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那个家的环境是什么样,但第一次去见结婚对象的父母,总要带点什么才不算失礼,只是这次事情来得突然,纪阮完全没来得及考虑到。
顾修义没有马上回答,看向纪阮的眼里带了一丝诧异,旋即摇头:“不用。”
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道:“等下进去见到里面的人,不用在乎他们,你自己舒服就好。”
这句话像在宽慰,又更像是强调。
回廊建在大池塘上,风比别处大,纪阮皱眉咳了两声,“什么?”
他嗓子没好全,咳嗽起来尾音就拉得很长。
顾修义稍稍往他身前站了一点,解释道:“里面住了我爷爷、父亲、继母、和两个兄弟,大的是继母和前夫生的,小的是她和我爸的私生子。”
他看向纪阮,眼里没什么情绪:“所以见到他们,你可以什么都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也都不用理,如果觉得厌烦可以关掉耳蜗。”
纪阮轻轻笑了起来:“你不是不喜欢我随便关耳蜗吗?”
顾修义语调平稳:“这次可以,不重要。”
纪阮扬了扬眉,果然是复杂的豪门恩怨啊,顾修义看起来对那些所谓的“家人”毫无感情。
只是纪阮一向很不耐烦纠结这些勾心斗角,连追剧都从来不看宫斗,用他简单的大脑敷衍一想,问顾修义:
“所以他们是坏人吗?”
坏人?
顾修义额角微微一抽。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纪阮这种,把人简单定义为“好”和“坏”的孩子了。
甚至说,他早在很久以前就不再尝试去定义人性。
顾修义一时给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半晌,他对上纪阮温润的眼睛,脊背不自觉放松很多:“站在我的立场上,可以这么说。”
他弯了弯唇角:“所以你不用考虑别的,跟着我就行。”
纪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正好他也不喜欢考虑复杂的事。
他向来很擅长化繁为简。
管家还在偷偷用余光打量他们,纪阮亲昵地抱住顾修义的胳膊,耳语道:“总之我装聋作哑就行了吧?”
回应他的是顾修义连声的低笑:“嗯。”
--------------------
作者有话要说:
纪·头脑简单逢场作戏装聋作哑·阮阮
顾总:我天真又懂事的老婆
第10章
从正门到主屋,花了二十三分钟五十六秒,纪阮特意掐了时间。
一路上被沿途的景观弄得眼花缭乱,明明是来吃饭,却像莫名其妙和顾修义手牵手逛了一次公园,又累又饿直叹气。
顾修义瞧纪阮这个样子也一时语塞,末了叹息道:“算了,等下回去直接坐车走吧。”
纪阮猛地抬头:“还能坐车?”
“从侧门出去有座露天车库,进后面的公路能直接开上高速。”顾修义平静叙述。
“那还走什么正门!”纪阮有点绷不住了,脸都皱起来:“亏得我以为你们顾家专门把宅子修成迷宫防贼呢!”
顾修义忍俊不禁,拍拍纪阮的背:“多走走路没什么不好,你太缺乏锻炼,赵阿姨说你这半个月一次都没出过门?”
“我……”纪阮一哽,没想到这人一下就把矛头对到自己身上了。
他当然不会承认不出门是因为懒。
“我我我那是生病了!”纪阮强调:“病得很重!外面那么热出门病情会反复的。而且我出门干嘛,去你公司查岗吗?——咳咳咳……”
说着还捂住胸口咳起来,活脱脱一副被气得弱柳扶风的林黛玉模样,好像别人再敢气他,他就敢拿出帕子咯血。
顾修义简直没辙,学着赵阿姨的手法给纪阮拍背,却依旧不松口:“可以查岗,小雅他们也说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想来随时可以约时间。”
“呵,”纪阮冷笑一声:“谁家查岗是预约制的?等着吧,我会突袭的。”
顾修义绷着笑,贴心道:“嗯,不急,等病好了再说,别又反复了。”
以前没发现纪阮这么好逗。
“顾修义你!……”纪阮是真的要被哽到吐血了。
以前也没发现这人这么会阴阳怪气!
“——修义啊,回来啦。”一道女声打断两人斗嘴。
纪阮看过去,是位穿着紫色旗袍的中年妇人,保养得挺好,气质是典型的温柔贤妻,从远处的走廊连连小跑着过来,眼里的柔情溢得夸张。
“修义啊,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爸可想你了!”
