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蔹在城门口下车,坐了这许久的牛车,腿都麻了。
他慢吞吞的进城去,夕阳铺满城街大道,时辰正卡在夜市拾整准备开张,白市闭市的时候,城门口许多挑着空箩筐和推着推车归家的百姓。
他背上捆着个大包袱,还扛着家里拿来遮太阳的伞,一瘸一拐的走在路上,心下凄然。
百鸟归巢,老百姓都往家走了,他却要去打工,正呜咽不知啥时候才能回到府里时,眼尖儿的瞧见街市边停了一辆眼熟的马车。
第25章
白蔹突突跑上前去,见着马车边站着熟悉的人影,他高兴的喊出声:“青墨!”
“小姜大夫。”
白蔹道:“还真的是你,我在远处看着像府里的马车,还以为是认错了。”
青墨笑了笑,熟稔的上前去接过白蔹背着的包袱和伞。白蔹原本就是想去蹭马车来着,他都还没说什么就看着青墨这么上道,反倒是闹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姜大夫上马车吧,村里回来定也是累了。”
白蔹小声道:“少爷也在?”
青墨正想开口说什么,马车帘子便被掀开了一角,宁慕衍的声音传来:“还不上来就自己走回去。”
白蔹闻言赶忙爬了上去。
见着正身坐在主位上的宁慕衍,白蔹笑眯眯道:“这么巧少爷也在这边?”
“巡账。”
白蔹噢了一声,调侃道:“我还以为少爷是特意来接我的。”
宁慕衍闻言看向白蔹,虽是被说中了,可想着自己午后些便从府里过来,在城门口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人回来,眼见是暮色四合这才瞧见背着扛着的人慢吞吞一副不情愿回城的样子前来,他便不想提这茬。
“你这么晚回来还想我来接你?”
白蔹闭上嘴,他不过是开个玩笑竟还生气了,听着宁慕衍的语气,他觉着今日这人似乎心情不大好,于是抱紧自己的小包袱,没再多话。
他不说话,主位上的人反而更不大痛快了:“怎这么晚才回?”
“午时太阳大,晚些回天气凉快一些啊。”白蔹问道:“怎的了?可是府里有事?”
“无事,以后回去别那么晚回来。”
“为何?”
宁慕衍看着他道:“天黑了回来,你一个小哥儿觉得安全吗?”
“知道了。”白蔹闷闷道:“我就是想跟我爹多待会儿。”
宁慕衍闻言眉心微动,放轻了语气:“姜大夫一切可好?”
“嗯,都好。”
宁慕衍又看向白蔹抱着的包袱:“带了些什么回来?”
“都是些药。”说着白蔹想起了姜自春让带给宁慕衍的东西,他趁此取了出来:“这是爹让我带给少爷的。”
宁慕衍闻声有些惊讶,接过白蔹递过来的药瓶子,上头有贴标注:“是治伤寒的药?”
白蔹点点头。
“难为姜大夫费心。”宁慕衍道:“常有用得着的地方,先放在你那儿,我要的时候再找你拿。”
白蔹伸手去接,宁慕衍当即又想起什么:“你可别带去摆摊儿卖了。”
“我爹既是说给少爷的,我自是不会。”
宁慕衍这才放心把药瓶子给他。
外头的天已经擦黑了,连带着马车里也昏暗了起来,白蔹把车帘子给卷起,温黄的街灯照进来,白蔹没有这么晚还在街市上过,只瞧着夜市开门,光是灯笼便成百上千,可谓是灯火通明。
小市上的摊贩惯会做生意,卖力的打着扇子扇着炙烤之食,一时间烤肉夹着孜然的香味随着夜风飘来,香的人一个激灵。
白蔹在车窗边魂儿早飘去了小市,他不由得回头看向宁慕衍:“这么晚了,不知少爷可用了晚饭。”
“还没。”
白蔹讨好的坐过去了些:“那要不要吃点?”
“比如?”
“外头的烤串儿好香。”
宁慕衍:“也可。”
白蔹当即高兴的叫停了马车,随后等着宁慕衍安排青墨去买,但是马车停在了边道上,半晌宁慕衍也没开口。
“?”
