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这家人舍得给钱,答应给十两银子,还给不少布料酒肉,孟婶子坚决要嫁,想看也只是走个流程,图个热闹,其实早就定下来的事情。
风铃儿知道了死活不从,但她无论如何反对也没有用,即便这是她自己的婚事,因为孟婶子不是她的亲娘,她是她爹和前妻的孩子,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爹爹是不管她的,唯一亲生的大哥也帮不上忙,钱都捏在孟婶子手里,大哥只是吃草挤奶的老牛,一句话说不上。
于是风铃儿绝望之下只能孤注一掷,在最后时候,听说季仲远来了,又听秀芝说过季仲远的夫郎不能生,不受婆婆待见,于是她才敢豁出去扑了季仲远求嫁。
常小惠叹气道:“今日天看着不好,我本是带着小野去寻婆婆,让她早点回家,谁想到却让小野经历了这么一出,是我不对,我得给小野道歉。”
田小野连忙摆手:“我没事的,我一点都没在意的,真的嫂子,这怎么能怪你。”
季仲远闻言沉默许久,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个时代的残酷和无奈,樊雨花虽然说话不太中听,脾气也不小,但是思想确实相对进步的,以至于他到现在一直对这个时代的道德与底线存在错误的认知。
不是每个家庭都能像季家这样和谐,这样开明的。
樊雨花见他不说话,补充道:“风铃儿以前见着你就躲,这会儿敢扑你,看来那户人家是真的不怎么样,但是人家的事情咱们不好说,她这回也是逃不掉的,这是她的命,不过,咱们家的事我得说清楚了。”
她要说正事,所有的孩子都端端正正站直了身体,认真听教诲。
樊雨花摸了摸季云朵的头,又扫视了所有的小辈,十分严肃地说道:“都说兄弟不分家,说长嫂如母,我看不一定,你们兄弟感情是挺好,但哪天我要是死了,你们谁当家,谁做主,谁管钱?”
小辈们连忙说道:“娘,不能说这样的话。”
“怎的不能说。”樊雨花制止道:“人没有不死的,我早晚会死,死了之后你们兄弟之间必有矛盾,你们都已成家,都想把自家小日子过好,娘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了,到时候肯定会有争执。”
“咱们家不富裕,但家风从来都正,做不出苛待兄弟姐妹的事,我上次也说了,你们小家得有自己的积蓄,正好今日说清楚了,今天起,你们两兄弟挣得钱不必全交给我,我只要你们三成,七成归你们自己,挣多挣少看你们自己本事,当然,你们也要互帮互助,不能眼看着兄弟受苦。”
“还有,云朵是你们的亲妹子,你们可不要学风铃儿她哥,窝囊废一个,你们有赚钱的买卖要带着云朵,她是个姑娘家,将来要嫁人的,我可不想让她随婆家摆布,她手里得有自己的倚仗,将来要是在婆家不好过,想回来就回来,你们不准往外赶。”
“谁敢欺负我妹子,我打死他。”季仲远说道。
“就是,我也去。”季伯山跟着说。
“别混,”樊雨花翻着白眼,说:“我是想好了,阿远,你那个吃饭的摊子得好好办下去,将来云朵做些饭食放摊子上卖,也是条路子。”
季仲远笑道:“没问题。”
樊雨花见识不多,能想到的给闺女留下的后路也仅限于一个早餐摊子,说来说去,就是让两个儿子照顾着闺女,要是哪天闺女在婆家过不下去了,就回来卖吃食,也能糊口,不至于像风铃儿那样没有退路。
季仲远却不这么想,他的眼光不止于这个吃饭的小摊,他对未来早有计划,而这个计划中不仅包含了小妹,还有大哥和母亲,他作为一个壮年男人,是有责任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
樊雨花把季云朵的事情安排好了,心里舒了一口气,又对季仲远说:“小野虽是个双儿,但既然进了我们季家的门,就是咱们的家人,你可不能寻些什么由头欺负他。”
“那绝不会。”樊雨花说的由头是什么,季仲远是知道的,无非就是田小野不能生孩子,樊雨花怕他因此责难他而已。
“也莫要在外面勾三搭四。”
“……”
季仲远抚额:“娘,我是那样的人么我!”
樊雨花表示完全有可能。
田小野在一旁经受了心灵大地震,他眼眶蓦然红了,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泪水就落了下来,他觉得这样不好,连忙举起衣袖擦泪。
樊雨花见了,伸出手把他拉到眼前,硬着语气说:“哭什么,对你不好么!”
