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商的冬天,容穆每次进入王莲内部,都会被容禛抓住好一顿教导,三个月的时间,南代从上到下的地形图,每个城池的基本情况,甚至于人口多少,容穆都完完整整的记在了脑中。
他去王都当然能更快的筹备粮食,但进去容易出来难,还不如另辟蹊径,王都的粮都是从周围郡县纳贡而来,其中青山郡万顷沃土乃南代头部粮郡,最不缺的就是饱腹的稻子……
日出。
青山郡来了一个奇怪的人,那人不见面容唯见声音,一人坐在城中最大的医馆门前,什么也不敢,就数了几个时辰的人头。
碧绛雪小声道:“少年,你脑子,没问题吧?”
容穆挑眉:“自然没问题,在这里还能买到清淤化柔膏给自己抹抹淤青,多好。”
碧绛雪:“……”
容穆:“小碧,你猜,两个时辰以内,青山郡来看病的人有多少?”
碧绛雪:“……好像挺多的?”
不是好像挺多,是非常多,古代城池说的是城池,但人口远远没有现代那样爆炸式井喷,青山郡是产粮大郡,而这样的大城池就这么些百姓,一个早上来看病的青壮年却已经超过了百数,还看的都是急性呕血之症,更甚至有个汉子还没走到医馆门口就已经倒下了。
其症状之惨烈,叫容穆看的不自觉眉头紧皱。
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概率比例,说明开春形式已经非常不妙了。
但医馆的药剂显然不够多,那大夫摇头叹气,愁的胡子头发都变成了花白色。
“你兄长治不好了……叫家人抬回去早点准备后事吧。”
扶着汉子的男子当即就流下了眼泪:“大夫你再看看!我大哥昨天还好好的呢!”
大夫哀叹道:“他这样的我开春以来见的太多,你们还是早点准备后事,下一位——咦?”
容穆闯入大夫眼帘,重重帷帽遮住他的面容,“为何不给他医治?”
那大夫皱着眉头:“你这小公子,没病就不要来排队!”
容穆又问:“他明明还活着,为何不给他医治?”
大夫身边的小童不乐意了,红着眼睛急道:“这是王上之命,病重之人本就无力回天,他不一定救的回来!而省下来的药材,能治五个这样的轻症壮年男子,你以为是我们不想治?!”
扶着大汉的男子一脸灰败之色,眼中满满都是绝望和愤怒。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药材不够?”
小童嚷道:“王上今春给每座城池都拨了药株,但也十分有限,我们青山郡已经算是好的了,你再往底下走,今春路边的坟包比粮垛子都多!”
花白胡子大夫眉头一皱:“好了阿平。”
他喝完又不耐烦的对容穆道:“小公子治不治病?不治还请让开一下——”
容穆隔着一层帷幕朗声道:“我治,但我没病,我是要治别人,你们这里是青山郡最大的医馆,我这人见不得有人死在我面前,你就先将眼前这位大哥救了吧。”
看着大夫逐渐变黑的脸色,容穆接着出声道:“我有药株,你给他治。”
若非身患绝症之人,是永远也不会懂走投无路之时,听见有人说自己有药赠予的那种心情。
碧绛雪小声急道:“别冲动!病人太多了,你会掏空自己的!”
容穆:“谁说我要无偿奉献了?”
碧绛雪:“???”
容穆转而看向身后排队的人,人人看他的表情都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但他们现在却不得不试着相信一个小疯子。
“……你真的有办法?”
“你有莲株吗?”
“莲子也有吗?还有官府批文!王上不允许私自贩卖莲花!”
容穆没有批文,但是他从大商皇都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顺上了王兄曾留给他的私印。
这可不是用来玩的,这是王印,不管是南代的哪个城池,见印如见王,这是容沥给容穆最实权的宠爱。
哪怕他用破旧药纸写药株允许用,只要有印章,那就是能立即生效的指令。
碧绛雪听着容穆高声道:“我有救急的药株,是祖辈传下来的私产,但需要你们拿东西来换,也不用多么贵重,三大袋稻谷换一小袋莲子,谁先给粮,谁先治病,且我仅此一天置换,只换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后恕不交易!”
碧绛雪:“????”
王莲内部的祖宗们知道你这么骚操作吗?!
