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溟倏地抬眼问:“什么转机?”
宋月潇面色转而郑重:“这次兴许汉家也会同去西境。”
宋北溟道:“可宋汉两家联姻,这岂不是更让陛下和内阁不放心?”
宋月潇摩挲着杯沿,思索着道:“所以一定还会有一股势力参与其中,这股势力会选出一个人,这个人得是既能代表陛下,又能代表内阁,还能制衡约束汉、宋两家的。如果有这个人存在,就可能把你放出靖都。”
“我想到一个人。”宋北溟眸中凝眸思索,“梅筠。他是陛下亲信,又是梅首辅的独子,还是新晋的清流新贵代表。”
宋月潇摇头:“我原先也以为会是他,可从现在的消息来看,另有其人。”
宋北溟猛地想到今日燕熙所说的合作,他这才品出来几分不同凡响的意味来。
燕熙虽然官至后部侍郎,但毕竟差点火候,一来没有根基,二来皇帝对宣隐的支持一直没有明说,三来内阁中也没有谁是宣隐的后台。
宣隐代表的是寒门,可寒门目前尚未形成足以撼动格局的势力。
宋月潇看宋北溟不知在想什么走神,问:“阿溟?”
宋北溟慢声道:“姐,你觉得宣隐如何?”
“我道你还要跟我装模作样多久?懂得自个儿跟我招了?”宋月潇干笑两声道,“他那模样全大靖也找不出第二个,难怪都传你瞧上他了。我以前也没觉得你好男风——”
“姐!”宋北溟打断他,“我不是问这个!”
宋月潇止了笑,微敛了眸光道:“你是说陛下可能派宣隐去西境?”
宋北溟:“是。”
宋月潇沉吟道:“宣隐的官升得再快,也似浮萍,没有依仗。资历太浅了,只靠着那点恩宠,哪一日说没便没。宣隐入仕以来种种功绩,朝野内外,皆是如雷贯耳。但是你我早知,所谓功绩不过是上位者用来平衡的权重罢了,好的时候说是你的功绩,不好的时候就是你的催命符。边境讲究的是兵和势,那里的官场浑得很,地方官甚至不比土匪斯文多少,他一个文弱书生,派他去,压不住阵,不可能是他。”
宋北溟道:“若是陛下和内阁当真同意派他去呢?”
“那他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身份或是依仗。”宋月潇眼中精光闪烁,“光是一个倖臣的身份,解释不了,我不信。”
宋北溟眸中亦有寒光:“我也不信。”
宋月潇打量了他片刻,忽而笑道:“我还担心你色令智晕了,何曾想还挺清醒?”
“姐!”宋北溟哀求道,“你就别再打趣我了。”
宋月潇深望了宋北溟一眼,接着说回正事:“陛下要派去的人,资历和官阶都必须足以服众。西境三郡因姜氏被免了一批地方官,许多官位空缺,最高的两个空缺,一个是统管三郡的西境总督,次一级的是平川郡巡抚。放眼当今朝廷,很难挑出个合适的总督人选,可无论如何至少得派个人填上平川巡抚。内阁正为着人选之事头疼,若如你猜测可能是宣隐的话,他一个正三品兵部侍郎离封疆大吏还是差太远了。”
“封疆大吏……”宋北溟咂摸着这几个字,眼中有锐光闪动。
宋月潇见此事也讨论不出结果,拿手指在空杯旁敲了敲。
宋北溟立刻狗腿地双手拿过杯子,又给长姐满上茶递过去。
“对了。还有一件事。”宋月潇这回慢慢喝着茶,她见幼弟三年不见,还是挺乖的,面色略松,说起另一件事,“你二嫂有喜了。”
“啊?!”宋北溟面露喜色,“这是大喜事啊!”
他当即就要起身,去翻给未来小侄子或是侄女的见面礼。
宋月潇拿手按住了他。
宋北溟坐在轮椅上,看宋月潇渐转严肃的面色,跟着也沉下了脸,他道:“你和二哥,想用二嫂来换我?”
宋月潇为难地道:“你觉得好不好?”
宋北溟一下就从轮椅上站起来:“不可以!二嫂身怀六甲,正是要二哥陪伴之时。而且孩子出生,女子又有许多辛苦,加上小孩子也需要父母呵护。换二嫂和幼子来替我担责,叫我宋北溟堂堂七尺男儿,有何颜面立于世?!”
宋月潇面露不忍:“可若非如此,你便要一直在靖都,坐在轮椅上。”
宋北溟努力笑起来道:“坐着多舒服!能躺着便不坐着,能坐着便不站着,我平白换几年躲懒,有什么不好的?”
