。歹徒不顾孕妇的苦苦哀求,大力推搡着孕妇。
眼看着就要出人命了,江暮阳头脑一热,拎著书包就冲上去了。
结果很不幸,他倒下了,临死前,只觉得自己很冷,身体寸寸冰冷下去。
他当时就在想,早知道他要死了,就不应该和母亲吵架的,他应该好好地吃完煎蛋,然后抱抱母亲的,跟她说一声谢谢妈。
江暮阳想,母亲一定会很懊恼,很自责吧,也许,他的母亲也一辈子都走不出阴影了。
第40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云宗主沉默了片刻, 脸上写满了痛苦,可见当年发生的事情, 对他的打击很大。至今为止都没有办法释怀。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 在夜色的笼罩下,身上暗金色的长袍,好似灌满了鲜血, 显得十分沉重。
“我母亲她不是第一次认错人了, 她发病的时候,有时候连我也不认识, 嘴里一直喊着三弟的名字。并且,发病的时间不定,有时候一觉醒来, 人就清醒了,有时候却需要三、五个月。”
云宗主抬眸注视着江暮阳, 脸上的神情颇为凝重,缓缓道:“我也曾经尝试过,想让母亲接受三弟早已离开的事情,可是, 母亲她思念成狂, 积郁成疾, 根本受不得半点刺激, 只能等她自己慢慢清醒,否则, 她会……会承受不住。”
江暮阳全程神情自若,看起来甚至还很冷漠, 最起码从表面看起来, 他是没有丝毫动容的。
可心里却已经暗暗怜悯这位可怜的老母亲了。
云宗主道:“如果可以的话, 我希望江公子能留下来,陪我演一出戏,不难的,只要哄哄我母亲便行了。”
他知道江暮阳一直以来都是裴清的替身,只怕不会愿意再当云风的替身了。
但为了母亲的安危,他还是开口请求。更是直接抛下了丰厚的条件。
“若是江公子答应的话,从今往后,江公子不仅是剑宗的挂名长老,更是剑宗上下的恩人,只要日后能用得到剑宗的地方,江公子只管提。”
“除了妖兽山脉不能给江公子之外,我决定将剑宗名下的一座拍卖会所,转到江公子的名下。”
云宗主继续跟江暮阳讲条件,他认为这种条件,只要是个人,就没有办法拒绝。
一座拍卖会所,一年少说也能盈利千万灵石,若是运气好,还能收到奇珍异宝,更是能扩张自己的人脉。
在这个修真界,光是靠实力,还远远不够,人脉和朋友,有时候更重要。
云宗主一边说,还一边观察着江暮阳的神情,试探他的反应。
可让他失望的是,江暮阳的神情很冷漠,在听见这种诱|人的条件时,显得很淡然,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云宗主认为,江暮阳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不懂一座拍卖会所,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这么说吧,现在去把苍穹挖个底朝天,都不一定能扒出一千万灵石。
但一座拍卖会所,一年的盈利就不止这些了。更莫说人脉了,人脉是无价的。
“江公子,你可还有什么顾虑?你可以提出来,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好商量。”
江暮阳满脸冷漠地道:“我以为,先前我答应当剑宗的挂名长老,以及,让云昭公开同我赔礼道歉,就已经是我与剑宗的和解了。”
“结果却是我自作多情,我没想到,我已经松 开了云昭,却还有一剑迎面向我刺了过来。”
云宗主立马辩解道:“我当时只是一时情急!而且,阿昭被你伤得很重!难道这些还不够么?你还想让他怎样,才肯善罢甘休?”
江暮阳:“赔礼道歉。”
“江公子,你这未免也太过咄咄逼人了!不管怎么说,你和阿昭曾经是那样要好的朋友!”
“也许曾经是,可当我亲耳听见,他辱骂我是个炉鼎,并且在裴清和我之间,选择去救裴清,甚至,让魔尊把我带远一点杀的时候,就不是了。”江暮阳冷漠地道。
林语声一听,顿时大惊失色,他忙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暮阳到底做错了什么?云昭岂能这般对待暮阳?”
就连陆晋元都蹙紧了眉头,认为云昭太不是个东西了,云昭和江暮阳的友谊,身边所有人都是亲眼见证的。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那么多年的感情,云昭居然说舍弃就舍弃。
简直太不是个东西了。
当然,陆晋元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没资格去指责云昭的薄情寡义。
因为他自己也为了裴清,而舍弃了和江暮阳十年的师兄弟之情。
裴清记不得还发生了这种事,当时他还昏迷不醒,记不清了,醒来后就已经来到了剑宗。
他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江暮阳对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要下如此狠手。
原来……江暮阳竟受了这般多的委屈,如果他自己不说的话,裴清根本就无从得知。
裴清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说不清楚的酸楚感,他人生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要了解一个人的过去。
他迫切地想要窥探江暮阳的内心,想知道江暮阳的一切喜怒哀乐。
想抚平江暮阳心里的痛,为他疗伤。
可是江暮阳不愿意,江暮阳讨厌他。
云宗主顿时面露尴尬,他当时听了云昭的一面之词,云昭也只是一笔带过,没有说这般详细。
如今看来,云昭挨顿毒打也不委屈的。
若是换作旁人,只怕很难不计前嫌地将云昭平安带回来。在这点上,江暮阳算是有气量的。
云宗主道:“这事确实是阿昭的不对,但他当时也只是救裴清心切,况且,伤他的那一剑,是江公子动的手吧?”
江暮阳反问:“云昭真那么说?说是我一剑将他捅了个对穿?”