女人热切得眼眶都红了,好像顾修义不是在上班,而且去边疆征战了几十年才归家一样。
她身后还站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两人长得像,神态也几乎一模一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了顾修义激动不已:“大哥!”
顾修义却淡淡的,“方姨,好久不见了。”
说着揽住纪阮的肩介绍到:“方兰,我继母,你叫她方姨就行。顾俢礼,我弟弟。”
纪阮得体地笑了笑:“你们好,我叫纪阮。”
两人平淡的反应也没能打消方兰的热情,她满面笑意地看着纪阮,相当慈爱地“诶”了一声:“小阮吧,长得真好看。”
“诶对了,小礼,你哥呢,怎么还不出来?”方兰说着忽然问顾俢礼:“这修义第一次带爱人回家,他怎么也不出来迎接一下!”
顾俢礼面露难色:“妈,我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正陪着爸呢。”
“这孩子!”方兰堆着笑看向顾修义:“哎哟修义你看,真是不好意思,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启明。”
顾修义没什么表示:“您的孩子,当然是您自己教育,不必告诉我。”
“诶是,你说得是。”
她脸上的笑像永远放不下来,堆在眼角成了一圈圈细纹,一副做小伏低的后妈形象。
纪阮觉得,这母子俩多少有点夸张了,一直笑着不会累吗……
顾修义看上去也不再打算跟他们多说,微微点了点头:“我先带纪阮去看爷爷。”
“诶修义——!”
方兰脱口而出,待顾修义回过头,又握着手笑起来:“这、这么急着去看爷爷啊,要不先喝口水,你这进门还没喝水呢。”
“对对对,”顾俢礼附和:“大哥我去给你们倒水!”
“不用了。”顾修义平静道。
“可是——”方兰还想说什么。
顾修义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深黑的瞳孔毫无温度,一字一句:
“不用了。”
两人当即噤声。
等顾修义揽着纪阮消失在楼道拐角,方兰僵在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来,幽幽盯着昏暗的走廊。
她原本是唇角向下的面相。
“妈,真就让他这么上楼了?”顾俢礼在方兰耳边小声问:“他手里拿的是不是就是……”
方兰狠狠睨他一眼。
顾俢礼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
“不然呢?”方兰沉沉道:“他婚都结了,人尽皆知,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可爷爷还没死呢!他就这么急不可耐?”
“住嘴!”方兰呵斥,而后冷笑出声:“那老头子还能活多久?半截身子进土的人……反正早晚都是他顾修义的……我倒盼着他早死,你还能早点出头……”
“可就算爷爷死了,还有顾修义呢!”
方兰狠狠戳了把自己儿子的脑袋:
“你再不济也是顾家二少爷,顾修义能压你一辈子?他能让你永生永世不见光?!就算他想,你爸也不会肯的……”
·
纪阮被顾修义揽着上楼,憋了一肚子问号。
“想问什么?”
顾修义没看他,却好像洞察了他心里的想法。
纪阮也没掩饰,仰着头看顾修义:“顾俢礼为什么管你叫大哥?你上头不是还有个哥哥吗?”
顾修义小心带着纪阮上楼梯,坦然道:“方启明是方兰和前夫生的,不算顾家人。”
纪阮若有所思点点头:“可在外面也很少能听到你还有个弟弟的事啊?”
顾修义看纪阮:“因为他是我父亲和方兰婚内出轨生的,这件事情不体面,爷爷压下消息冷处理了。”
“啊,这样啊……”
纪阮心里一惊,难怪那母子俩在顾修义面前装得像两只鹌鹑似的。
虽说这种有钱的大家族里腌臜事都不少,但偏偏又是这种人家最看重颜面,搞得顾俢礼身上明明留着顾家的血,活到二十岁了却还只能不阴不阳地半藏着。
顾修义等了一会儿,没能等到纪阮再开口,挑了挑眉:“不继续问了?”
