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义皱眉, 似乎在记忆中检索无果。
老高也不尴尬, 笑呵呵的:“嗨, 想你也认不出来, 我当时可瘦了, 这不跑了两年生意啤酒肚都出来了吗, 模样全变了, 同学会那天你要是来, 保准跟大家一起笑话我哈哈哈哈。”
顾修义这才装作了然地点头:“原来是老同学啊。我同学会那天难得休息, 就留在家里陪纪阮了, 真是失礼。”
纪阮没忍住笑了下,又低头一边听戏一边吃冰淇淋。
老高在心里对白粤的咒骂更甚,刚才不还说开会吗,结果人在家陪老婆!
亏得他还巴巴请白粤吃饭,想让他在同学会帮忙引荐,结果人顾修义压根不卖他的面子!
老高皮笑肉不笑,稳住表情极力奉承:“瞧您这话说的,您是干大事的人,有空当然得在家陪老婆,哪像我们这种小生意,就是奔波的命,和您最近启动的凌洲三期根本不能比,这种大项目掉点儿渣都够我们吃一辈子了,哈哈哈哈。”
顾修义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笑了笑没接,转而看向白粤:“早些年爷爷还做一把手的时候,我们两家确实有些来往。”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但我记得,顾氏和白家已经很久没合作过了吧?”
白粤低垂着眉眼,似乎有些忍气吞声:“是,我们家这两年生意不太景气。”
他视线在纪阮脸上转一圈,又落回顾修义身上,咬了咬唇:“你不高兴了吗?……是因为别人乱猜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你不高兴了吗?”
他略显忐忑地看着顾修义。
顾修义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越是这样,越让人心里没底从而生出浓烈的不安。
白粤用力握了握拳,试探着说道:“你可能是误会了,我也很苦恼的,我一直都让别人不要乱猜我们的关系,原本我们也只是朋友而已。”
他说着低下头,神色有些暗淡:“再说……你也已经结婚了。”
这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纪阮看得啧啧称奇,这演技不比八点档的狗血剧更有层次?
只可惜赵阿姨不在现场,她老人家一定爱看。
顾修义揽着纪阮,说得很随意:“别,就当普通同学吧,朋友我受不起。”
看戏的夫妻两震惊对视。
白粤根本想不到顾修义会当着别人的面,对他说出这么难听的话,像当头淋了盆冷水:
“……修义?你、你现在连朋友都不愿意跟我做了吗?”
他脸色一点点变白,我见犹怜的模样。
顾修义却视若无睹,叹了口气:“没记错的话,你是顾俢礼的朋友,来我家做客,对我而言只是客人。”
老高两人的视线紧紧盯在白粤身上,已经直白到近乎赤裸。
白粤咬紧牙关,他想再堵一把,赌一把顾修义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让他颜面尽失:
“我知道了,是有些传言让纪阮不高兴了吧?但我也一直在澄清啊,一直让他们不要多想,可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也没有办法啊,如果纪阮还是不高兴,那我向他道歉——”
“白先生!”顾修义厉声打断。
提到纪阮,他骤然严肃不少:“纪阮不需要你道歉,也请你自重。”
“自重?”白粤晃了晃:“我们认识二十年,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现在要我自重?”
顾修义眸光冷冷的,在商场如此热闹的氛围下,他周身的空气冷得快要结冰,眼神从敷衍逐渐转向厌烦:
“如果你坚持这么说,那我不妨告诉你——”
“朋友不会未经允许擅自接触我的爱人;朋友也不会明知我爱人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还利用子虚乌有的传言刺激他;朋友更不会言语诱导外人,嘴上说没关系却做出更加让人误会的举动。”
他深深看着白粤:“如果你认为这就朋友,那很遗憾,我和你有着截然不同的交观。——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说他是怎么仗着年幼时的一点交情,四处散布谣言笼络人心的?白家的生意摇摇欲坠这么些年却始终没真的倒下,多多少少也是因为有人信了那些谣言,暗地里给了几分面子而已。
随着顾修义一句句平静却夹杂利刃的言语,白粤脸色一寸寸变白。
仿佛那些锋利的小刀在不停切割他的皮肤,鲜血流出,脸上除了惨白再也变不出别的颜色。
纪阮也有些呆住。
实在是,现在的氛围太尴尬了。
从顾修义那段话后就再也没人开口,熙熙攘攘的商场里,他们五个人立在一个夹娃娃机旁边,气氛诡异的宁静,引得不少路人看过来。
老高两口子甚至搀扶着退后两步,摸出纸巾擦汗,顾修义气场实在太强,哪怕为了配合老婆穿得像个大学生,也让人恐于直视头皮发麻。
白粤显然已经没脸说话了,僵硬地站在原地,不倒都是自尊心在勉强支撑。
为了做点生意,老高豁出去了,咬牙跳出来充当气氛凝结到极致的突破口。
只见他赔着笑,一边拿纸擦汗:
“是啊!我也最烦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胡乱攀关系的人,这种人交不得朋友!但顾总这种直白的性子我就最欣赏,有什么说什么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女生也连忙附和:“对对对,而且顾总您爱人又年轻又好看,还是艺术家,这谁羡慕得来啊是吧?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我今儿一看纪老师就觉得您俩特般配,艺术家和大商人,跟民国话本似的,天作之合啊!