宋月潇叹息良久,握着茶杯发怔。
两姐弟皆是满腹心事。
宋北溟小心地取过宋月潇的茶杯,续上茶水。
宋月潇目光停在宋北溟身上,欲言又止。
宋北溟一见长姐这神情,心中大呼不好。
果然宋月潇严肃地问:“你如今当真好男风?瞧上的就是那位宣隐?”
“呃……”宋北溟顶着长姐沉重的目光,他没有选择躲闪和回避,沉吟良久后道,“长姐也说了,全大靖也找不出比他模样更好的,我宋北溟凡事都要最好的,我就喜欢最漂亮的!”
宋月潇怔了怔,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自小样样都要争第一的幼弟,无奈地道:“爹娘不在,长姐如母,长兄如父,你这事儿我闹心得很,回去还得跟你二哥商量。你要哪天转性了早些告诉我,也省得我们去爹娘坟前请罪。”
“那要劳烦长姐二哥先去爹娘坟前跪一跪了。”宋北溟浑不吝地说,“宣微雨那模样,就算不看脸,光凭背影也是全大靖最好看的。我吃上了山珍海味,你们要再想让我去尝粗茶淡饭,那我是不成的。”
“你和他已经——”宋月潇震惊地瞪大眼睛,张张嘴,实在觉得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不可置信地盯着宋北溟。
宋北溟大喇喇地任长姐的目光削他,很是混蛋地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长姐和二哥在北原就快准备聘礼罢。”
宋月潇气得一个震天响的枣核弹在宋北溟的脑门。
宋北溟不妨长姐下手飞快,捂着脑门嗷嗷叫痛。
宋月潇气不打一处来,起身就走:“我是管不了你了,你回头自己去爹娘坟前请罪吧!”
宋北溟扬声追在她身后:“姐,都快是一家人了,你在朝堂上多照应着他点,他也挺不容易的。”
“这就护上了?”宋月潇在门前顿住步子,连连叹气,“我这长姐当得,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第56章 谁去谁留
为着西境之事, 朝堂之中,人心浮动。
西境是大靖军事要地, 又是横跨大靖西部并贯通西北的枢纽之处, 更不用说里头物产丰富,还有边境最大的互市,是大靖的一块宝地。
为着西境, 有人想要外放,有人想要拉拢, 就在各方较量的胶着的时刻,这日爆出一则大事。
新晋的锦衣卫指挥使邵亭在早朝上报:“启禀陛下, 岳东郡秦王遇刺。”
燕熙站在兵部的队列里,淡淡地勾了唇角:好戏终于来了。
天玺帝隐在冕旒后的面容阴晴不定,半晌才问:“秦王如何?”
邵亭斟酌着答:“秦王……当胸中了一箭,正在施救。”
天玺帝威势摄人:“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邵亭垂首道:“此事……干系重大, 容卑职过后再禀。”
为何干系重大,百官都心照不宣。而且到底是何人所为, 算算剩下的皇子, 其实也没几个了。再算算有能耐的, 是哪股势力主使,几乎一目了然。
面对这种要命之事,百官都低垂了头。
天玺帝在高座上, 第一次笔直地瞧向了燕熙。
奉天殿上站满了百官, 无人敢抬头。
没有人看到此时天玺帝瞧向燕熙的目光, 而燕熙站得笔直, 他知道天玺帝在看他, 然而他并不回视, 面无表情在瞧着地上泛着冷光的地砖。
燕熙厌恶与天玺帝的任何接触, 连目光的接触,他都十分抗拒。
他的“三不原则”第一条就是不原谅,他一直执行的非常彻底。
-
早朝过后,燕熙才走出午门,便听到宫里头传来消息说四皇子燕然、五皇子燕焘、六皇子燕煦皆被禁足。
燕熙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他站在兵部巍峨午门下,回身望向重华宫的方向,冷笑了一声,心中轻叹:大长公主,你果然不负我所望。
其实,燕熙早就算着这两天差不多局势要到了,可一直没听到岳东传来的消息。
燕熙笃定地判断,那个擅长操纵人心、摆布局势的燕桢儿,绝不会放过这种一击即中、全盘皆赢的机会。
毕竟富贵险中求,这一回只要刺杀“燕熙”成功,剩下的燕然和燕焘没什么威胁又很容易处理,那么燕煦被立为太子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燕桢儿只要控制了燕煦,就可以像原著结局对原主那样把燕煦架空并软禁了。再之后的事情,原著虽然没写,也不难猜了,无非就是燕桢儿在适当的时机显露出自己先帝嫡长皇子的身份,然后获得满朝文武的一致拥戴。
