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谁见了病房不绕道跑啊,他就没见过这种上赶着住院的家属。
纪阮忍无可忍,抓着顾修义的袖子:“我们回去吧,医院又不是你家开的……”
然后他看到顾修义回过头,平静的脸色下透露出难以描述的情绪。
“抱歉。”他说。
“?”
“我忘了。”
他忘了这是一家公立医院。
确实不是他家开的。
“……?!”
纪阮深深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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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严肃脸):顾氏旗下医疗项目众多,从药品的研发配送到医疗点的设立有完整的体系,事出紧急,我才有此疏漏。
阮阮:呸。
第44章
两天后。
周末。
春日和煦, 草长莺飞。
顾修义开车堵在了市郊环线的主道上,夹在一群五颜六色的私家车里龟速前行。
春天到了,城市居民们似乎都铆足了劲往郊区冲,拖家带口出门踏青。
顾修义手指略显焦躁地在方向盘上点着, 瞟一眼时间, 十一点零五分,还好, 暂时不算太晚。
可再堵一会儿就说不准了, 他还得去接纪阮吃午饭。
“前方路段拥堵, 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导航每隔几分钟就想为他规划新路线, 可五分钟他连十米都没开出去, 走都走不动, 再规划有什么用?
顾修义抬手,点击, 精准关掉导航。
清净。
前天晚上他把纪阮从医院抱回家后, 小朋友缩在被子里, 脸颊红彤彤地拉住他的衣袖, 说想跟他商量件事。
困兮兮的小朋友临睡前的小愿望, 别说商量了, 就是已经拍板做好决定只是通知他一声,他能不答应吗?
要天上的星星也得二话不说飞上去摘下来。
顾修义就是这么说的。
当然用词更加克制委婉,符合他在纪阮心中波澜不惊的形象。
于是纪阮说,程云琇想收他当徒弟, 他已经答应了。
就在几个小时前。
他会来酒吧找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
顾修义当时听到了一点点心碎的声音。
但没关系, 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而且纪阮为了想要听取他的看法特地来酒吧找他, 也足以说明他在纪阮心中的分量。
这原本也是件好事。
纪阮能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顾修义当然没有理由拒绝,还会全力支持他。
他也是这么告诉纪阮。
然后哄纪阮安安稳稳地入睡。
但顾修义没想到纪阮动作这么快。
当天晚上答应拜师,后天早上就风风火火要行拜师礼。
声名远扬的程大师和总是慢吞吞像个小蜗牛的纪阮,在这件事上的执行力意外的强悍。
程云琇是因为太喜欢纪阮,怕到手的小徒弟跑了。
而纪阮……顾修义不懂纪阮为什么这么急,甚至出门前他胃都没好利索,起床时趴在床边疼了好一会儿。
纪阮的动作快到,给顾修义一种他想要离开他的错觉。
就因为这个一闪而过,又足够让人心惊的念头,顾修义一早上开会都兴致缺缺。
现在堵在路上更是格外的焦躁。
短短四十分钟的路程,硬是堵了两个小时才到,而那个时候纪阮的拜师礼早就结束了。
顾修义到时,纪阮正站在门边,低着头踢地上的小石子。
程云琇在市郊有个小院子,里面种了不少姹紫嫣红的花,越过围栏轰轰烈烈地开出来。
而纪阮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灰色针织外套,在艳丽的花丛中看上去格外清冽雅致。
今天中午程云琇和另一位老师有约,原本想带纪阮一起去,但他们要吃的是海鲜,纪阮胃不舒服怕吃了会更难受,就没跟着一起。
顾总知道这事,自告奋勇说要来接他,结果说好了十二点,竟然迟到了整整半小时。
要不是在程云琇家里吃了两块桃花糕垫着,纪阮真的会饿晕。
顾修义从车里出来,快步走到纪阮身边,先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二话不说往他嘴里塞了颗糖,才轻轻环住他的肩膀。
“是不是难受了?”
“……饿死了。”纪阮有气无力
他把糖抵在上颚,丝丝缕缕的甜意在唇齿间蔓延,但头晕没能立刻缓解,他只能手脚发软地靠在顾修义身上。
“我的错。”
顾修义手掌隔着衣服贴到纪阮肚子上,原本就平坦的小腹有点往里陷,摸起来可怜得紧。
他往上移了几寸,轻轻按着纪阮的胃:“会疼吗?”
