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每每只是将东西放在她窗外的小台阶上,一开始是红薯萝卜,或者是小手工,像草做的蜻蜓,刀削的木头人,虽然只是一些小玩意,她被关在家里,却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后来随着改变,那人开始送一些她承受不了的东西,比如零食,高档的布匹,更甚者名贵补品。
她有些害怕,后来将这件事告诉了父母,以她如今的模样,村里的男子对她都避而远之,突然来了这么一位深情至许的人,父母也好奇是谁,便设局,在背后终于瞧清了他的样子。
当时的心情是感慨还是彷徨,李瑛已经记不清了,但独独没有失落,仿佛还定了心一般。
唯独父亲对此颇有微词,外面都传牛大是个傻子,只有李瑛知道,他不傻,只是反应很慢,还记得那年的夏季,河里涨了水,她失足掉进河里,吓坏了其他的孩子,独独牛大跳下来,一如既往的一往无前,那时候她还不懂,心中只有后怕和感激,现在想想,都是甜蜜。
可她现在,还能配得上牛大吗?
李瑛站起来,面对牛大,第一次在人前取下遮盖自己脸颊的纱巾,她偏了偏头,低声说:“你看看我的脸,若是你不介意,我……”
这话连一个傻子都听得懂,余下的只是失了分寸和有些莽撞的拥抱。
从内院出来,牛大依然紧紧跟在李瑛背后,李瑛的状态却不同了,她没再戴纱巾,露出原本丑陋的样子,虽然有不习惯,但眼神坚毅,仿佛间变得很不一样。
“瑛子……”李元昊和大王氏愣愣的起身,又看了看牛大,满眼疑惑。
李瑛让牛大去忙他的事,自己走过来:“爹,娘,我没事。”
之后,不知道她低声对他爹娘说了什么,一时间李元昊对牛家人的敌意没有了,脸上反而挂着喜出望外,大王氏高兴的眼底浸出泪花:“我的瑛子,总算熬出头了。”
李瑛拉着她娘的手:“放心吧娘,既然知道牛大哥哥的心思,我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软弱,白白让别人觊觎他!”
她这话就是说给小王氏和婉儿听的,小王氏气的七窍生烟:“小妮子,你见个人脑子烧坏了?谁觊觎……”
李瑛直接打断她的话:“好,既然小姨说没有觊觎,那就是没有,牛大哥哥喜欢的是我,这辈子也只会娶我!婉儿妹妹长得这般漂亮,以后定是有数不清的好姻缘,我提前祝福妹妹找到如意郎君。”
这番话说下来,不仅小王氏母女,连李氏父母亲都惊呆了,原来他们女儿这么能说的吗?
“你瞧瞧,你们教的好女儿!学会跟妹妹争男人了……”
小王氏一闹,大王氏上前就给了妹妹一个耳刮子:“你不要脸,我李家还要呢!这些天你兴风作浪,我顾及你是我妹妹,连重话都不曾说你一句,可你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你这一闹,可有顾及过瑛子和婉儿半分的名声?你糊涂啊妹妹!”
……
李家那边的闹剧暂且不说,温召总算哄得霍桑知这个在房里绣花的男人出来待客。
霍桑知自持身份清高,哪里肯和一众乡民称兄道弟,是以席面开始他就躲得不见人,就跟家里来了亲戚不想见人的孩童一样生岔,温召可花了些时间,才将他拖出来。
这里有不少人也是头回见着霍桑知,亲热的唤他牛二,霍桑知厌俗的很,牛大帮着在一边解释:“不是牛二,是霍-桑-知,小霍。”
霍姓一听就不简单,这里也不乏见过些世面的,没敢再多问,一些还带着疑问的村民,见村里几个有声望的都没问了,他们自然也不好开口,渐渐的席间便都以“小霍”称呼他。
本该伺候霍桑知的风稚被温召赶去隔壁桌吃饭去了,霍桑知要唤人,被温召往他嘴里塞了一截萝卜。
“没了风稚就跟吃饭没手似的?我们家就你最矫情。”温召小声抱怨道。
霍桑知冷僻的看他一眼,温召半点不为所动:“看什么?”
好吧,人压根不怕他。
霍桑知放弃了,刚动筷子,一旁就递来一杯酒:“小霍,光吃菜不喝酒怎么行啊?来来来,满上,今晚上弄这么多好菜,咱们不醉不归!”
温召偷笑:“没事,我家这位很少喝酒,我来替他喝。”
“那怎么行?”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出口,霍桑知捂着酒杯,斜睨了一眼温召,当着外人让哥儿替他喝酒算怎么回事?他也是要面儿的,今晚上不喝趴这一桌子,如何在哥儿心中保持他的男儿威仪?
