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纪阮没像往常一样张开嘴等待投喂,反而伸手接住了整个纸杯蛋糕,小声说:“我自己来吧……”
顾修义神色暗了暗,却没继续插手,耐心等待纪阮小口小口吃完,从他手里接过空纸杯,又抽了张餐巾纸自然地要帮他擦嘴。
纪阮微微偏过头,再一次打断了顾修义的动作,拿过纸巾自己擦干净嘴后叠好扔进垃圾桶。
太奇怪了。
顾修义哪怕再迟钝,到现在这样的情况也知道相当不对劲,绝不是“看到伤口难过”这么简单的理由可以解释的。
纪阮抗拒肢体接触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到底发生什么了纪阮?”顾修义沉沉道。
又怕吓到纪阮,强迫自己放缓语调慢慢拉住纪阮的手坐近,柔声道:“告诉我好不好?”
一旦在意起来,纪阮就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顾修义对他是真的温柔,甚至可以想见在这个男人三十年的人生中,不会有比现在更温柔的时刻了。
可他越是这样,越是让纪阮迷茫。
对他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
顾修义连碰他的伤口都小心翼翼,重新盖上敷料贴时,压周围的边角都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他。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欺负他,却站在一边无动于衷?
纪阮根本想象不到那种样子。
顾修义的目光太容易让人沉溺,纪阮和他对视着,感觉血液都被灼伤,仓促地低下头。
但即便理智尚存,他也无法抵抗这种温柔,压在心底的惊恐怯懦争先恐后要从嗓子里冒出来。
终于,他鼓起勇气抬头,对上顾修义灼灼的目光:“……我做噩梦了。”
如果说是梦的话,就算再离谱也不会被当成神经病吧?还能借此看一下顾修义的态度。
“嗯,梦到什么了?”顾修义还是很温柔。
他揽着纪阮肩,不动声色再次将纪阮拢入怀中:“不怕,慢慢告诉我。”
纪阮咬了咬下唇,五指不自觉收紧,像是下定巨大决心般开口:
“我梦到你……你要掏我心挖我的肾连眼角膜都不放过。”
说出了这一句,纪阮堵了半天的气管一下子顺畅了,他闭上眼紧紧握着拳头一鼓作气:“后面你会遇到一个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他欺负我!”
“他要我的心肝脾肺肾,你非但不帮我,还默认他的行为,特别坏!”
“……总之就是、特别可恶!”
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在这一刻倾泻,纪阮这大段话可以说是荡气回肠,在空旷的病房里都留有回响。
“……”
纪阮头垂得低低地,等了好久都没得到回应,不得不再次鼓起勇气抬头。
结果看到顾总沉着冷静的面孔一点点崩裂。
“纪、宝宝宝贝……”顾修义难得的舌头打结了。
他似乎非常震撼,喉结上下滚动努力调整状态,试图把思维转到和纪阮一个次元,但调试无果惨烈失败。
“你、怎么会做这种梦呢?”顾修义竭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点,装作非常理解纪阮的样子:“我不会的。”
纪阮那股劲上来了,也大胆地和顾修义对视:
“你怎么知道不会呢?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没有那种可能。”
“怎么保证?”
顾修义顿了一下,忽然不说话了,他让纪阮离开自己怀抱和他面对面坐着,微微俯身双手握住纪阮的肩。
纪阮很清晰地察觉到,顾修义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严肃。
他眉心一跳,莫名觉得对方即将说出一番非常非常重要的话。
扑通扑通——
纪阮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血液也像在被加热一样涌动全身,连耳尖都发烫。
他会说什么?
什么话配得上这么认真的表情?
会不会说他喜欢我啊?
不可能不可能,小说里顾修义大结局受快死了才告白呢,怎么可能这么快。
……要是真说了我该怎么回应?
就算表白了也不代表后面不会帮着白月光开虐,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就是男人的嘴!