疼倒是还好,就是饿得一抽一抽的,有时候还反酸,纪阮闭着眼唇色浅淡:“有点……”
顾修义见状不敢再耽搁,半搂半抱地把纪阮带上副驾驶,幸好现在道路通畅不少,他没花多少时间选了家店面很干净的牛骨汤馆。
有肉有菜有饭,还有香浓爽口的牛骨汤,几口热汤下肚,纪阮那靠水果糖都无法拯救的浅淡唇色才总算活泛过来,恢复到了原本淡淡的红色。
这家店虽然是卖大骨汤的,装修得却很雅致带着田园气息,二楼的包间里能够看到外面院子的花花草草和白色蝴蝶。
纪阮夹了根时令蔬菜和着软糯的米饭慢慢咀嚼,不管再饿,他吃饭的礼仪也不会丢,斯文安静不发出任何声音。
毫不意外的,这个时候任何话题都不足以被聊起来,纪阮只会盯着自己面前的菜汤肉“嗯”“啊”“哦”回应两句,如果想听他说话,就得等漫长的咀嚼结束之后。
但通常这样也说不了几句,他就会又往嘴里送进下一口肉,然后又是漫长的咀嚼、等待、敷衍应声无限循环。
顾修义对这种吃饭流程了如指掌,一开始就没尝试跟他聊什么有的没的,只偶尔提醒他小心烫,包间里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汤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这种吃饭模式最初颇合顾修义心意,或许是有他那个行事粗鲁的父亲作为对照,他从小就很欣赏吃相斯文有涵养的人。
而刚结婚时,纪阮怎么看都属于身娇肉贵难养活的类型,不能算完美的结婚合作伙伴。
可顾修义从一开始就几乎没考虑过纪阮以外的任何人,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见第一面时,他就有幸和纪阮共进晚餐,欣赏到了他吃饭时的优雅风姿。
顾修义一言不发,习惯性地注视着纪阮的一举一动,一边看一边觉得神清气爽。
终于,纪阮吃完了小碗饭,盛了点汤用勺子轻轻拨着放凉,一手撑着下颌看窗外的蝴蝶:
“对了,有个事一直忘了跟你说。”
他悠然开口,说话间似乎小小呼出了点气,尾音听起来舒适惬意,似乎很喜欢窗外绕着花翩然飞舞的蝴蝶们。
这种尾音微扬,带着慵懒倦怠感的状态让顾修义略一警惕。
虽然纪阮这样很漂亮,但前天晚上他向顾修义提出拜师时,也是这么含蓄的漂亮着,连说话的语调都一模一样。
“什么事?”
顾修义用平静的语气。
纪阮回头,满园春色还映在眼底,笑吟吟的:“下周有个活动,老师要带我和学姐一起去,两年一度特别盛大的那种。”
顾修义早有预料,点头道:“挺好的,天气好了你多出去走走对身体也有好处。”
“那太好了,我回去可以准备开始收拾行李了。”
顾修义抬头:“行李?”
“嗯,在外地,我要出差啦。”
纪阮捧起汤碗,舀了一小勺送进嘴里,动作流畅优雅,宽松的白衬衫袖口露出一段手腕。
他很少穿衬衫,算上领证那天,顾修义是第二次看到这件衬衫出现在他身上——袖口绣着一株小小的墨竹,给他添了些许沉静的书卷气。
快要一年了,纪阮眉目舒展,原本就精致的五官比起初见时更加秾丽而充满神采。
顾修义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后知后觉才想通,原来纪阮已经是个可以自己出差的大人了。
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欣慰的同时,“纪阮会离开他”的这种错觉也不由分说地在意识中占据存在感。
他放下筷子靠回椅背,手肘搭在两侧扶手上,双腿自然地交叠起来。
许久他平静开口,像只是随口询问:“听起来很有趣,也会有作品展示吗?”
纪阮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一向很话聊:“对,有很多典藏级的刺绣会展出,不止汉绣,四大名绣的老师们都会来,还有拍卖会,老师和学姐也会送两幅自己的作品去拍卖。”
他脸颊微微泛红,顾盼神飞:“但我没有,我才刚拜师,都还不算正式入行,老师这是第一次把我往圈子里带,跟去开开眼界也很好啊。”
顾修义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纪阮,随着他说话的频率还偶尔点头,非常认真在聆听的模样:“确实很有意义,那需要帮你准备点什么吗?”
“不用啦,我就是个小徒弟而已,”纪阮见顾修义这么支持自己的爱好,有点感动:“谢谢你啊。”
顾修义笑了笑,又不经意般问道:“出差地在哪里,远吗?”
