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手:“好了,少爷早些歇息吧,我先下去了。”
这当儿宁慕衍却道:“你过来看看我手上的伤如何了。”
白蔹想擦破一点皮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也能理解某些养尊处优的少爷的做作,还是一尽自己医师的本分。
宁慕衍挽起了袖子,光洁的手臂上有一条长疤的痕迹,不过已经结痂,好的快的地方都已经掉痂了,只余下一层受过伤的清淡痕迹。白蔹取出他爹的药膏,给宁慕衍涂了些上去。
“我竟不知你医术这么好,已经名声在外受人追捧了。今日齐酌拉着我夸了你八百遍。”
白蔹仔细擦着药:“少爷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宁慕衍沉默了片刻:“那以后有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
“好了,药涂好了。”
白蔹并没有答话,他放开宁慕衍的手,估摸了一下时间,当即便道:“我要回去歇息了。”
他折身想走,却忽然被宁慕衍一把抓住了手腕:“我头好像有些晕,是不是伤寒了?你再给我把把脉。”
白蔹拨开宁慕衍的手:“少爷只是困倦,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宁慕衍恍然惊觉,他眼睛有点迷离的看着白蔹:“你给我下药?”
白蔹耐心道:“我药少爷作何,是安神香起作用了。”
宁慕衍不肯放开白蔹的手:“也好,那你扶我去休息吧。”
白蔹干咳了一声,无动于衷:“我叫青墨进来服侍少爷。”
“我已经遣他下去了。”
“……”
白蔹瘪了瘪嘴,伸手把人扶了起来,宁慕衍昏昏叨叨的,靠在白蔹身上险些把人压垮。
“真的不是药吗?作何我头这么晕,还浑身无力。”
“少爷前些日子没有睡好,这才会如此。”
宁慕衍又偏头看了一眼他:“那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你说呢,那还不说明你有装的成分在里头!
白蔹没说出来,晃荡着把宁慕衍扶到了床边,随后把人丢到了床上去,这人实在是太沉了,险些把他也带到了床上。
宁慕衍瘫在床上,白蔹只好给他脱了鞋子,将人整个儿放了上去。
做好这些,他已经在床边上气喘吁吁了:“少爷好生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宁慕衍没答话。
白蔹轻轻凑上去看了一眼,静听了一下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了。
“这安神香还真好用。”
看着安睡中的宁慕衍,他眉如墨秀,鼻梁高挺,骨相生的连他一个大夫都觉得很好,优越的骨相上不管覆盖着怎样一张皮,那都是让人觉得有风姿之相,更何况是一张养尊处优的脸。
白蔹一时有些失神,他轻轻伸出手摸了摸宁慕衍的鼻梁,那微硬的触感,让他心跳的很厉害。虽是美色当前,白蔹也只是止步于摸了摸他的鼻尖。
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做了曾经想做而一直没敢做的事情。
烛光温黄微恍,白蔹眼角含了些温柔笑意,他微吐了口气,安神香也让他有了些困意,自己也能回去睡个好觉了。
他给宁慕衍掖了掖被子,转身正准备出去,一头却差点撞到杵在门口眼睛瞪大的快要失了神采的宁正裕身上。
“!”
第34章
“你……你怎么在这儿!”
白蔹语序混乱,有点口齿不清:“什么时候来的你?”
宁正裕颤抖的抬起手指着白蔹:“那你又为何在哥哥的卧房里?”
“我来给少爷送安神香。”言罢,白蔹耳尖子烧的厉害,忙忙慌慌的就往外头蹿:“先回去了我。”
宁正裕追了上去,一路跟在白蔹身后进了天门冬。
“你给我说明白,方才在我哥哥的卧房里鬼鬼祟祟是作何!”
“我哪有鬼鬼祟祟!就是送了安神香去,不信你去问青墨。”
宁正裕哼哼:“还狡辩,我都看见你摸我哥的脸了!噢~我明白了,你对哥哥心怀不轨,把人支开特地把哥哥药晕了,我要是没过来,你怕是还想干什么!”
白蔹一张脸发红:“年纪不大点儿,一脑子污秽,你心眼儿忒坏!”
他上前想捂住宁正裕叭叭儿直说的嘴,宁正裕一个矮身躲了过去,在天门冬里乱蹿:“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亏我还信任你!”
“你少、少胡说八道!要是你看见了方才如何不喊,就在这儿瞎说!”
宁正裕道:“你倒是巴不得我瞎说,要是刚才我喊了人来可正中你下怀了,你还想我叫人来看见你跟哥哥独处一室,好要个名分是不是!你心眼儿可真多!”
