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已经将单维意划为所有物。
这是太子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对活生生的人类产生这样的情感。
沈逾知道这对年轻人而言是何等贵重的情感。
更何况,太子看着寡情,但实际上是最渴望温情的一类人。为了满足皇帝的期望,他把对温情的渴望死死压抑在冰冷骄傲的外表之下,甚至压抑出皮肤饥渴症来。
单维意成为了太子内心汹涌暗流的出口。假以时日,太子对他的感情必然如缺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甚至说,也不必“假以时日”……
如果这个时候,沈逾从衣柜里走出来……
他相信太子不会当场翻脸,他也相信,当他辩解的时候,太子也会选择相信他。然而,没有一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会完全不介意。
一旦太子心生芥蒂,他们师徒君臣之间就会出现裂纹,这是轻则有损仕途重则家破人亡的大事。沈逾不能冒这个险。
他一个清白男人只好像给人戴帽子的奸夫一样大气不敢喘一个的躲在衣柜里。
沈逾只能寄望于单维意能随机应变,太子能坐坐就走。
他的耳朵竖起,警醒地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他听见太子的声音响起:“你这儿有客人?”
“什么?什么客人?”单维意的声音听起来慌慌张张。
沈逾暗道不妙。他立即意识到,是单维意留在桌面上的两个水杯让太子看出了端倪。
如果单维意是一个人在家,怎么会有两个水杯?
又听得单维意说:“我这不是……知道您要来,所以事先倒了水嘛。”
听到这话,沈逾心下稍微落定几分,庆幸自己出于谨慎,并没有喝单维意倒的水。
然而,下一秒,沈逾的心又提起来:单维意知道太子会来?那他为什么还邀请我?
这一下,沈逾想明白了:单维意邀请他来也好,把他塞进衣柜也罢,怕不都是计算好的?他就是想要太子和自己撞上?
怪不得……怪不得……
沈逾霎时间就把今天这种种异样串联起来了:单维意虽然愚蠢,却也很骄傲。他连太子都不愿意跟,怎么可能想跟自己?单维意把他叫来,故意撩拨,并不是要勾引他,而是要引起太子的误会。
太子要强夺单维意,单维意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所以,单维意故意把沈逾拉下水,希望太子会因此罢手。
想通一切后,沈逾一时哑然,要说,单维意能想出这个办法,也算是开动脑筋了,然而,又没有完全开动。
单维意这样做,表面上是借沈逾来拒绝太子,但实际上,是一口气把沈逾和太子得罪了!
可见,这个单大公子还是那个胆大得吓人、自作聪明起来能作死死全家的小混账。
沈逾这下是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得不承认,单维意这一招真的把他也架到了一个特别尴尬的位置。
柜门外传来太子的声音:“你是想通了?”
单维意不冷不热地说:“殿下,你也不能说上就上,召个高级点的鸭子也得打电话约时间呢。”
听到这句话,太子的第一反应是:“你召过?”
单维意连忙说:“胡说什么!没有没有,我都是听说的。”
太子冷道:“你可得洁身自好,否则,我可要教你身为臣侍道理。”
单维意怏怏不乐地说:“我的家教都是教我做一个世家公子的。也不知道谁家家教会教长子做男宠的。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做鸭世家,也请太子教我开开眼。”
他这伶牙俐齿的,太子听着丝毫不恼。单维意嘴上越是厉害,就越是懦弱不敢反抗的证明。如果他真的铁了心违抗,只会对太子冷面以对,或是避如蛇蝎,哪儿会像现在这样叨叨,跟撒娇似的?
