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兄弟两人并不和睦,听说当年宁大人和夫人恩爱有加,园子里并没有偏房妾室,但有个心怀不轨的哥儿趁宁大人一次醉酒爬了床,后来便有了身孕,宁夫人心善,抬了这个哥儿做妾室生下了宁正裕。
可这个妾室却是个没福分的,生了宁正裕没享两年富贵便因病离世,后头继夫人入府,宁大人过世,宁正裕便养在了继夫人的园子里。
白蔹从上辈子认识这个二少爷起,就知道他对宁慕衍势同水火,虽是同家兄弟,在家里横眉冷对也就罢了,后头即便是入朝为官,宁正裕也时常在朝堂上与宁慕衍唱反调。
他虽不知两人究竟为何会如此,但是世家大族中,不乏嫡庶明争暗斗之事,也是不足为奇。
白蔹回神行了个礼问安。
宁正裕看着白蔹两人额头上都有些汗水,头发也在回来的路上乱了一些,当即端着一张严肃的脸,却因气势上有些不足,倒像是故意虚张声势一般:“这般冒冒失失,蓬头垢面的成何体统。”
三棱见宁正裕责怪,连忙道:“二少爷,今日公子休沐,方才出了门回来。”
“便是休沐也得注重体态,不可在外丢了府里的颜面。”
“是。”
白蔹道:“二少爷可是过来找大少爷的?如何在门口站着,怎的也不进去。”
宁正裕倏而惊慌:“我、我只是下课了路过此处罢了,没有要进去打扰兄长的意思。”
说完,他又急急道:“你们进去吧,我先回去了。”
言罢折身匆忙要走。
白蔹心想这小破孩子。
他正要跟三棱进园子,身后却又响起一道声音来:“你就是长兄的随行医师?”
白蔹回头,不解此问:“是啊。”
“那你要好生照料着长兄的身子,不可懈怠。”
白蔹深看了宁正裕一眼,忽而道:“二少爷真的不进去同大少爷请个安吗?大少爷今日并未有要事安排,若是二少爷有学业上的不解之处,也可前去同大少爷请教。”
宁正裕闻言错愕的看着白蔹,神色很不自然。
素来耳边常听到的都是长兄繁忙,不要前去叨扰;他学业不佳,两次也未过县试,而长兄是案首,是解元,长兄不喜愚笨之人,别在他面前瞎晃荡,他当刻苦读书……
身边从未有人告诉他可以前去向长兄请教。
宁正裕的心思像屋子里的烛火,风一吹便十分动摇,可话到嘴边,他梗着脖子话却变成了:“不必,我学业上并未迷惑之处,今日夫子才赞誉了我的文章有进步。”
白蔹眉心微动,也罢,本是见宁正裕有些口不对心,有意让兄弟俩之间的关系能有些缓和,说到底是一家人,但见他如此,也不必白费功夫。
“如此便恭送二少爷了。”
宁正裕闻言心头一窒,眸中闪过焦急:这医师怎就这么顺从,竟也不多挽留一句,但凡是多邀请一次,他就应下了。
瞧着人要告辞,宁正裕心中难舍此次机会,连忙又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白蔹闻声顿住,叉腰回过头,这人是存心溜着他玩儿嘛。
“自是真的,信不信在二少爷。”
宁正裕神色微微躲闪,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情绪。
“你既是让我前去,如此,如此我便进去同长兄请个安吧。”
第24章
白蔹把医药箱递给了三棱,领着宁正裕径直往书房去,到书房门口也没瞧见青墨,不过见着书房的门闭着,四面窗户打开,想来宁慕衍是在里头的。
他正欲上前去敲门,此时尚且和他一般高的宁正裕却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子:“别、别别敲!”
白蔹睁大了眼睛,小声道:“门都不敲就进去是不是太失礼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正裕拉住白蔹,把他拽远了些。
“那是作何?”