云宗主点了点头。
如此,江暮阳的态度就更加坚定,丝毫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同样的话,我只说一次,伤他那剑并不是我所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事到如今,我也无心与你争论。”顿了顿,江暮阳又冷笑道,“至于云宗主让我帮的忙,我知道,我若说不帮,云宗主必定要指责我冷血无情。”
云宗主又想辩解,江暮阳直接抬手制止了,他说:“你别说话,先听我说。”
如此,云宗主纵然觉得江暮阳实在无礼,但为了母亲的病,还是点头示意他先说。
“若我帮忙,又会被某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指责成攀高枝。”
云宗主忍不住问:“是哪个卑鄙小人说的?”
某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是个卑鄙小人的陆晋元,从旁语气幽幽地道:“是我说的。”
云宗主气极,冷眼瞥了一眼陆晋元,又同江暮阳道:“我对江公子绝无那种想法!想来江公子既不是贪慕虚荣,也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
“不必给我戴高帽,我可以不要拍卖会所,但我一定要云昭当众向我下跪道歉。”江暮阳一字一顿,满脸认真地道。
云宗主十分为难,他劝道:“你还年轻,你约莫不知道,一座拍卖会所意味着什么,阿昭已经知道错了,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现在还在床上动弹不得!”
“他终究是剑宗的少主,我不允许任何人羞辱他!”
江暮阳:“那这事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又不是什么活菩萨,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被羞辱了还上杆子帮忙的人,那才叫做贱。
他已经贱过一辈子了,这辈子不想再犯贱了。
说完,直接转身就走。
云宗主赶紧拦道:“江公子,让阿昭道歉也可以,但绝不能当众下跪道歉!另外,我可以再送江公子一件法器,只要江公子能驾驭,就只管去剑宗的兵器房挑选!”
江暮阳摇了摇头,轻轻叹道:“我不要拍卖会所,我也不要什么法器,我只要别人公平地对待我。”
他转过头来,目光平静地望着云宗主,声音虽然很轻,但掷地有声。
“我从前是裴清的替身,但我现在不是了。我想有尊严的活着,我也应该被别人公平对待。”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都微微愣住了。
“我是江暮阳,这一生都是江暮阳,只是江暮阳。”
“这天上地下,只有一个江暮阳,我也是独一无二的。”
这最后一句,好似直接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令他们振聋发聩。
林语声喃喃自语道:“是啊,你是暮阳,只是暮阳。”
陆晋元也忍不住多看了江暮阳几眼,他突然发现,当初那个只会拉着自己撒娇,偶尔还很任性的小师弟江暮阳,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他从前一直把江暮阳当作裴清的替身,一道影子,也是此刻才开始正视江暮阳。夜色虽深,但他还是看清楚了江暮阳的脸。
很清秀,很干净的一张脸,双眸灿若星辰,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诡异的魔力,让人看了一眼,就没办法忽视。
裴清点头,赞同了江暮阳的说法:“你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云宗主犹豫颇久,终究还是没有承诺江暮阳,让云昭当众下跪道歉。
于是,江暮阳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云宗主在背后喊道:“江公子这一走,难道连剑宗的挂名长老也不想当了么?”
江暮阳直接回道:“事情一码归一码,挂名长老还当,灵石我也要,这是我出手救云昭的回报,但云宗主若是还想求我帮忙,就请拿出求人该有的态度来。我不是菩萨,没办法大慈大悲地普度众生。”
他走得非常干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云宗主都愣住了,等再回过神时,江暮阳已经消失在了眼前,而很快又有门生过来回禀,说老夫人醒了,正闹着要找云风。
这已经令云宗主无比头疼了,结果那门生又道:“少主也醒了,现在正大发雷霆,还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一声声地说,他要……要……”
云宗主冷冷道:“他要什么?”巴掌要不要?
“他要裴清。”
“去把门钉死,不许他出来!”云宗主简直要被这个侄儿活活气死了。
不得不赶紧前去安抚云老夫人。
江暮阳一路畅通无阻,离开剑宗时,外头的天色微微亮堂了。
他打了个哈欠,折腾了一晚,他也累坏了。
便寻思着,先找个客栈吃点饭,再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不管什么事情,都等他睡醒再说。
哪知他一转头,裴清也跟出来了,不仅是裴清,还有两个跟屁虫。
林语声道:“今晚闹成这样,我等也不好继续在剑宗多待,不如先寻个客栈,好好休息休息。”
“小师弟需要多休息,还有暮阳,你打了一晚上的架,应该也累坏了,大师兄请你吃饭,好不好?”
江暮阳:“不好。”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找个客栈休息,并不想带着三个拖油瓶。
而且,他想吃什么,他自己有钱买,他现在有五十万灵石呢。
花钱雇个杀手,买下林语声的首级都足够了。
林语声笑道:“身为大师兄,我自然要保护好你,我想,剑宗大概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若是打起来了,我们三个给你当帮手,难道不好吗?”
“我得盯着你,省得你又麻烦小师弟,若是在外有行差踏错,丢得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脸面,还有我们苍穹!”陆晋元道,心想,他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暮阳被剑宗一帮人欺负。
他可以欺负江暮阳,因为他是江暮阳的师兄,还是亲眼看着江暮阳长大的。
别人欺负就是不行。那个云昭,他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裴清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江暮阳:“……”这算什么?买一赠二?要一个裴清,赠两个狗比?
不过话又说回来,给他当帮手,那还是可以的。
有福他享,有难这三个人当,死道友不死贫道。也挺好,送上门来的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江暮阳便没有说什么,几人御剑来到了一个小镇,寻了一座看起来最干净,也最豪华的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