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天气晴朗,少有出屋子的老太太竟然在园子前的金鱼池旁喂鱼,见着几人过来,微微笑道:“你们好生热闹。”
“老太太今日的气色倒是好。”
白蔹问了一声安。
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从石凳上起身来:“昨夜睡的好,今日精神确实好些。”
“这还得多亏了你送来的方子颇有成效,止住了头疼。”
“昨儿晚些时候老太太头疼的厉害,舒缓头疼的老法子都用遍了也不见成效,下人把小姜大夫开好的药熬了一剂过来,老太太喝了一碗后竟然缓缓间就纾解了头疼,夜里老太太一觉睡到了天亮,今日竟是起的比往常都晚了些。”
康妈妈笑着说了昨日之事:“这用完早食老太太才让小姜大夫过来,说要问问那药方究竟有何不同之处,竟然比那些个老医师开的方子还管用。”
原本就是没把白蔹医术放在心上的诸人,见此成效也都惊叹白蔹人不大竟然还有些东西在身上。
白蔹虽未直眼观看诸人瞧他的神色,但也知这目光中不少是考究与惊讶,他早知道大家都不相信他一个乡野小医哥儿的医术,为此心底宠辱不惊,徐徐道:
“先时大少爷请的医师都好,开的药方也没错,昨日开出的药方用药和用量也与先前老太太用的方子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便是那一瓶子煎药所用的水。”
“那是昔时小医在乡野收集的雪水。冬至以后第三戌为腊,取腊前三雪密封于阴处储存。腊雪能数十年之间不坏,若是用于浸五谷种子,能耐旱不生虫;佐药煎服,可缓湿热痰湿引起的头痛之症。”
听着白蔹有理有据的说医理,面上也多了好几分的自信,与之素日瞧着的一脸温顺怯怯判若两人。
康妈妈心想,果然人在自己所专攻之处要大方得多,瞧着昨儿个那难为情的样子,说出来那能是一个人嘛。
“原是如此。”老太太恍然般点了点头,再看向白蔹之时,眼中多了一分看重,她慈祥笑道:“倒不曾想你年纪不大,医理倒是懂得不少。”
言罢,她略有思索:“也难怪慕衍会带你进府。”
“若非大少爷看重,今怎能有幸同老太太看诊。”
老太太笑了笑:“你倒是个嘴甜的。”
“快进屋吧,还请小姜大夫再给老太太细细看诊一番才是。”
康妈妈见着老太太身体有所好转,比自己的病症好了还高兴。
一行人相继进了屋,白蔹又仔细的给老太太诊了诊脉,问了一番症状,倒是同他所了解的相差无几:
“老太太素日还得平心静气,如此方可更好养神,这方子虽是能效果显著的缓解风热头症,但是若长期依赖服用的话,恐也怕身子受不住生寒。”
“还需得适量而用,按照疗程走。”
这朝老太太哪里还不把白蔹的话放在心头,年轻时她还是个泼辣性子大的姑娘,如今老了,性子也磨平了,却是还在吃年轻时火气大的亏。听白蔹如此说,只管点头。
白蔹却中途停了话头,四下看了一眼。
老太太眼明心亮,抬了抬手打发了周遭的下人。
“你有什么话需要单独同我说?”
“小医会按时过来照料老太太用药,虽是不能确保根治,但至少能有所缓解。”
言罢,白蔹默默吸了口气,他正声道:“于医,小人尽可以全力照顾大少爷,照顾老太太,可于旁的,小人实在是无心也无力。”
老太太微微往椅子上靠了些,她如何会不明白白蔹指的是什么:“你就当真无此心?”