白蔹又气又羞臊,却又逮不住宁正裕,两人在天门冬屋里跑到后院儿,累的白蔹气喘吁吁,他撑着腰吐气,索性不追人了,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他摆了摆手:“我懒得同你争辩了,随你如何想去。”
宁正裕见白蔹扑腾不动了,他也在桌子的另一头坐下:“是你争辩也无用!”
“得得得,我倾慕大少爷已久,暗怀鬼胎,就是想趁着没人把他药晕了行不轨之事行了吧。”白蔹累得咽了口唾沫:“你最好去告诉大少爷我心思不纯正,让他早点把我赶出去得了。”
宁正裕指着白蔹:“看吧,看吧,可算是承认了!”
说完,他又仰着下巴,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细下一想却也是情理之中,我哥哥芝兰玉树,人中龙凤,像你这样既未婚配又没有心上人的小哥儿日日能见着他,自是被迷的神魂颠倒,五迷三道下做些不能让旁人知晓的事情也是再寻常不过。”
白蔹捂住耳朵:你哥最是了不得,我还说是他自己为身不正勾引他呢!
宁正裕见白蔹不说话,他挪了个凳子凑近了些:“欸,哥哥家世样貌双全,对你也好,其实你早打心眼儿里就倾慕哥哥了吧?”
白蔹脸更红了些:“你同我说这些作何?”
“说来让你白想想了咯。”
白蔹头别到一边去:“懒得理你。”
宁正裕哼哼了几声:“你放心吧,看在你以前帮过我的份儿上,我也不是那起子恩将仇报之人,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但是!你不准再对哥哥动手动脚!”
白蔹不耐烦的下逐客令:“爱说不说去,走走走,我要歇息了。”
宁正裕被白蔹推着往外头去:“你最好是歇息了!”
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白蔹长吐了口气。
他平复着心情,心里乱得很,虽说被宁正裕抓包有些惊到,可他到底是个孩子,且也说了不会随意嚷嚷,即便如此,他还是极其心虚。
望向窗外,白蔹目光不由得拉远,又想起那些藏在记忆中的往事。
元宵,宁府喜庆热闹非凡,整个府里张灯结彩,像一座辉虹的宫殿一般。时年宁慕衍两榜登科,不负族中众望,成为了皇帝钦点的新科状元,赐官翰林。
宁大人昔时死在任上,为皇帝朝廷鞠躬尽瘁了大半辈子,皇帝心中感念宁大人,宁慕衍入朝为官后十分厚待,且宁慕衍颇有才干,升任便异于常人之速。
宁府在宁大人过世以后,再宁慕衍入官朝廷这一年,又重新开始走向鼎盛,次年便要举家重新迁入京都。
这是宁府主子在府城过的最后一个年庆了,有意热闹的过。
白蔹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也感受到了府里的热闹,老太太高兴,准允家里人出门看元宵灯会,连他也不例外。
朱雀大街的灯火一路从头亮到了尾,犹如一条银河。
白蔹系着一件厚厚的斗篷,他太久没有出去心里难免兴奋,自知往后要如今,怕是最后一次在府城里游乐了,他便带着自己的月银在街市上吃吃喝喝,四处都有炮仗烟火,吵嚷又喜庆。
喧嚣声中他听见一声:“白蔹。”
他晃然回过头去,见着一身墨狐大氅宁慕衍正立在人群中看着他,璀璨的灯火之中格外的光彩夺目。
“你也出来看灯了?”
白蔹见着鹤然玉立的人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他初进府时宁慕衍且尚未弱冠,虽是性子沉稳,可面容到底还有两分少年意气,而今虽是初入官场,宦海沉浮不过一载之久,竟已褪却少年之色,全然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年男子。
这让很有一阵子未曾和他单独待在一起过的白蔹有些距离感,可即便是已生分,却也磨灭不了白蔹心里暗暗的动荡。
宁慕衍问他:“可有买什么灯?”
白蔹摇了摇头。
“晚饭没有吃饱吗?”