可心还是跳得好快。
有很短暂的片刻,纪阮耳边只能听到自己震动的心跳,他怕听不见顾修义的话,捂着心口压抑好久才稍微平静些许。
无比漫长的纠结冲破屏障其实只有短短一瞬。
顾修义喉结动了动,嘴唇微张,纪阮心跳在这一刻到达顶峰。
“——这是违法的。”
顾修义用无比郑重严谨的语气:“任何器官交易都是在挑战法律底线,我是守法公民,从未有过任何不良记录,每年还会按时依法纳税。”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随时检查公司的税务记录。”
“我不会违法,也不会默认容许他人违法。”
“你刚才梦到的事,不存在一丁点发生的可能性。”
顾修义阐述完辩解词后看向纪阮,纪阮有点呆。
眼睛大大的,睫毛湿湿的,微微张着嘴巴和自己对视,但视线却不太聚焦。
纪阮这些日子被养得很好,向来容易干裂的嘴唇也水润润的,散发着自然的淡红色,甚至因为刚吃过小蛋糕而有些晶莹剔透。
顾修义心神微动,指尖有些发麻,说出了心里埋得最深的一句话:
“当然,不会有比你更重要的人了。”
说罢,他略含忐忑地看向纪阮。
纪阮:“…………”
有了前面一大段公民基操论,纪阮的注意力已经无法关注其他任何事了。
哪怕顾修义最后来了句“你最重要”,在纪阮看来,也不过是顾总对自己跌落峡谷的情商的苍白辩解罢了。
就像跳伞的人在半空中惊觉自己忘了带降落伞,千钧一发之际发现还有个备用的,打开后才又发现,妈的,有个大口子!
有用,但不多,并没能挽回多少。
纪阮彻底呆了,根本缓不过来。
未曾设想的道路开辟太突如其来,以至于纪阮大脑宕机。
原来古早虐文的世界也是存在法律的呀!
可怎么更难受了呢?
纪阮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但他知道,他一点都不想看顾修义公司的税务记录!
·
这天,顾修义一直到最后都没能再得到纪阮的回话。
他眼睁睁看着纪阮眼睛恢复神采,好像回过了神。
但他微张的嘴唇却渐渐合上,还慢慢抿成一条线,连漂亮的唇珠都被淹没了。
两秒后,纪阮的唇角开始匀速下拉,慢慢撇成一个看起来非常委屈的半括号,然后眼眶开始泛红,整张脸在一瞬间变得皱巴巴。
“哇呜——!”
不到一秒,豆大的泪珠子从纪阮闭成缝的眼角争先恐后跑出来,接二连三往顾修义手背上砸。
???!!!
顾修义差点从床上弹起来,行动快于意识地把餐巾纸抽得咵咵作响。
“不是……怎么哭了?!”
“我错了!”
“不哭啊宝贝……”
第54章
顾修义已经四天没能抱纪阮睡觉了。
他开始深刻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所以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宽敞的休息室内, 春末夏初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使一室都显得宁静温和,呼吸间还能闻到阳光暖洋洋的味道。
浅蓝色布艺沙发上的男人背对窗户而坐, 周身环着一圈光晕, 眉宇间却落下阴影,看上去愁眉不展。
李绥安端了两杯咖啡放到圆桌上, 而后散漫地坐到顾修义对面, 一边喝着自己那杯,一边打量顾修义的神情——显然一副为情所困的忧愁。
他手肘撑到桌上,似笑非笑:“嗯?咋回事?说出来我乐……我帮你分析分析。”
顾修义瞥他一眼,慢悠悠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皱起眉:“怎么是速溶的?”
“那不然呢?”李绥安说:“这儿可是医院, 我们科室很忙的好吧, 谁有功夫给你现磨,瞎讲究。”
顾修义回以冷漠凝视。
李绥安毫不在意, 笑了声:“吓唬谁呢,您这么讲究不也跑我这儿来取经了么?”
作为朋友中感情经历最为顺利的李绥安, 与女友稳定恋爱三年传出过不少佳话,日常担任军师的角色, 为朋友的感情生活出谋划策。
连从没谈过恋爱的宋岭也时长来求经问道, 甚至严谨地做好笔记以备不时之需, 就是为了万一以后某天有了喜欢的人, 不至于像个愣头青一样手足无措。
但Bking如顾总, 曾经的他十分不屑于这样的恋爱讲坛,每次宋岭参加他都以加班为由坚决不来。
顾修义也有今天, 李绥安对眼前的画面相当满意。
他敲敲桌面:“赶紧的, 说出来, 我知道原委才能帮你分析啊。”
顾修义抬起眼皮打量李绥安,似乎在思索眼前这满脸玩味的男人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但转念一想,自己身边除了李绥安,似乎也找不到第二个认真谈恋爱的人了。
“我……”斟酌片刻,顾修义开口:“我把他弄哭了。”
李绥安挑眉:“哟,那你挺厉害。”
接收到对面的死亡凝视后,他又咳了一声:“行行行严肃点,怎么哭的啊,我记得纪阮也不是特爱哭的类型吧?”