第五十四章 和水仙斋再次强强合作
平日里看不出,这些山里汉子个个都是喝酒的好手。
卖酒的朱大哥口气狂妄:“那有什么?寻常打猎,就带一瓶白酒傍身,把后山都能翻个遍!”
朱大娘直接嗤一声,豪迈拆台:“就你?还不如我一个娘们能喝呢!”
说着朱大娘便是一碗酒灌下去,脸不红气不喘,女中豪杰啊!
大伙一阵叫好,朱大娘搁下碗,不忘抹一把嘴:“以后大伙的酒,我朱家包了!”
大伙又是一阵欢呼,别说是牛家,就连在村里,乡邻之间的气氛也没这么愉悦过,可以说这些日子多亏了温召对村里的帮衬,将大伙聚集起来,才能相识,今晚一张大圆桌,围着热腾腾的汤锅,一道喝过酒,才知道都是些值得结交的汉子哥儿妇人娘子,这热闹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后半夜。
温召当时已然困得不成样,坐在桌边脑袋都一耸一耸的,霍桑知罕见喝的脸颊微微泛红,一手抬着温召额头,不让人磕在桌角上。
温召稍微清醒些了。
“困就去先睡。”霍桑知道。
温召打了个哈欠,就点着头起身:“那我先回去了,我的看看小帆和勒新的住处弄好了没。”
还有李家的事,瞧着今日再找李家谈事情已是不妥,不过两家人已经下了话茬,各自心里都明白,等找个合适的时间,温召就带着牛家大哥去李家提亲,早早的把新娘子迎进门来。
回去时,温召转到另一处院子,到处找不见人,原来霍明帆和勒新单设小桌躲在一边小酌!
石台和灯笼,余下满桌子的海鲜壳,两人一人搭了一处躺椅,霍明帆已经靠着躺椅睡着了,勒新还醒着,枕着脑袋看星星,听到就脚步声,回头就看见温召。
温召无奈站在一边:“啧,你们可真会享受啊。”
勒新蜷腿坐起来,他身上的白褂子正搭在霍明帆身上,自己就穿着一件素衣,面还沾着两滴红油,一点没的在水仙斋的雍容华贵,瞧着倒是过于放纵松懈了。
不过反而是这样,才更显得姿态随意,放松自我。
他一点不介意温召看到他这不修边幅的样子,拢了拢耳郭蓬松的头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我觉着这地儿挺好,搞得我都想在这里修一处别庄,累了就过来住一住,还能蹭你的饭吃。”
温召笑着点头,让张陵去找了件毛毯出来,换了霍明帆身上的白褂子递回给勒新。
“夜里还是有些凉的,最好把衣服披上。”
勒新嘴里说着“无妨”,还是笑着接过温召递来的衣服:“这样的夜晚安静的让人陶醉,让人迟迟不想入睡。”
温召忘记是回来休息的,就势在石凳上坐下:“你不是说想在这修庄子吗?就修旁边,到时候咱们做邻居。”
勒新一笑,美目流转,望着温召:“你还真打算在这当一辈子的土地主?”
“有何不可?”温召道:“种种地,除除草,不愁吃穿,生活悠哉。”
勒新噗嗤一声:“你也太好养活了,不过你来的时候巧,你家夫君是个有本事的,蛮荒这么乱的地方,说平定就平定了,如今蛮荒形势大好,你我何不合作起来,干翻大事业?”
“怎么说?”温召洗耳恭听。
勒新视线闪烁:“在蛮荒这个糟蹋环境,你种出的粮食就是独一份,蛮荒最缺什么?那肯定也是粮食啊,纵使现在与青州贸易打开,但毕竟路途遥远,靠着别人施舍过日子不长久,咱们还是得自给自足,方得永生。”
“我见你把牛家村就管的挺好,我手下还有几千亩的庄子,交给你来管,我提供人手,得来的收获咱们平分,你看如何?”
”这……”几千亩的庄子,那可不是小数目,靠着温召一个人定是管不下来的。
温召想了想,把想法都给勒新说个通透:“……我虽然走不开,但事先给你培养一批管庄子的人手不是问题,你知道我在村里设了学堂,你庄子大,定也有些老熟手,都可以叫过来听课。”
勒新挺新奇:“种庄稼还用学习呢?”
温召无奈:“你们啊,种不好庄稼就怪地不好,可知农业学也是一门大学问?你可知影响庄稼生长的因素多得很,若是能掌控它的生长规律,何愁没有收获?民以食为天,却都小看种庄稼的人,这才是生存之本呢!”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话,我给你赔不是。”勒新笑道:“那依你看,我派多少人来合适?”