田小野再也控制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樊雨花的膝盖哭道:“娘对我最好,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会好好侍奉娘,多多干活,我什么都听娘的,呜——”
樊雨花撇撇嘴,说:“你好好伺候阿远就行了。”
她说的硬,却没有把田小野推开,这小双儿长得漂亮,性子乖巧温顺,又是个能吃苦的,这些天观察下来,她还是很满意的。
于是她拍了拍田小野的头,给季仲远使了个眼色,季仲远便上前把田小野拉到自己的身边,劝道:“别哭了,你就在家里好好住着,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田小野:“……”
又被泼了冷水。
被她这么一打岔,气氛没有那么严肃了,樊雨花好像有些累了,对季伯山言简意赅:“你也是一样的。”
季伯山偷偷捏了捏常小惠的手,认真应下了。
樊雨花的话说完了,向小辈们挥挥手,说:“都去自己屋里吧,一会儿小惠把饭端我屋里,我还有事跟云朵说。”
大家都应下了,各回各屋,季云朵懵懵懂懂,抬头问樊雨花:“娘要和我说什么?”
樊雨花问她:“我刚说的你都听明白了没?”
季云朵点点头:“娘让哥哥们照顾我,还让我挣钱。”
樊雨花嗯了一声,拉着季云朵回屋:“是该教你点挣钱的手艺了,明天开始跟我学绣工,别再满街跑着瞎玩了。”
季云朵:“……”
第19章
外面大雨不停,嘈杂的雨声吵得人脑仁疼。
兄弟俩临走前把卖猎物的钱交给了樊雨花,樊雨花只留了五两银子,其余的让他们自己去分,季仲远坚持一人一半,季伯山推辞不掉,只好拿了一半回去。
这一次,季仲远手里有了三两多银子,这可是颇为丰厚的家底,他心中欢喜,对田小野说:“柜子里面最下层有个暗格,你把钱放里面坛子里。”
田小野啊了一声,难以置信地说道:“你让我放钱?”
“对啊,怎么了?”季仲远疑惑道。
田小野便没有说什么,蹲下身子找到了那个小坛子,把钱放了进去,原本里面就还有一吊钱,这会儿差不多有五两银子了。
就在田小野要放回去时,季仲远一手拿了过来,摇了摇,听着里面清脆的响声,满意道:“镇上的铺子一个月租金要差不多二两银子,等攒够二十两,咱们就去租个铺面,带院子的那种,全家都搬到镇上去。”
田小野吓了一跳,除了嫁人,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北山村,镇子更是想都不敢想的远方。
季仲远却还有些嫌弃,自顾自地说:“大哥之前去过县城,说是县城里人更有钱,更繁华,就是物价太高,要是在县城租个铺面,怕是要十几两一个月,咱们家底不行,不然真想搬去县城住。”
田小野目瞪口呆,半天才说道:“我从没听说村里人能去县城住的。”
季仲远摸摸下巴,心说县城他也不一定满意,毕竟是在现代化城市中出生长大的人。不过他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县城是什么样的,也不好多说,只是从来的第一天就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在这个穷苦的小村子里过一生,县城是基础配置,甚至不是标配。
这些不能和田小野说,他只能告诉他:“我大哥前段时间帮人搬家去过县城,说是从咱们村子去了镇上,再从镇上往北走一整天,就能见到县城的城墙了。”
“城墙是什么呀?”田小野好奇道。
“就是一堵结实的石墙,把整座城都围起来。”
“哈?那得多大的一堵墙啊!”
“很大很长很高,县城里的人就在城墙里生活,他们开铺子,做生意,也有当官的,员外郎,他们的街上有数不清的胭脂铺子、布庄、酒家、杂货铺、书铺还有很多我们想不到的店面,大哥说他那次去还差点迷路,因为县城真的太大了,道路太多,人也多,不过东西也贵,一串糖葫芦就得五六文钱,若是买澡豆香胰子之类的,那都得用银子。”
“澡豆香胰子是什么?”
“洗澡用的。”
“他们为什么不用皂荚和草木灰?”
季仲远笑了,田小野一脸纯真好奇望着他,看上去像是没有经过开发的原始山林,那么干净纯粹——也那么无知。
他戳戳田小野的额头,说:“因为香胰子洗得干净还香,对皮肤也好。”
“啊?”田小野被晃了一下,往后缩了缩,大概是堂屋那一出让他彻底卸下心防,把自己当作了季家人,所以说的话也多了起来。
“那县城里的人在哪儿种地呢?”