燕熙都要忍不住替燕桢儿鼓掌了,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只是燕熙等了两日不见动静,一度还有些失望。
幸好,燕桢儿还是原著里那个阴狠的大反派。
昨夜里燕熙终于收到飞书说宣启这些日子都穿秦玑新制的护心甲,刺客的那一箭,没伤着宣启的要害。
燕熙得了消息,一整夜都在等着今日的好戏。
出乎意料的是,天玺帝竟把皇家的这种丑事,捅到早朝上去。
一旦在朝会上曝光了,那秦王被刺案便不止是宗人府来办,内阁和相关衙门势必也要介入,是绝计不可能善了的了。
五月底的日头真毒,燕熙伸出手,在阳光下晃了晃五指,对自己干净的手很满意。
燕熙穿书初期,其实可以一口咬定燕桢儿不是女儿身,此事一验身便知,他是有机会很快就解决掉一个反派的。
然而燕熙没有,他留着燕桢儿这枚棋子,替他走完了几乎所有的宫斗剧情。
燕熙想,差不多该收网了。
他在烈日下按住自己跳动的心脏,对虚空轻声说:太子殿下,你看到了吗?我很快就能完完全全地拿回太子之位,替你报仇了。
燕熙身体里原主的意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经他这一句话,他的心脏很用力的跳动了几下。
燕熙微微地笑了起来。
-
此刻,重华宫中,燕桢儿一身蓝锦宫装坐在仙鹤青铜灯下,他姣好的面容在灯影摇曳间忽明忽暗。
他面色阴郁地烧了密报,温婉的女儿声中含了杀意,听着格外渗人:“为何没能杀死燕熙?”
大宫女绿芙战战兢兢地道:“已命杀手倾巢出动,原本是势在必得的。奈何秦王府戒备森严,甚至还有火铳。派去的人只活着回来两个,其他人皆死于火铳之下。”
“小七长进了,竟然还敢私藏火铳。”燕桢儿面色阴鸷,他敏锐地生起疑惑,隐约发觉岳东郡的那个“燕熙”有问题。
前面五年都太顺利了,导致他一度以为“燕熙”已是弃子,如今看来,能有火铳的燕熙绝对不简单。是他大意了,在那么个懦弱无能的七皇子身上,阴沟里翻了船。
思忖半晌,燕桢儿的脸色愈发阴沉,他盯着那烧完的灰烬道:“回来的那两个人处理干净。”
绿芙愣了一下,低下头去,心中发悸地说:“知道了。”
燕桢儿目光黑沉沉的,抿着唇不说话。他今日唇上化的彩是鲜红色,在这诡密的夜里像是饮过血一般,既艳丽又可怖。
绿芙飞快地瞧了一眼主子的面色,差点吓得踉跄,胆战心惊地说:“陛下此次震怒,下令彻查,此次行动有失,会不会暴露……”
燕桢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道:“放心,就算暴露,出事的也是萧氏。”
绿芙小声提醒:“萧氏若是倒台,我们便失了助力。”
燕桢儿这才轻轻抬眼,望向今日明显失了镇定的贴身大宫女道:“你是萧公府的家生子,怎么?不忍萧氏倒台?”
绿芙被那刀割般的目光吓得脸色刷地惨白,猛地跪下,在地砖上磕出沉闷的声响道:“没有!奴婢不敢!主子!我自跟着您进宫后,便是重华宫的人!”
燕桢儿这才收回目光,他没有叫人起来,语气里有孤注一掷的狠劲:“陛下隐忍多年,甚至不惜损失至爱,抛妻弃子,就是为了打垮四姓权贵。姜氏一倒,四姓便会如树倒猢狲散,萧氏排在第二,就算没有这次的事,也会有别的事的。陛下,屠刀已经举起了。”
绿芙被燕桢儿的狠样吓到,又想到萧氏艰难的处境,瑟瑟发抖地流下泪来,说:“没了萧氏帮我们,往后我们如何筹谋?”
“本宫敢去抢那个位置,凭的是萧家?”燕桢儿脸上浮起阴冷的笑容,目露凶光道,“哈哈哈,小煦说得对,我们是皇子,姓燕,不是姓萧!我乃大靖朝熹平年间唯一的嫡长皇子!正统的天子血脉!现在皇位上的燕楠算什么,他是下贱的婢女所生,不过是个旁支的庶子!他配我叫他一声皇兄?他父王一个传了多少代的郡王都不够给我父皇提靴的!就凭他,也配坐那个位置!脏了我燕氏的正统!”
这一番话显然是气极所言,若被揭发了是足以诛九族的,绿芙颤抖地伏地不敢抬头。
燕桢儿阴恻恻地兀自笑了几声,他扶了扶头发,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而后站起身来,很快恢复了平静,朝门走去道:“陛下近期起用和重用之人,皆是寒门出身的,这朝堂以后必然是寒门和清流的天下。我们尽早与萧氏划清界限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