太子也愿意哄哄他,便勾唇一笑:“单卿想学怎么做男宠?我自然会亲自教你。”
单维意听到太子称自己为“卿”,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瞻前顾后地说:“这儿空气好像不是很流通的样子,我们去阳台吧。”
太子只当单维意怕羞不想和自己在封闭空间里待着,纵容地答应了。二人便往阳台去。到了阳台,单维意又说:“太子在这儿坐坐,我进去一会儿。”
太子同意了。
单维意折回室内,把阳台拉门关上后,立即打开衣柜。
衣柜门打开,沈逾脸色更不好看:虽然阳台和室内有着一墙之隔,但沈逾不能确保自己离开的动静会否引起太子注意。
就算沈逾身手敏捷,能够无声无息地跑出门,但自动门的开关声对太子而言那是跟鸡啼差不多响了。
沈逾根本走不了,他用眼神示意单维意。
单维意也明白了。
而现在问题是,沈逾也不能久留。
因为他到底不是专业刺客。短时间控制自己的呼吸声还可以,时间一长,他还是憋不住的,很容易就漏出声响,让太子发现。
单维意像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抖了抖衣柜上的一条围巾,把它缠在沈逾的口鼻上。
沈逾不敢挣扎,只能任单维意将自己的口鼻封住。
单维意缠完后,拿出一条披肩,重新回到阳台。
太子是有听到单维意开衣柜捣鼓东西的动静的,心下也有些疑惑。待他看到单维意披着一件披肩出来,便没疑虑了,只说:“你冷吗?”
单维意深恐太子下一句就说“让我来温暖你”,忙摇头。
太子却笑了:“不冷你穿这个干什么?”
单维意没好气地说:“和阳台的栏杆配色,行不行?”
单维意夹枪带棒的样子在太子眼里十分可爱。他不厌烦单维意这样“以下犯上”,反而乐在其中。
单维意和太子在这边谈笑风生,在衣柜里的沈逾却不好过。
尽管他是改造人,十分钟不呼吸也不会死,但时间一旦超过五分钟,窒息感就会袭来。他的胸口变得憋闷,好像有一块石头压在他的胸前一样。渐渐的,石头变成了火车,从胸膛一直开到脑门,使他耳边都是轰隆隆的鸣叫。
他的眼前变得昏黑,下意识想伸手解开遮住自己口鼻的围巾。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他现在还不至于到死,但是现在就把围巾扯下,一定会大口呼吸,这声音绝对会引起太子的注意。
受过特训,他知道自己身体的极限在那里。
然而,这种不适感依然是他十分艰难。
他的四肢开始发软——在他的生命里,很少有这样的失控时刻。
他难得地体会到濒死的恐惧,心跳就补助加速。在极致的缺氧中,他却忽然萌生一种诡异的快感,好像天堂坠落,化成点点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又冰冷又滋润,又刺痛又梦幻。
就在他几乎要陷入狂乱的时候,口鼻的束缚骤然解开,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他的口鼻。他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先于意识地大口呼吸。
就在氧气涌入的那一刻,他因为缺氧而昏黑的视野重新清晰。随即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单维意琥珀色的眼睛。
他的眼里闪动着支配者才有的光芒——那是在闻鹿或是阮阳这样的人身上绝对看不到的。
沈逾的心跳剧烈加快,同一时间,他的喉咙被长长的围巾勒住。刚刚的喘息不过是苟延残喘,现在,他又重新被拖进濒死的漩涡里。
帝国不可一世的太傅大人软倒在狭窄的衣柜里,如待宰的羔羊般牵长颈子,脆弱的生命这一刻全部交付在不值得的人手里。
单维意用力一扯围巾,沈逾的头颈便跟着前倾。窒息让沈逾的视野昏黑,但他却觉得自己头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单维意的眼睛。
平日里,单维意的眼是剔透的琥珀色。而在这时候,单维意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的神兽金狐一样,发出金色的光,明亮惑人,即便是天上的月亮也不能与之相比。
不过一会儿,单维意又把围巾松了。
沈逾大口喘气,背靠在衣柜的门板上,双眼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单维意。
只见单维意立在衣柜门外,嘴角带笑。围巾的一头仍松松的挂在沈逾的肩颈上,另一头勾在单维意的右手。
沈逾对此的印象是:这是一条暗红色的围巾,衬得单维意的手很白。
“太子走了。”单维意淡声说。
听到“太子”两个字,沈逾仿佛从梦中惊醒一样,骤然回归现实。
他恍惚地从衣柜走下来,脸上却重归属于帝国太傅的冷静自持,然而,脸颊不自然的酡红仍出卖了他。
沈逾认真地看单维意,再一次审视这位单大公子。
单大公子的不羁跋扈、尖锐难缠,在这一刻都不再惹人生厌。沈逾甚至怀疑,自己从来就不讨厌这类人。
或许,因为他的骨子里其实迷恋着这样的人,才会在表面的理智层面上排斥。
沈逾罕见地感到了慌乱,他低头说:“那我先告辞了。”
在沈逾的脚即将踏出玄关的那一刻,他听到单维意的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老师难道一点儿都不好奇,我怎么会知道您喜欢什么吗?”