“是。”
“可慕衍待你不薄。”
白蔹道:“少爷看重小人医术。”
闻言老太太眸色一凝:“慕衍带个医师在身边,莫不是他的身子……”
白蔹摇了摇头:“老太太疑心尽可消,大少爷安好,便是老太太忧心的,也尽可放心。”
老太太看着白蔹,眼中有考究的神色,片刻后:“你倒是个聪明人。既是你亲自前来求请,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白蔹心里长舒了口气,他给人磕了个头:“多谢老太太。”
出了寿安堂,白蔹步子也都轻盈了许多。
他没料想到老太太会看重他,想提拔他做宁慕衍身边的人,昨日事发突然,他也不敢当即拒绝。
老太太说一不二,可比惜锦园的那个说话有分量,且是他说不想做什么就能不做的,届时若是惹恼了老太太,宁慕衍再来求情,老太太更是容不得他了。
与其让宁慕衍事事操心,倒不如他自己把事情解决了。
而今让老太太看到他的价值远比去做个伺候宁慕衍的哥儿要大,且切身是关乎于她自己的身子,如此他再开口,老太太自是会取他的价值更高之处,也由得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哥儿选择。
以后他也能安心做个医师,且是老太太也信重的医师。
第28章
老太太的头疼病有药可治,于府里上下人都是个极好的消息。
今儿老人家也还算高兴,让白蔹回去的时候顺道叫宁慕衍过来吃饭,白蔹听到又还让人去把谭芸和宁正裕预备叫去宝安堂。
喜庆事当头,一家人团聚一番也是应当。
白蔹预备着快些回去告诉宁慕衍,以防他担心,再者他若是得到老太太的头疼病有医治的办法,想必也高兴。
宝安堂出去,要从走廊上路过惜锦园,白蔹心里不多喜欢这里的主子,连带着地方也不大待见,这当儿周遭也没人,他正要快着步子走过,却是听到了谭芸的声音。
“正裕回来了,正好你祖母叫过去一家人吃饭。”
“要去宝安堂用饭?长兄也在!”
听说是全家都要一起吃饭,宁正裕难掩喜悦。大户人家各居庭院,不似小门小户吃喝顿顿都在一起,能整整齐齐一道吃一次饭也是难得。
他到底是年纪小些,喜欢这般欢聚的时候,一年来除了节日,少有这种时刻。
谭芸不提宁慕衍:“听说你祖母的头疼症有的治了,你祖母高兴,过去你说话也要更懂事分寸一些,要讨你祖母的欢喜才是,如此往后若是分家也少不了你的好。”
宁正裕听这话心中微微有些不愉,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道:“好端端的作何要分家?”
“待你长大娶妻生子,入朝为官有了自己的家室,那自然是要另起炉灶的。待那时母亲可就跟着你享清福了。”
宁正裕微敛眸子:“可许多人家兄弟多也有不分家的,我们宁家本就只有我和长兄兄弟两人,何须分家。”
“糊涂,兄弟不睦居于一个屋檐之下岂不是自闹不痛快,你瞧你长兄如何待你的?素日不管不问,自己分明是解元,却也不知提拔指点于你,让你两回院试都过不了,惹外头一众人笑话。”
宁正裕小声道:“不是母亲让我素日别去叨扰长兄,若是我前去虚心求教,长兄应当也会愿意指点的。”
“你还顶嘴!便是你年纪小不会看人脸色,母亲说让你别去叨扰他还不是给你留颜面,只怕你巴巴儿去了惹人嫌弃。嫡庶有别,他面上教你,可有一点好脸色了,你知他心中不是在嫌你笑你蠢笨。”
宁正裕被说得有些无地自容,原是好好的预备过去吃饭,而下却没了高兴的心思。
“院试未有两日了,儿子还是在书房读书吧,只望此次不要再辜负母亲的期望了。”
谭芸也想他在书房多花一刻钟读书,不过想着今日是老太太让一家人都前去的,要是宁正裕不过去未免惹老人家不高兴,只怕得不偿失。
“你不去像什么话,祖母身子安好了些,自当该去恭祝。”
宁正裕不敢再顶嘴,问道:“祖母请了新医师看身子?”
“不知,许是你长兄请的大夫。你瞧瞧,这些事上你也不如你长兄,懂得讨好长辈。”
宁正裕垂着眸子,再不开口说话。
白蔹见着母子二人似乎收拾着要往宝安堂那边走,他赶紧一溜烟儿跑了。
他早觉宁正裕性格有些奇怪,今日听到谭芸如此言传身教,大抵也明白了为何宁正裕会那么别扭。
“回来了?祖母叫你过去何事?”
白蔹刚到抵暮园门口,宁慕衍就迎了上来,似是一直在园子里等着他一般。
他也没瞒着,当即就道:“昨日少爷送过去的药方,老太太吃了一剂能治住头疼,特地叫我过去问了药方。老太太高兴,让我回来叫大少爷过去用午饭。”
宁慕衍眉心舒开:“当真?”