“我的想法,五百亩就得配一个管事,你就按这个来选人,最好选那些有种地基础,又勤奋会认字的人,等他们来学成一批,回去再教其他的人,带领大家都学会科学种植。”
勒新将他的话记在心上,又道:“等你这一批的菜成熟我就让人来取,销路你不用担心,老规矩,我收三成利,若是有精品肉质,我也可以帮着一起销。”
“肉就算了,自家人多,都不够吃,不过等这批粮食有了收获,再多养几批出货。”
温召盘算着今年春天家里的鸡蛋又爆出一批鸡崽,得有两百来只,改天还得让人在发酵厂旁边再盖一间鸡棚,家里的鸡蛋倒是存了几大缸子,不过他不打算卖,一来家里开了学堂,偶尔煮个几大锅给村里孩子补补,二来牛家哥哥成亲,还得预留一部分。
两人聊得投机,不知觉又耽搁好一阵子,直到霍桑知回来不见人,派人来请,温召方跟人作别,两间客房都已经准备妥当,勒新喊醒霍明帆去屋子里睡。
温召听人说霍桑知醉了,本要回去步子就转去了厨房,花了十来分钟不到,给熬了一碗醒酒汤。
这一耽搁再回去,嚯!霍桑知在房里就闹起来,几个人控他不住,被掀了一地的人!
温召踩着一地的狼藉进去:“闹什么?”
霍桑知一看见他,就踩着大步过来,以一个猴扑,大力将温召搂在怀里!
“你去哪儿了?我到处寻不到你?”他说话,分明不像醉了的样子,但过大的力气,勒的温召喘不过气,温召稍一动,他双臂跟铁箍似的,勒的跟紧!
“夫人?”风稚有些担忧的看过来,怕的少主没轻没重的再伤了夫人。
尚在可控之中,温召摇头:“没事,你们先出去吧,回去休息,这地方明日再来收拾。”
叫退伺候的下人,温召搂狗熊似的将人颤到床前,扶霍桑知仰躺着,他一手抬到额头上,双目涣散的望着天花板,喃喃道:“我醉了,好几年……没醉过了……”
温召去给他端桌上的解酒汤,闻言过来:“知道醉了就好好休息,胡闹什么?”
霍桑知却突然翻了个身,面朝着床里,一副生气了的样子。
“……”
温召哪里晓得醉了的霍桑知跟个小孩似的,说句坏话就要跟他翻脸。
温召无奈坐到床前,一手伸到他肩上拍了拍:“起来,喝点解酒汤身体好受些。”
人不动,对着温召的后脑勺都透着股孩子气。
“好了好了,我的错,我不该说你胡闹,”哄小孩也不过如此了。
温召哄的霍桑知翻过身来,看清人眼角一滴晶莹,还以为是花了眼!再一看,温召的心就立刻纠葛起来,跟毛线似的扯得乱糟糟的。
他慌了神险些握不住碗:“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观音菩萨玉皇大帝,这可是他头回见到霍桑知的眼泪,床上的青年生的眉目如画,一双眉峰本该犀利如冰,却是千年的寒冰化过了头,变得水汽朦胧的。
但那滴泪仿若天上的流星,眨眼间划过枕巾,不见了踪影,青年却依旧怔然好一会。
“爹,为什么不要我?”他呢喃像是说的呓语。
等温召凑耳去听,他又不说了。
“我要你,我要你啊。”温召急急的强调。
这话才传的青年目光回神,从那三千大梦里脱离出来,再看温召,就恢复了一些神志,他捂着额坐起来:“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刚才伤心极了,唤了你爹,还说他怎么不要你。”温召从没见过他那等样子,想来他是想起了一段令他伤心的往事。
霍桑知一顿,僵着身看了眼温召,干瘪苍白的解释:“吃醉了酒,胡言乱语罢了。”
可他的样子,瞧着可不像胡言乱语,温召温润的望着他:“我记得对逝去的先辈,你一直称呼的父亲,那你口中的“爹”,想必是你另一个血脉亲人?”
霍桑知沉默一会,用内劲逼除酒劲,又接过温召递来的醒酒汤喝下。
“睡吧。”就是不打算说了的意思。
夜里,温召枕在他手臂上,想到刚才的事许久不能入睡,直到揽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霍桑知沉沉道:“睡吧,我对那个男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说了也是脏了温召的耳朵,而且这件事牵扯一件大秘密,这世上恐怕只有他和那个男人自己知道的秘密,霍桑知也是倚靠读心术,偶然从生前的父亲思绪中读到,若是有可能,他情愿一辈子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