“别说顾总您还顾家,周末都陪着纪先生,实在太难得了!”
两口子唱双簧似的你一言我一语,总算把快要撕破脸的难堪氛围扭转了些。
撕拉——
仿佛都能听到空气的冰块在悄悄融化。
顾修义气势收敛,微微露出些笑看了眼老高,感叹:
“果然还是有家室的人能互相理解。”
老高敏锐地察觉到顾修义的情绪转变,一鼓作气:“那可不!这样,今晚我做东,咱好好聊聊,这没结过婚的人啊,他不懂!”
“吃饭就免了,”顾修义和气拒绝:“纪阮肠胃不太好,我带他回家吃。”
老高原本也没抱希望,立刻点头:“诶也行,身体最重要嘛,咱老同学什么时候都能聚!”
顾修义不多废话:“投标的事你找负责人小黄吧,按规章进行。”
老高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诶!好好!谢谢顾总!谢谢您!!”
老高做梦都没想到还有这么峰回路转的一刻。
他这些天跑上跑下巴结白粤,为的就是顾修义这么一句话。
像他们这种刚起步的小公司,想和顾氏合作简直天方夜谭,根本连标书都递不进去。
但有顾修义这么一句话,起码可以进去见见世面了,哪怕最后还是陪跑也没关系,通过顾修义的话认识姓黄的负责人,起码有点饭渣子可以吃,顾修义看不上的,对他家来说可是不小的生意!
“纪阮!”一声低喝吓了老高一跳,回过头,只见顾总抓着纪阮的手一脸焦急,哪还有半点游刃有余的模样。
“我不是说了只能吃两口吗?”
顾修义无奈,那盒冰淇淋现在已经见底了,他稍不留神,就让纪阮偷偷摸摸吃掉了大半。
纪阮也有点震惊,他刚才看戏太过于全神贯注,加上这盒冰淇淋本来也小,没两口就快吃光了。
他缓缓咧开嘴,干笑两声:“对不起啊,我没注意……”
“……”
吃都吃了,顾修义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只能收走最后那一点,扔下一句“失陪了”,而后揽着纪阮离开。
“诶诶,顾总您走好啊!”老高殷勤挥手。
目送两人身影走远后,才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他转身看向白粤,贴脸陪笑的表情荡然无存,拂了拂衣袖:“得,那小白啊,我俩也先回了,公司还有点事,你自便。”
这就从白公子变成小白了?
白粤在顾修义那受了一通气,颜面尽失,哪里还容忍得了高大海给自己脸色看,当即指着鼻子:
“高大海,这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你忘了当初怎么巴结我的了吗?!”
“你还想要什么态度?”高大海直接怼回去!“没找你要回饭钱就是给你面子了!”
他转身,学顾修义的模样揽着自己老婆往外走,啐一声:
“真他妈晦气,吃了老子两顿饭,小一万块钱,结果他妈的是打肿脸充胖子,屁事办不成,还当不了老子夸那姓纪的小孩儿几句来得管用。”
女生轻笑:“我怎么跟你说来着,那人家扯了证的就是不一样,白家那生意好几年前就做不下去了,他要真跟顾修义有什么关系,顾修义能不帮把手?就你傻,他说什么你都信。”
高大海傻笑:“那当然,还是我媳妇有先见之明。”
“你把今儿这事再往校友群同城群里都散散,我瞧着姓顾的烦那姓白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凡让他高兴了,咱家这生意也好做。”
“诶诶,好,我啥都听你的。”
白粤从来没在同一天受过怎么多的气,他气得全身紧绷到极点都还忍不住发抖,满脑子都是高大海对自己侮辱,和顾修义离开的时的表情。
那么在乎,还捏着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的脸,压低嗓子说话,想教训都不敢太大声。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顾修义。
·
晚上回家,纪阮不出所料的没能吃上小牛排。
爆米花和冰淇淋的双重作用下,让他脆弱的肠胃有些造反,勉强吞了几口粥,又被顾修义喂了药后,只能在白着脸在床上窝着。
顾修义洗完澡轻手轻脚挤进纪阮的被窝,搓热手掌伸到睡衣里替他捂着胃,腰腹又瘦又薄,养了这么久也没长出二两肉,现在肚皮还凉飕飕的,摸上去怪可怜。
顾修义有点心疼:“还难受啊宝贝?”