“不远的,就隔壁B市,清溪山。”纪阮感动之下知无不言。
顾修义抿着茶水略一思忖:“那里风景很好。”
“是吧,”纪阮浅浅打了个哈欠,“……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和顾修义的椅子不同,纪阮坐的是个小沙发,他吃饱后有些犯困,而身后的靠垫很柔软,他揉着肚子餍足地靠上去,眼皮一点一点合了起来。
“我们能不能歇一会儿再走……”他喃喃道。
双眼彻底合上时,听到顾修义低沉柔和的声线:“当然可以。”
纪阮在一边小憩,顾修义就维持着原封不动的姿势,手指支着下颌。
他坐在窗户和墙壁的交界处,稍稍后仰身形就会没入阴影中,眉宇间暗影憧憧,像在隐晦地思索着什么。
许久他才动了动,目光落到纪阮脸上,看他睡觉时轻轻抖动的睫毛。
而后视线一转,忽然看向纪阮的肚子。
他盯了好一会儿,似乎为了看得更清楚,还轻声坐到了纪阮身边。
纪阮很瘦,全身加起来统共也没有二两肉,更不可能有小肚子,腰腹隐没在衬衫下,薄薄的一小片,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纪阮身上那件开衫毛衣和家里猫的毛色有点像。
顾修义记得很清楚,小安刚被接回家还只有巴掌大的时候,喂完奶就喜欢这么四仰八叉地瘫着,也会很乐意给他摸肚皮。
顾修义瞅了半天,朝那块可怜的小肚皮,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嗯?怎么有点鼓?
不确定,再摸摸。
真的鼓起来了!
……还有点可爱。
原本饿到凹陷的小肚子,现在能摸出一点点弧度,顾修义惊奇,在他看来纪阮根本没吃多少,一碗牛骨汤和几口肉就能把肚子喂鼓吗?
这也太省食材了。
顾修义莫名觉得,纪阮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养活,甚至养他比养猫还更让人有成就感。
他像是着迷一般,爱不释手地摸了一下又一下。
掌心忽然一凉,纪阮细白的手指慢悠悠把他的手挑了起来:
“你干嘛呢?”
他眉梢微微吊着,眼里还残留了些朦胧的睡意。
顾修义如梦初醒一般顿住。
……他也想知道自己在干嘛。
他怎么能趁别人入睡的时候做出偷摸人家肚子这种不得体的行为?
这下要怎么解释?
他在纪阮面前苦心维持的君子风度绅士形象是不是摇摇欲坠了?
纪阮会怎么想他?
会不会觉得他和别的普通的三十岁的有钱的男的没有任何区别?
霎时间顾修义心里卷起惊涛骇浪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逼他用尽几十年征战商场和狗血豪门勾心斗角锻炼出的心理素质才稳住身形,收回手。
而这一切落在纪阮眼里只有短短的一瞬。
他看到的只是顾总利落地收手,而后双手交叠在胸前,面色平静到可以算得上冷酷。
纪阮脑袋空空的,呆坐了半晌才揉着眼睛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摸我肚子?”
顾修义身上紧紧绷着,因为过于用力挺括的衬衫下包裹出手臂肌肉流畅的线条。
空气安静了短暂的几秒,他偏头看向纪阮,面色一如往常:
“自己刚才胃不舒服没发现吗?”
“……?”
“你刚才睡觉的时候有点胃疼,我帮你揉了一下。”
“……是吗?”
“是的。”
顾修义用一副连自己都深信不疑的语气说。
因为身体不好,纪阮每次睡觉再醒来的前几分钟都是人生的智商低谷。
顾修义坚定坦荡正人君子的视线,和纪阮怀疑呆滞自我怀疑的视线在空中纠缠交织,最终顾姓老油条以更加不要脸的心态大获全胜。
纪阮低下头,摸摸自己的肚子。
他这一顿吃得比以前都多,小肚子都鼓起来了,确实不太好受。
他手掌在鼓起的圆弧上轻轻一划,看向顾修义:“好像……是有点胀胀的。”
眼睛漂亮的人,小睡刚起时微红的眼眶永远是最致命的撒娇武器,万箭齐发直冲顾修义命门。
顾修义喉结不太明显地上下一滑,勾着纪阮的腰把他带到自己身边。
纪阮轻得不行,手里还攥了个小靠垫,被顾修义提溜的时候就像一个手办娃娃,不费吹灰之力就连人带靠枕一起到了顾修义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