那还是挺爱哭的,顾修义想。
昏睡着起不来的时候,他念个菜谱都能给馋哭,永远哭得让人猝不及防又招架不住。
但他当然不可能让李绥安知道这些。
“嗯。”顾修义说。
“哦……”李绥安摸着下巴思考道:“那肯定就是你的问题了。”
“……”
“他哭之前你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吧,就上一句。”李绥安问。
顾修义回想了下,看上去有些不自在:“我,”他清了清嗓子:“咳,我说他对我最重要。”
“哟嗬不错嘛老顾!”李绥安两眼都放光了,一副磕到了的样子。
“这话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这不就是变相表白了吗?”
“那他为什么哭?”
“肯定是感动的。”李绥安斩钉截铁。
顾修义目光满是怀疑,若有所思:“可是……他最近都不愿意和我接触了,经常很回避。”
“正常,”李绥安摆出老道的姿态:“就是害羞,我刚跟我家媛媛告白的那几天,她也害羞得不行,老避着不见我,一逗就脸红,别提多可爱了。”
“那不一样。”顾修义摇头。
“不是害羞,是生气,你知道的吧,就是腮帮子鼓起来的那种。”他点着自己的脸示范:“这里,鼓起来一点,侧面看特别可爱,一戳还凹进去。哦你肯定不知道,你又没见过。其实正面也可爱,但侧面更——”
“我当然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谁没老婆似的!”李绥安当即敏感了:“我家媛媛生气的时候也这么可爱,你懂个屁。”
“……”
“……”
两人对视着,互相看不惯对方炫耀老婆的嘚瑟样,空气中一时弥漫起剑拔弩张的气息。
最终还是李绥安先败下阵来。
毕竟顾修义这种长年累月在商场和乌烟瘴气的豪门里泡出来的侵略者气息,他们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可干不过。
“好吧好吧,”李绥安摊了摊手:“这事确实不合常理,都变相表白了还生气回避,要么是他不喜欢你,要么——”
顾修义不动声色坐直些。
“要么就是你做错了什么事自己都不知道,还乐颠乐颠觉得自己干得漂亮。”
顾修义:“……”
怎么感觉好像真是这样……
“这样,你把当时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一点细节都不要落下。”李绥安说。
顾修义正在抿难喝得要命的速溶咖啡,闻言皱眉放回原处,摩挲着婚戒仔细思考:
“先是,他说他做噩梦了……”
暮春时节的阳光炙热而明媚,洋洋洒洒充盈在整间休息室内,斑驳的树叶随着微风在顾修义沉稳的讲述声中徐徐晃动。
一开始李绥安的表情还是相当理解具有共情意味的,可随着事件的逐渐展开,他的脸色变换莫测,从疑惑到震撼再到不可置信,最终化为深深的无语。
“梦境都是虚假的,我本来可以敷衍地拥抱他,再用花言巧语来安慰,但我没有。”顾修义说。
“因为他的害怕是真实的,所以我想我必须认真对待这个问题。我不可能犯法,也不可能眼睁睁看别人通过非法手段伤害他,当然合法的也不行。”
“哪怕是虚无缥缈的事也要给他最真实可靠的保证,要让他知道,他能从法律途径和我本人这里获得双重保护,完全不用害怕。
“我们国家最坚定且不可撼动的不就是法律吗?”
顾总落下了掷地有声的总结陈词。
李绥安:“………………”
李绥安抬起手,一下一下啪啪鼓起掌:“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却丝毫没有夸赞的意思:“就是我有个问题哈。”
顾修义微微后仰靠上椅背:“你说。”
“你这是在谈朋友呢……还是做演讲啊?”
“……?”
“你!……我!”李绥安端起速溶咖啡一口闷,“啪”一声把杯子拍回桌面:“不是老顾,你是这些年做生意把脑袋做秀逗了还是本来就这么秀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