宁正裕躲开白蔹追究的目光,他握着自己的袖子:“我、我怕叨扰了长兄。”
白蔹无奈的长叹了口气,这小少爷怎的这般别扭,既是想去见宁慕衍,却又畏畏缩缩的临门不敢见。
昔年他和宁正裕并没有什么交集,只在府里的大宴上碰见过几次,每回都见这小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傲气的很,可此番接触下来,却又好像全非如此。
“那你究竟是想还是不想见他。”
“我想!”宁正裕脱口而出,却又觉得自己说出了心里话害怕传到他母亲耳朵里,连忙掩住了嘴,随即又瞪了白蔹一眼:“你不许把今日之事说出去。”
白蔹挑了个白眼:“我能同谁说去。罢了,你同我来。”
言罢,白蔹猫着身子从书房正门穿过,左拐进了竹园里,爬上屋檐到了书房的一扇窗户边,他悄悄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瞄见了正书案上坐着有人。
他连忙给小心跟在他后头的宁正裕招手:“快过来。”
宁正裕心里突突直跳,既是觉得这么做实在是失礼,可身体却十分实诚,左右张望了一眼,跟做贼似的小心上前去。
窗户斜对着书房的正书案,老远他便能见着端身坐在书案前静思书写的男子。
白蔹见着宁正裕眼中的仰慕就似河水要淌出来了一般,他正惊讶,却听砰的一声,傻小子竟然径直就撞到了窗棂上。
两人如梦初醒,白蔹心中大骇,手忙脚乱的要捂住宁正裕的嘴,谁料这小子是半点恩情不讲,眼见是闯了祸撒腿就跑了,独余下他一人在屋檐窗边站着。
白蔹赶紧溜,不过才跑了两步远,背后便幽幽响起了低沉的声音:“白蔹。”
“……”
白蔹僵着身子转头,看着不知何时负手立在了窗边的人,他尴尬一笑。
“不是出去摆摊,这么早便回来了?”
白蔹硬着头皮道:“日头大了,生意也不好,就先回了府。”
宁慕衍微微倾身:“那跑到此处是何道理?”
“那个……”白蔹死命想着托词:“我,我就是想过来看看竹园有没有长笋。”
“是吗?那可有看到笋?”
白蔹局促的搓了搓手:“就刚刚才来,还没找到。”
宁慕衍淡淡道:“你倒是十分清闲,既是如此,那就到书房里来。”
休沐还补课业,白蔹哪里肯,连忙摆手:“我不是故意叨扰少爷的,眼见这就要到饭点儿了,我就……”
“就去厨司做道什锦菜,午时送我屋里来。”
“……”
去书房写字还是做菜,白蔹两厢一比,果断是选择了做菜,他当即想道:“还得多谢少爷帮忙写字,今日小摊儿才开张了生意,赚的钱不够请少爷下酒楼,是该做道菜以答谢。”
言罢,他行了个礼:“那我先下去了。”
见着白蔹走远,青墨收拾好了书案揣着手过来:“小姜大夫可真有意思,这季节里园子里哪会长什么笋。”
宁慕衍未置可否,他当然知道白蔹是在找托词,但望着人离去的背影还是不免沉思:天天都见着,一日不来书房还特地偷看,他果真就那么好看吗?
他疏忽摸了摸鼻尖,何至于此,又没说不让他看。
白蔹回去便见着躲在拐角处的宁正裕,他轻哼道:“二少爷腿脚倒是麻利,却也未免太不义气了些。”
“我方才只是有些紧张,不想在长兄面前那么冒失。”
白蔹气呼呼道:“二少爷怕失礼就把我撂那儿了,险些我便被叫去书房了。”
宁正裕哼声:“不也没有被叫去,再者你本来就是长兄的医师,前去书房伺候也是分内之事。”
“倘若二少爷休沐之时被夫子叫去学堂再写文章二少爷会乐意?”白蔹兀自摆了摆手:“罢了,小医也不便再此同二少爷争论,还得去厨司烧菜。”
宁正裕见白蔹像是真的不高兴了,连忙跟了上去:“你先别走。”
白蔹不耐:“二少爷又还有什么事?”