纪阮翻了个身埋进他怀里,脸颊嘴唇都白白的,看得顾修义又心疼又生气:“说过了冰淇淋要少吃,你偏不信,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纪阮也有点气:“我也说过我不是故意的啊,当时白粤的表情真的很精彩嘛。”
说起这个顾修义就想笑,对纪阮很是无奈。
这孩子没心没肺什么都能当成一出戏来看,甚至他就是在向赵阿姨绘声绘色讲述今天的精彩事件时,突然开始胃疼的。
疼得猝不及防,直接让他弯下腰白了脸。
也吓了顾修义一大跳。
顾修义心有余悸地摸摸纪阮的肚皮:“好了好了,不怪你,怪我没把你看好。”
纪阮赌气地在顾修义肩头蹭了蹭,这事就算过去了。
不一会儿,他突然抬头看顾修义:“那生意你不会真让那个老高做吧?”
顾修义对上纪阮略微担忧的目光,笑了笑:“当然不会,有项目都按照规章流程走的,有严格的审查制度,我不搞一言堂。”
纪阮这才放心:“那就好。”
顾修义捏捏他的下巴:“怎么,怕我色令智昏,别人夸你一句就把生意交出去了?”
纪阮脸颊有点红,不好意思:“……没有,我就是担心嘛。”
“放心,”顾修义把他拥进怀里轻轻拍着背:“我会努力上班的赚大钱的,毕竟家里还有个没金山银山养不活的金疙瘩,说什么也不能随意挥霍倒闭是吧?”
纪阮笑着点他的胸口:“我哪有那么难养活?”
“对对对,”顾修义连忙讨饶:“我说错了,我宝贝不难养,是我自己怕。”
“你怕什么?”
纪阮眼睛亮亮的,含着笑意时波光流转,像在眼底藏了条小溪。
顾修义静静和他对视,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眸。
“怕你生病,怕照顾不好你,怕我养不活你。”
顾修义一提到他的身体,就会不自觉认真很多,有时还会隐隐有些忧愁的模样。
纪阮往他怀里缩了缩,用安慰的姿势抱住他的腰,轻声道:“我不会的。”
顾修义轻轻顺着纪阮的脊背:“嗯,不会的。”
像是在安慰纪阮,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摸摸纪阮的胸腹:“胃还疼不疼?”
“不疼了,”纪阮从他怀里探出头,头发乱糟糟地冲他笑:“但你再给我揉揉。”
顾修义永远不可能抵挡这种撒娇。
“好。”他笑着说。
结果却凑上来亲亲。
“唔……呀,你干嘛!”纪阮用了些力气把他推开,没好气地喘息:“让你揉肚子,不是让你亲我。”
顾修义手掌贴到纪阮的胃上轻轻揉着,依旧一刻不停地俯身亲他,含糊道:
“我是做生意的宝贝,雇用人工需要收费。”
纪阮一顿,忍着笑偏过头:
“神经病。”
第66章
一周后, 顾家老爷子寿宴当天。
纪阮大清早就被顾修义叫了起来,睁眼时床头开着盏小灯,外面的天似乎都还没亮, 树枝影影憧憧的。
而顾修义坐在床边轻轻拍他的背。
“起来了宝贝, 我们得出门了。”他声音放得很轻地在纪阮耳边说,像怕把纪阮吓到。
纪阮意识渐渐苏醒,身上却有些动弹不得, 手脚都绵软无力。
他起床一向很困难,越早越难受。
“唉……”纪阮叹了口气:“才几点啊……”
顾修义眸光含上些歉疚:“坐车去码头就得有一会儿,对不起宝贝,我们在车上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