碧绛雪从没有见过这么精打细算又接地气的王族花君,尤其是在看见青山郡的百姓居然都眼前一亮的时候。
碧绛雪:“你——”
容穆还非常有广告效果的豪掷三袋莲子放在医馆台子上,大夫和小童脸色看的都变了。
一时间场面骚动,容穆叫大夫尽快拿着东西去熬药,先给急症的人用上。
青山郡缺的不是粮是药株,只要有药株,别说三大袋粮食,就是容穆要三十袋,家境稍微富裕的百姓都可以拿出来!
碧绛雪:“我说你……”
容穆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满大街的骚动对着碧绛雪道:“民众的力量是伟大的,我说真的,历代贵族豪强坐在上首,很少能明白一个道理。”
碧绛雪:“……什么?”
容穆语气轻轻:“君王只有一人,但百姓却有千千万万人,虽是蝼蚁,但蝼蚁累积,却是噬堤之势,王兄是能给我粮食帮助商辞昼,但是你不觉得,我自己的法子更能帮助商辞昼解决困境?我甚至能给他更多,这些东西王兄都不一定能一次性筹出来。”
碧绛雪倒吸一口凉气。
“你难道不担心怀璧其罪?!”
容穆垂眸:“先不说我有王印可以无限盖章,身挟印章之人非富即贵无人敢招惹,再说咱们可是最强王者组合——你自信一点碧绛雪,咱们可不是普通人,大不了跑路换个马甲换个城池继续,广撒药多救鱼,既能延缓南代呕血症蔓延趋势,还能帮助商辞昼解决沉水之困,一举多得。”
碧绛雪彻底没话了。
没错,它能回溯到已经过去的任何时期,容穆在青山郡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君,在下一个城池或许就是五六岁的垂髫小童,没有人会油滑到这种程度,尤其是碧绛雪还发现,容穆本身其实并没有多少“无私奉献”的大美德。
他能用最市侩但最直接的办法,主张以粮换药,还设置时限刺激人心节省筹粮时间,这样一不担心给沉水的粮食不够,二还能叫南代百姓高高兴兴的治病觉得占了大便宜,三又完美的绕开了王都的监视——
他从一开始来青山郡,就抱着极强的目的性!
而碧绛雪甚至不知道,这一切容穆都是什么时候想成的,只知道他一路闲来无事就会变出莲子,而且损失的灵力还会在路途中源源不断的补充回来,因为容穆不是一次性在掏空付出损耗生命。
这人在可持续循环!
此间经历过于奇妙,它好像重新认识了一次容穆,以往在南代王和大商皇帝的维护宠爱之下,它并没有发现容穆是多么有主意的人,甚至觉得他还有些懒散……
不,或许商辞昼发现了,所以他看容穆看的最为严实,但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美男计加春宵一刻摆了一道,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清没清醒!
碧绛雪躲在容穆的怀兜中,感受这那股强横的灵力与规律的心跳,从没有一刻,这么觉得它与南代王子捆绑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不愧是它看中的花君!碧绛雪挺了挺小花杆,看着不到半个时辰,医馆外就堆满了百姓前来换药的粮食,因为有关莲花的一切在南代都太过神圣,百姓们甚至不敢用太过陈旧的稻谷,多数都是去年秋天收起来的新粮!
容穆找医馆大夫要了一张纸,执笔写了一行字——此人可无限度使用药株救人,并以药换粮,收集的粮石需青山郡驻军连夜送往大商沉水城,交于沉水城守城将领秦霆。
墨迹未干,他拿出鲜红的小巧王印哈了一口气,重重的盖在了药纸之上,百姓们或许认不出王印上的字体,但他们认识只有王都贵人才能使用的莲花印泥,这样的印泥,曾经无数次出现在王上盖发的拨药张榜上。
碧绛雪已经麻木了:“我真的服气。”
容穆笑的眯起了眼睛:“你不要和祖宗们告状,我怕他们给我气活了。”
默了默他又道:“其实有时候叫百姓知道药株得来不易需要代价,他们才不会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应得,而肆意挥霍拿取。”
碧绛雪两片小莲叶合十:“您也是祖宗,粮食够多了,得病的没得病的都送来了要换你的莲子,那个汉子都恨不得把家搬给你这个救命恩人!要不把这些先给商辞昼弄过去,我担心他醒来没了你又看见沉水城困境气的哭出来。”
容穆:“……”
“嘶……不至于哭吧?”
碧绛雪像一朵小苦花:“走都走了,还偏偏给留了一颗王莲子,商辞昼一觉醒来丢了老婆又要养孩子,换我我绝对会嗷嗷哭!”