宁正裕忽然雅正的行了个礼:“今日多谢你帮忙,方才也未曾把我说出去。”
白蔹见他一副并不想拉下脸但还是客客气气的复杂样子,觉得有些有趣,道:“也罢,就当我闲得慌好了。二少爷若是要去见大少爷便去书房吧,左右方才也见着他在里头了,小医且去忙了。”
说完,白蔹行了个礼,信步去了。
宁正裕倒是也没再缠着,他又看了一眼宁慕衍的书房,到底还是没敢进去,最后小心的出了抵暮园。
……
自从园子里打发了个巧柔和湫儿,便一直都很和谐,下半月白蔹休沐没去摆摊,整合了两日假期回了乡下一趟。
他到城里也快两个月了,头一个月都不曾回家去,还是姜自春到城里来办事的时候,他前去相聚那么个把时辰。
宁慕衍知道他要回家,多说什么,还给了他两本医术说是给他爹的,为此除却自己给姜自春攒的东西,连带着宁慕衍给的还不少。
回去的时候府里又派了马车,由外院儿做事的刘大送他,倒是挺有些面子,一路上刘大也对他十分恭维。
白蔹倒是不在乎这些,只满心欢喜着能回家住一晚。
临近午时便到了村口,姜自春已经在村口张望好几回了。
“烈日炎炎,爹出来接我也便罢了,怎的也不戴顶草帽,好歹能遮些太阳。”
姜自春见到白蔹喜出望外,连忙上前去牵住了白蔹的手,正想问他在府里有没有吃苦,一捏他的手发现比以前还软了,脸也圆了一些,登时便道:“长胖了。”
“是长开了些,哪里有长胖。”
姜自春笑了一声,牵着白蔹就要回家去,转眼瞧见一旁的刘大,客气了一声:“多谢送蔹哥儿回来,刘大去家里喝杯茶吧。”
“不了姜大夫,这朝把小姜大夫送到我还得回府里给大少爷复命。”
“你有要紧事在身,那我也就不便留你了。”
父子俩欢欢喜喜的回家去,一路上白蔹都在问姜自春的境况,听闻他在庄子里过得不错,刘家的人也再没敢使绊子和为难,连村长也对他们家很恭敬,白蔹也就放心了。
只要他爹在村里过得舒坦,即便事与愿违他还是去了宁府,那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爹,我给你带了好些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
回到家里,白蔹把东西一一取出,任着姜自春看。
“都好,都好。”姜自春左右瞧着:“怎么买了这么多,还带了医书,你钱够花吗?”
“书是少爷给的。”白蔹道:“其余东西是买的,在府里有六七钱的月例呢。而且我闲暇也没空着,做了些蚊烟香油去南门寺摆摊,多少能再赚点。”
姜自春闻言很欣慰,不过又道:“你也别太劳累了,好不易有休沐的日子也还做事。”
除却上午要到书房读书,其实在府里大多时间都挺清闲,且还有人伺候,他哪里会劳累。
“爹就放心吧,我还能不知道嘛。”
他又道:“出去摆摊的时候我发觉妇症之人会光顾,倒是给了我一些鼓舞,以后能多往这头钻研些。”
“这是好事啊。”姜自春道:“而今女医和医哥儿不多,你若精于此,以后不单自己的路好走一些,且也是造福于妇人和哥儿啊。”
言罢,姜自春匆匆进自己的屋里去翻了几本陈旧的医书出来:“先前你说跟着宁少爷已经在学字了,想来很快就能用上。”
“这些都是关于妇症的好书,爹收藏的,可惜妇人多是不敢求医,爹的用场也不大,你好好收着琢磨,会助长你的医术。”
书积了灰,白蔹心里却珍视的不得了,他捧到了怀里,备受鼓舞:“嗯。”
说着,姜自春又捋了捋胡须:“宁少爷待你不薄,准你回来还带那么多东西,等你回去的时候也带些东西回去赠给少爷。”
白蔹无奈道:“爹,人家高门府宅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咱们就别白费这个心思了。”
姜自春却道:“纵是如此,可宁少爷并非娇矜之人,即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子,那也是人,是人都会求真心真诚。”
白蔹微顿。
姜自春拍了怕他的头:“可知道了?”
“爹说的有道理。”
白蔹在家里待了两日,他在家里也没闲着,同姜自春探讨又做了些治疗简单妇症的药,该回去的当天,白蔹一直磨蹭到了太阳不再那般灼热时他才背着包袱去了村口。
官道上停了一辆牛车,是村里要上城里办事的乡亲,姜自春听说乡亲要去城里,老早就打了招呼捎带白蔹。
“包袱里装了送给宁少爷的东西。”姜自春把白蔹送到牛车前:“快些上城里吧,不然待会儿该天黑了。”
白蔹点点头,抱着包袱上了马车:“爹,你也回吧,我休沐了又回来看你。”
“好。”
白蔹自来是不喜这般聚散离合,上了牛车就打着大伞把自己都遮住了大半,独在牛上里闷了一会儿,抬起伞的时候,已经离开村子好远了,外头晒了一日的烈阳,地气热,他又把伞将自己遮严了些。
牛车摇摇晃晃的,白蔹抱着伞差点在板车上睡着,他昏昏沉沉的,还是村民喊了他一声才清醒过来。
“蔹哥儿,马上到城里了,我不往梨花苑那边去,怕是只能捎你到城门口了。”
白蔹见着早已经是夕阳西下,黄昏撒了一地,他收了伞连忙道:“多谢张叔,我到城门口自己过去就是,谢谢您了。”
“客气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