这句话……如此熟悉。
不久之前,单维意就在校医室说过一样的话吧?
昨日重现一般,这句话再次成功让沈逾回头。
但沈逾已经再没有当时的从容不迫。
单维意仰起头,嘴角含笑:“因为,我一眼就看出来……”
他朝沈逾伸手,沈逾却如上次一样后撤,不让他碰到自己的衣袖。他并不讶异,顺势把手拉住挂在沈逾肩膀上的红色围巾:“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个什么货色。”
沈逾下意识地低头,仿佛是一种臣服的姿态。
单维意的眼神也如之前那样,透露出小聪明和小算计,好像不知道自己这么做,随时能把自己作死一样。
然而,沈逾却控制不住自己地想和单维意沉入这一场作死的游戏里。
单维意伸出手,给沈逾把围巾系好,如同一个体贴的秘书……或是情人一般。然而,沈逾喉结滚动,隐隐约约地期盼着单维意将围巾系得更紧、再紧、最最紧一些……
而单维意并没有这么做。
沈逾感到失落,同时又极力掩饰。
单维意嗤笑:“给你脸了?”
沈逾胸膛起伏,哑声说:“你这是在玩火。”
单维意:……差点被这个霸道总裁的台词给搞笑场。
但他是专业的,即便听到“男人,你这是在玩火”“男人,自己点的火自己灭”“男人,你的眼里不准看别人”以及“亲我一口,命给你”都是不会笑场的。
单维意不置可否,表情依旧跋扈。
看到这样的单维意,沈逾头一次发现自己似乎看不透他:“你想做什么?”
单维意冷淡地说:“难道就只能你们人上人玩我,不准我玩人上人?”
沈逾挑起眉毛,说:“我以为,你故意把我和太子约过来,是想让他误会你和我有暧昧?”
“原本是的。”单维意承认了沈逾最开始的猜测,“但是,你把我过肩摔了之后,我就断了这个念头了。”
“为什么?”沈逾问。
单维意回答:“那证明你对我一点儿怜惜都没有。太子来了,你一定会多踩我两脚,到时候,我不会好过。”
沈逾不得不承认单维意是对的,在那个时候,沈逾虽然沉迷抽卡,但对三次元的单维意好感很低。
而现在……
不一样了。
沈逾笑道:“你如果一眼就知道我喜欢什么,为什么不开始就这样对付我?”
“我哪能一开始就知道?”单维意冷哼,“只是在刚才看你在衣柜的样子,我才突然想到,你是不是喜欢这个……”
沈逾并不怀疑单维意。
因为,沈逾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这个。
然而,这个太危险了。
不仅仅是这个游戏本身,更因为单维意与太子的关系。
无论哪一点,都注定他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断送生命。
可是……
正正因为这是如此的危险,才如此的迷人……
但到底是帝国太傅,沈逾控制住自己的绮念,脸上再度挂上从容优雅的微笑:“多谢款待。但我想,不会有第二次了。”
单维意看起来并不意外:“太傅是千金之子,当然比较惜命。”
沈逾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点头笑笑,利落地转身就走。
单维意并没有挽留他,而是随意地归置房间里的一切物品。
不久,宿舍门又响起来,走进来一个191cm的大高个——正是奚之桐。
他已经学会了使用人的身体,走动起来不再像蹒跚学步,动作流畅优雅,有贵胄之风。古有邯郸学步,今有AI学步。AI学走路能够完美复刻最优雅的步伐,精准地令人心惊。这一切不仅在于走路,还有其他所有动作,包括转身、点头、侧视,即便是最细微的一个眨眼一个抬眉,都经过精密的计算,使他流露出最好看、最典雅的气质。
一个人要养成这样的举止,需要至少十年。
而一个AI,怕是十天都不用。
单维意不意外奚之桐变成气质美男,他只是好奇:“你的数据库从哪儿拉来的?”
AI学习总得有个数据库吧。
奚之桐答:“贵族学院的礼仪课程影像资料。”
“……”好的,那就不奇怪了。
奚之桐看一天礼仪课,绝对能做得超过99.9%的礼仪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