“他们不种地,但是一般都有地,在郊外,许多商人或者做官的,都会雇人看管种植。”
“种地还要花钱雇人?他们自己不能种吗?”
“他们要用这些时间经商赚钱,比起他们能赚到的钱,雇工的钱不过是九牛一毛。”
田小野眼睛越瞪越大,在季仲远这里,他第一次听到了与自己十几年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从小便在村子种地干活,挣扎求生,眼界和思想不是常人能想象的狭隘,这一刻,田小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和季仲远的差距,坐在床头抱着钱罐子的季仲远一下子便成了他心中高不可攀的对象。
他有些懊恼,却又忍不住向季仲远问更多,他太渴望知道那些山外世界的事情了,好似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原来是常小惠来喊田小野做饭去。
田小野意犹未尽地跟着她走了,今天晚上做甜汤喝,这是樊雨花定下的食谱,没有她的批准,媳妇夫郎是不敢随便做饭吃的。
甜汤就用季仲远和季伯山从山上挖的那种植物块根来做,季伯山把它叫做甜薯,季仲远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能吃就是。
甜薯的质地有些像山药,不过不像山药一般拉丝,而是汁水多,清脆水嫩,常小惠把甜薯洗了削皮,露出白色的肉来,然后切成小块,放进碗里。
田小野则在烧水,等水烧开把甜薯放进去,再弄些面糊糊熬成粥就行。
常小惠一边切菜,一边收拾用过的刀具,这样等饭做好,刀和面板也都收拾好了,干净利落,这也都是和樊雨花学的,她问田小野水烧得怎么样了,却没有得到回应,转头一看,田小野托着腮坐在灶膛前出神。
她觉得好笑,便捏了一下田小野的脸,笑着问道:“想什么呢?”
田小野回过神来,十分不好意思,挠挠头,脸红了一片,又想起季仲远说季伯山去过县城,那他肯定和常小惠说过县城里的事,就问常小惠:“嫂子,县城里真的有很多铺子,还有很多穿着漂亮衣服的人吗?”
常小惠一听就笑:“是阿远与你说了县城的事吧?大山哥上次从县城回来,阿远追着他问了好几天呢。”
田小野更想听了:“嫂子,你告诉我,县城里是什么样的?”
常小惠略一沉吟,说道:“大概就是神仙住的地方那样,大山哥说那里的人不兴穿咱们这样的衣服,都穿得可鲜亮,好多小姐夫人都不走路的,坐轿子,身边跟着好多仆从,渴了有人端水喝,饿了有人送点心果子,头上戴着的都是好漂亮的珠花。”
她是女孩子,自然对城里女孩子的衣物服饰记得清,田小野听了试图想象一下,却发现根本想象不出来,他好奇道:“珠花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听大山哥说是很多花和珠子串起来的,戴在头上可漂亮。”
“还有什么好东西?”
“多着呢,城里的点心铺子里有好多点心,一眼看过去都看不到边,做得可好看,雪白雪白的,一碰就碎,可酥着呢。”
“点心是什么?”
“这我知道,我和大山成亲时买过,就小小一块吃食,烤的酥酥的,里面是馅料,可香可甜呢。”
“那是烤馅饼吗?”
“不是不是,我说不清啦,等你吃到了你就知道了。”
田小野没吃过,想象不出来,闷头添了两根柴,锅里的水开了,常小惠连忙把甜薯块扔进去,又把搅好的面疙瘩扔了进去,她一边干一边说:“你要是想吃,就让阿远给你买呗,你赶上好时候,小两口手里有些钱,买块点心解解馋还是可以的。”
田小野摇摇头:“不买不买,仲远哥要把钱攒起来做大事的呢。”
常小惠捂嘴笑,田小野叹了口气,说:“嫂子,你说咱们要是能去县城住该多好。”
常小惠道:“那哪能啊,县城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咱们乡下人去做什么,而且你知道吗,县城真的好远,站在咱们这座山山顶上都看不见。”
“啊?仲远哥说走一天路就能到。”
“不对不对,大山哥去的时候是坐着车的,走路可远呢。”
山村里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望村外的路一眼望不到头,能去镇上已经是少有,多少人一辈子没出过村,季伯山季仲远这般常去镇上卖猎物的人,在村里已是惹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