“这是自然。”
宁慕衍瞧白蔹脸上的自得,裂开嘴角像只得意的小孔雀,他只当是白蔹得了祖母的夸赞如此,并不知他还自己解决了一桩事,回来院子便尤其高兴,但见着白蔹如此,他也忍不住眉眼带了笑。
“祖母的头疼是老毛病了,我请了许多大夫都不如何管用,倒是不想你还有办法。”
昔年白蔹曾同他说想做个大夫,宁慕衍以为他是想念已故的父亲,为此想继承父亲的衣钵来纪念父亲。
今他带人入府之前便整理出了天门冬,想着让他自己捣鼓,自娱自乐,倒是不曾想他是真的有医术在身上。
反倒是自己小看他了。
白蔹挑眉:“少爷只当我是半吊子医师,殊不知我爹其实也是很厉害的,周遭村民谁不得仰仗他看病,若非爹看得都是穷苦人家的病患,而是去大户人家治病,他早就名扬四海了。爹只我一个哥儿,医术自然都尽数传授于我了。”
宁慕衍看着他不单鼓吹自己,还颇有孝心先吹姜自春,笑容更盛了些:“姜大夫担得起名医一称,如此可好了。”
白蔹收起自己的得意:“大少爷快些过去吧,我回房了。”
宁慕衍道:“我很快回来。”
白蔹摆摆手。
过了几日,院试的时间要到了,宁府里的书塾也提前几日就给学生放了假,自己整理以备下场。
白蔹还有有些奇怪,宁正裕没有前去上课,近来怎的都没来天门冬转悠了,倒是人念不得,才同三棱嘀咕了一句,这日宁正裕便丧着一张脸过来了。
“你今儿来的可不是日子,院试在即,大少爷被学政请走去安排院试相关的事宜去了。”
宁正裕自顾自的寻了个地儿坐下:“我知道。”
白蔹听着话的意思像是特地自己寻着宁慕衍不在的空子过来的一般,他放下手头上的活计,坐到了宁正裕旁头:“二少爷心情不好?可是在担忧此次院试?”
宁正裕未置可否,斜垂着眸子不说话。
“揣着心事应考可不是什么好事,二少爷有什么不痛快的不妨说出来,我不一定能帮你解决,但是有些话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
宁正裕看了白蔹一眼,眸光闪烁,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无从开口。
白蔹想着先前听到谭芸的那番话,心中大概有了些底,兄弟俩先前关系原本稍有些缓和,想必宁正裕总也想着过来同宁慕衍亲近,如此自然是惹了本就不想两兄弟亲近的谭芸不高兴了。
这些日子恐怕又同宁正裕灌输了些不好听的话,便是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可是凭借谭芸的性子也不是能听的。
白蔹耐心道:“不管谁同二少爷说了什么,又或者做了什么,这些都是旁人做的,二少爷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应当听从自己的内心。你从小受着夫子教导,即便科考场上不得意,可基本的是非难道自己还不能明辨吗。”
宁正裕眉头微凝:“可是那个人也是为了你好呢?”
“若是真心为你好又怎么会让你痛苦,一个人为你好你可以回报她,但是也不能迷失自我全然听从以此为报啊。”
宁正裕忽然眼睛发红,许是觉得自己有些丢脸,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如此一面,他匆忙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白蔹跟着站起身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宁正裕跑的极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他叹了口气,想着找宁慕衍前去劝劝,这人又早出晚归的也忙碌没个空闲。
月十四日,白蔹休沐,次日要例行去南门寺摆摊,他每月就去两回,月中一次,月末一次,因无暇前去倒是在外头造出了些名气,闹得前来看诊拿药的人越来越多,时常也遇上要求上门看诊的,白蔹忙都忙不开。
今日他准备去耽搁了没去成的小溪巷复诊一回,另外再跑两处看诊,明日就不那么赶着还有抽出时间去看诊了。
清早上他收拾了医药箱准备出门去,看着宁慕衍也收拾了行装,看样子也要出门,白蔹赶紧凑上去问宁慕衍要去哪里。
“今天院试头一场,学政让我前去做监巡。”
白蔹眼前一亮:“我要去小溪巷那头,顺路!”
宁慕衍道:“那一道走吧。”
两人一起前去大门口,青墨已经提前套好了马车:“今天二少爷也要下场,希望他能取得好成绩。”
宁慕衍应了一声:“嗯。”
“诶,二少爷!”白蔹话音刚落,就远远看见了也在府门前的宁正裕,似是也准备着要去考场。
宁正裕看着过来的宁慕衍和白蔹,同宁慕衍行了个礼。
“你怎么一个人,母亲不送你过去?”
宁正裕抿了抿唇,他已经两次下场没过了,外头闲话不少,待会儿在考场外头难免遇见相熟之人,定然又要取笑他一番让母亲面子挂不住,怎好让母亲再送他。
“我也不是头一回考了,自己能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