白蔹闻言脸微微发红,不知宁慕衍已经发现他多久了,八成是看见他在小市上没少胡吃海喝,他下意识的抬手,偷偷又擦了擦嘴,只怕是自己脸上还沾着碎末失礼。
宁慕衍见他如此眸光微动。
“是、是已经吃好了再出来的,只是看着灯,看着看着就又有些饿了。”
“那便再吃点吧。”
白蔹连忙摆手,他怎好再宁慕衍面前再吃那些街食:“已经、已经吃好了。”
宁慕衍未置可否,没再强求,负手走去了前头。
白蔹望着那挺拔的背影,微微敛起了眸子,他揉了揉自己的手指。
自知是个说话不讨喜的,以前觉得自己在书房和宁慕衍说不上两句话,是因为自己没有学识出身低微,同人说不到一块儿去,而今会认字读书了,在他面前,却也没有任何长进。
他心里有些丧气失落,想着还是回去算了。
“怎的还站在那儿,不跟上来。”
“嗯?”白蔹仰头看见宁慕衍顿下步子,正在前头等他:“噢!”
白蔹赶紧揣着手跑上去,同宁慕衍并上了肩。
“这些花灯都还做的精致,你有没有喜欢的?”
宁慕衍放慢着步子,谨防身旁的小短腿儿跟不上,看着街市上隔三五个摊子便有卖花灯的,他顿住步子,注意到路上的哥儿姑娘都喜欢买兔子灯,他也正欲要拿一个给白蔹,却听人道:“小鱼花灯好看。”
“小鱼花灯确实更适合放在河里许愿。”
白蔹小心接过宁慕衍拿起来的红尾巴鲤鱼花灯,在宁慕衍手里看着不大点的花灯落到他手里便显得大了许多,他心里说不出的欢喜,看着宁慕衍道:“小鱼花灯看起来十分肥美。”
宁慕衍闻言笑了一声。
白蔹看见平素里冷淡的人眸子里也有了星光,这一刻,他觉得他们之间好似是亲近的。
兴许,并不必要满腹诗书,貌若惊鸿,只要相视一笑,距离便可以拉近许多。
白蔹捧着花灯:“谢谢少爷。”
宁慕衍闻言敛起笑意,他负手看了白蔹一眼,又错开了些目光:“怎么还叫少爷。”
“嗯?”
“……你应该叫我夫君才对。”
宁慕衍的声音在烟火的喧嚣声中有些小,可比肩之人,却尽已经够两个人听见。
……
白蔹走到窗边,去关上了被冬风吹打着发动砰砰响动的窗户。
冬风冷的有些刺骨,吐出的气吸都变成了白雾,这般刮着大风怕是要下雪了。
冬夜冷意让他清醒了许多,也让他想起了天牢的冰冷。
白蔹心中茫然,曾经,曾经宁慕衍也是偌大的宁府中待他很好的一个人,以至于不过是能细数下来的相处次数之下,他也曾天真的幻想过宁慕衍心里是有他一席之地的。
昔年他进府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少年哥儿,正当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了一个此前十多年岁月之中从不曾碰到过的卓越男子,他只不过是一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村野小哥儿,遇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守得住自己的心。
更何况他们还是夫妻。
为此,即便是边代云处处刁难,宁府落败,树倒猢狲散之时他也不曾离开,他见到边代云留下和离书离去之时心中格外复杂,想急切的去告诉宁慕衍,虽然自己出身、学识,家世,什么都比不过边代云,可在落难之时,能不离不弃的是他。
可他又害怕宁慕衍知道边代云的离去会伤心,让他更难受。
既是能和离,宁慕衍又怎么会不知道。
白蔹去天牢里看他的时候,他什么都知道了。
宁府落败,宁慕衍下狱,正妻和离,白蔹想兴许宁家再也不会恢复往日荣光了。
白蔹抓着天牢冰冷的铁栏,他问宁慕衍,有没有曾对他有过一分的动心。
“没有,从来没有。”
他说,你我隔了太多东西,他是一个肩负家族兴盛和希望的人,明知不会有善果,又怎会自寻烦恼。
是了,他姜白蔹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凤凰跌落神坛,满身污秽,那他终究还是凤凰,不可能变成野鸡,也不可能瞧得上野鸡。
自己觉得的那些好,许也只是一个世家少爷的修养罢了。
白蔹觉得宁慕衍太过坦诚,自己分明已经深陷沼泽,有人送上门来愿意帮他,即使那个人的帮助只是杯水车薪,可他也不愿意虚情假意说句好听话来骗骗他,由此而利用他。
第35章
次日天还未亮,白蔹就隐隐听见从外头屋檐下路过的下人好似说了句下雪了。
白蔹昨儿夜里睡的晚,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可是冲着听到的话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取过衣架子上挂着的纳里厚外衣裹在身上,开了天门冬的一条门缝朝外头望了一眼。
不过是开了一夕门缝,凛冽的风便见缝插针一般灌了进来,白蔹冷得一个哆嗦,赶忙把外衣又裹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