这种家族里那些看起来混乱的纷争,说白了也就是争权势争家产,现在的话题已经触及顾修义家里不好的内幕了,纪阮不准备让自己知道太多。
他摇头:“没有好奇的了。”
顾修义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移开视线:“嗯。”
顾老爷子的的房间在走廊最尽头,是一间宽敞向阳的屋子,可纪阮进去时,里面的窗帘却被拉得死死的,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在顾氏掌权几十年的老人正坐在轮椅上,沉默地望着被窗帘掩埋的窗户,身边站着两位强壮的护工。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身上的零件似乎都腐朽了,动作僵硬而没有生气。
纪阮看到了一张形容枯槁的脸,老人浑身都弥漫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尸般的气息。
“来了?”声音也嘶哑得断断续续。
“是啊,”顾修义脸上浮现起没有感情的笑容:“我带纪阮来看看您,我们结婚了。”
顾昌云浑浊的眼珠子这才慢慢转到纪阮身上,静静看了一会儿,抬了抬手指:“坐吧。”
房间里有一排藤木编的长椅,顾修义带纪阮坐下,面前的木桌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正煮着茶,细烟一缕缕往半空中升。
其中一位护工推着顾昌云过来,另一位向顾修义鞠了一躬后去门外守着了。
顾修义把结婚证拿出来,放到木桌上,用两根手指压着推到顾昌云面前。
“这是结婚证,您看看。”
护工拿起那两个小红本,翻开送到顾昌云面前,被老爷子抬手拂开。
“叫纪阮?”
纪阮紧挨顾修义坐着,闻言轻轻点头:“是的爷爷。”
顾昌云仰起头,眼神没有聚焦不知道在看向哪里,“真年轻啊……”
纪阮不知道怎么答,下意识望向顾修义。
顾修义宽慰地在他掌心捏了捏,而后打开那个一直被他带在身边的牛皮纸袋。
里面是一份文件,放到桌面上后纪阮才看清,是股权转让协议。
顾修义没有废话,直接进入正题:“当年我母亲死在您面前那天,您承诺过,并写入遗嘱,等到我结婚,您就会把自己名下剩余所有股份全部转交给我,由我和伴侣共同持有,您还记得吧?”
顾昌云静静坐着不动。
顾修义摊了摊手:“如您所见我结婚了,签字吧。”
见老爷子还是不动,顾修义也不急,斟了杯茶送到纪阮手里:“小心烫。”
纪阮接过来,眼观鼻鼻观心地捧着小口喝。
股权这事他是知道的,顾修义没瞒着他,协议里交代得清清楚楚,婚后顾昌云转交给他们两人的所有股份,全部转为顾修义个人持有,相应的,顾修义会在协议结束时支付给他巨额财产。
沉默对峙半晌后,顾昌云缓缓开口:“你也知道是遗嘱啊,甚至不愿意等到我死吗,孩子?我死了以后直接就是你的——”
“爷爷,”顾修义打断,看向老爷子的眼里只有冰冷的敬重:“您会长命百岁的。”
顾昌云一滞,随即笑起来,苍老的脸皮挂不住肉,皱在一起:“长命百岁?把我关在这里,指望我长命百岁吗?”
顾修义很平静:“您身体不好,原本应该入院治疗的,可是您想留在家里……是,我理解您落叶归根的思想,也尊重您的选择,所以派了专人照顾您。”
“照顾的意思是,连我儿子都不能来看我吗?”
“当然不是,”顾修义毫无情绪地解释:“我爸脾气不好,和您说话容易吵起来,气到您就不好了。”
“你……”顾昌云双眼微睁,怒意带起面部肌肉微微抽动:“你要一手遮天啊!”
“我怎么会呢。”顾修义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的样子。
“当年您也是这么保护我母亲的,我都记在心里,现在我只是在同样的方式保护您而已。”
“你……你!”
纪阮安静喝茶,从只言片语中琢磨出了一场豪门恩怨。
出轨、原配、小三、私生子,还有冷血无情折磨原配的大家长。
原来那两个壮得像保镖一样的护工,不只是为了照顾老爷子,还是为了不让其他人进来啊。
纪阮依稀记得,宋岭在他面前大肆赞扬过顾修义的“孝顺”,这是真“孝顺”啊,顾修义身边的人果然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
纪阮津津有味看着这出好戏,一杯茶一不留神就喝光了。
顾修义又给纪阮蓄了茶水,向后靠在椅背上,轻轻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语调和缓:“签吧,爷爷。”
屋里弥漫着茶香的空气凌冽又稀薄,对峙的两端,一方垂垂老矣日薄西山,一方却如日中天意气飞扬。
看起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较量
可就是这么一场简单的较量,却因为顾昌云的顽抗久久都僵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