容穆狠狠抖了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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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青山郡的郡守知道有人在以药莲换粮食的时候,容穆早就在医馆门口收摊了,最后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他不得已又现场悄悄摸了几把出来。
曾经花君催生莲株那是要救一个国家的人,而区区一个青山郡还不会叫容穆虚弱力竭。
况且碧绛雪觉得容穆哪里会这么“大公无私兢兢业业”?
多半还是在担心给商辞昼的不够多,沉水城的粮食不够用,才又续了半个时辰的交易。
或许沉水城够用了,但南代送过去的剩余的粮食也够分发其他受灾的边缘城池,彼时大商今年的情况就会绝地逆转,民心社稷不再动荡,足够撑过这个可恶的灾年!
留在郡守手中的只有一张散发着药香的粗纸,偏偏纸上还加盖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王印,这等诡异事件叫他实在摸不着头脑,但莲花王印就如同王上亲临,郡守不敢耽误眼下的事情,连夜叫人将粮食送往了沉水。
容穆站在青山郡高高的城墙上,背后是无限的白云舒展,相比于沉水的乌云蒙蒙,南代的天气简直就是绝佳的人与自然生存地。
微风拂过帷帽纱帘,露出一点有着异样颜色的黑色发尖,容穆胳膊下揽着碧绛雪,看着送粮队伍带着印纸往远处走去。
碧绛雪:“你就不担心青山郡不听你的话?”
容穆吐出一口气:“担心啊怎么不担心,不担心我早跑了,还能站在这里盯号看有没有人贪污我好不容易弄来的粮食?”
碧绛雪:“那你——”
容穆:“实在不行就回王都抱王兄大腿呗,反正给商辞昼的东西得管饱,不能叫他饿着,不过事实证明王兄这些年驭下做的极好。”
碧绛雪沉默了好一会:“真爱无疑了。”
它又道:“你今日在青山郡少说也救了上百人,这么大的动静,王都不可能不知道消息,商辞昼也不可能不知道,你被抓住,只是迟早的事。”
容穆笑了一声:“管那么多,做了再说,商辞昼抓到我还能打我屁股不成。”
碧绛雪骂:“……好好说话你不要搞颜色!”
容穆挑眉:“我哪里搞颜色,是你心里色才对吧!我说打屁股是脱了裤子打吗?”
碧绛雪:“……你还想脱裤子?!啊啊啊我不干净了!”
容穆哈哈个没停,半晌才直起依旧酸痛的腰杆道:“不吵了不吵了,我得用这个笨办法再给商辞昼搞点物资,等给他的足够,我就再不会用灵力幻化莲子,或者催生路边莲株来薅药材了……得病的人太多,今春恐还没有彻底爆发,若是爆发了,把我薅秃也救不了一个国。”
碧绛雪狐疑道:“那你要如何?”
容穆学着商辞昼指尖摩挲,清秀帷帽下的眉眼坚定精致:“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剩下的两个花灵,花灵不会无缘无故滞留在王莲之中……初代大人用莲子入药,而我若是不用莲子,又能有什么东西既能入药又能一劳永逸根治呕血症呢……”
说着他看向胳膊肘底下夹着的碧绛雪。
碧绛雪惊恐道:“……亲娘,你别这么看我我好慌,你可别忘了,你打我的主意就是在打你自己的主意!”
容穆歪头一笑:“放心吧不会的不会的。”
碧绛雪无语:“如果你两天前没有用这种表情骗了商辞昼的话,我会对你更相信。”
一人一花从城池上走下,容穆忽然摇了摇脑袋,碧绛雪问他怎么了。
容穆眨眨眼睛:“商辞昼太带劲了,我没休息就跑了这么多路还做了这么多事,头有点热。”
碧绛雪吓得连忙给这位祖宗洒了一点水珠子,“珍惜生命杜绝透支!实在不行咱们就找一个塘子扎下来休息休息!”
容穆点了点头。
他们在第三天一早就踏上了南代另一个郡土,而已经距离很远的沉水城,城中大夫跪了一整个院落的气氛压抑窒息。
隐一脸色难看极了:“不是说陛下没有事吗?为何三日都不曾清醒!”
大夫们面如土色,人人都觉得今日恐怕走不出这天子下榻的宅邸。
院中的石板已经被接连阴雨冲刷的干净明亮,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的落在冷硬的砖石上。
隐一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不只是因为陛下一直不醒,还因为南代那位王殿下也不见了!
而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又是什么时候消失在沉水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