白蔹朝宁慕衍眨了眨眼睛。
“你去吧,我在此处等你。”话毕,宁慕衍又还体贴道:“若是你嫌累,那把钱给青墨,让他去给你买吧。”
白蔹暗暗磨牙,怎么会有这么抠搜的主子!
“青墨!”白蔹从荷包里摸出了铜板:“麻烦帮我跑一趟。”
“好嘞。”
宁慕衍冷不伶仃道:“小市的牛肉串儿十文钱两串,羊肉串儿十文钱三串儿,你给青墨二十文钱?”
“够我吃了啊。”
宁慕衍面不改色道:“你不请我?”
白蔹眼睛瞪的更大了些:“作何我还得请少爷!”
“我给你写了招牌。”
“可我也给少爷做了鲜笋什锦以酬谢啊。”
“那是府里的食材,跟我请有何区别?”
白蔹气结,果真是拿人手短,他只好又从荷包里摸出了五文钱,看着兢兢业业站在窗边的青墨,想着方才人家还给他包袱来着,于是又忍痛摸了十文钱:“给少爷也买个羊肉串儿。”
“再请你也吃。”
青墨笑呵呵道:“多谢小姜大夫。”
白蔹折身在马车上坐好,看了一眼压榨穷苦百姓却还心安理得的周扒皮,气鼓鼓的抱着包袱,改明儿他就把爹给周扒皮的药全给卖了。
……
此次回乡姜自春给了两本自藏的医书,白蔹上午从宁慕衍的书房回来,午觉也是不睡了,整日的抱着两本医术看,草翻了两遍,又复记杂症药方,接着又是亲自上手制作药物,倒是一点没闲着。
待到再休沐的时候,竟是一觉睡到了辰时,他一骨碌爬起来:“啊,这么晚了,三棱你怎没有叫我!”
他匆匆下床套好衣服,三棱从外头进屋来:“是大少爷说公子近日在书房伺候的劳累,休沐便多睡会儿。”
白蔹暗暗骂道,不光是想着要花他的钱,还耽搁他去挣点外快,这个宁慕衍。
“罢了,罢了,收拾收拾出门吧。”
“今日也还要出去摆摊吗?”
“自是要去的。”
三棱道:“可是现在日头已经不小了。”
“无碍,我上回从村里回来的时候带了把大伞可以遮阳,再者快要入秋了,很快就不那么热了。”
主仆俩收拾背着东西出去,到南门寺那头的时候已经辰时中了,南门寺前早已是人满为患。
白蔹正想着过去怕是上次靠边的位置都没了,忽而有人喊了一声:“小姜大夫!”
“大夫您可算是来了!”
白蔹以为是误听,想着这头也没人认识他,却是围上来了三个妇人,有个高大些的径直便架住了他的手腕:“咱们大家伙都在此处等小姜大夫好些时辰了,还以为您今日又不来。”
“哈?”白蔹疑惑的看着身旁的妇人:“娘子您贵姓啊?”
“我姓张。”
“不是,我的意思咱俩也不相识啊。”
妇人却径直拉着白蔹到摊市上去:“可咱认识您啊,我想买点小药丸儿。”
“什么小药丸儿?”
妇人低声凑在白蔹身侧道:“便是上回您卖的那玄什么的止痛丸。”
白蔹顿时了然,旋而歉疚道:“我今日来晚了些,还得去寻个摊子,怕是要娘子再等一会儿。”
“不妨事。”妇人笑呵呵的指着前头:“瞧,位置还给您留着呢!”
白蔹眉心一动,只见上次摆摊儿的位置前已经等了好些人,女子小哥儿团在一处,劈了一块儿空地没人用。
见着白蔹来了,面露喜意,连忙都热情的招呼起他来。
倒似是这些人很熟识他一般,反而是他自己一个也不认得,白蔹干笑了一下:“这是大家给我占的空地?”
“哪能啊,先时听柳月姑娘说小姜大夫的摊位在此处,我就早早的过来了,后头有人问着来就一道都排在此处等小姜大夫,这边位置偏,本就没什么人摆摊,咱们来了就更没人摆了。”
白蔹笑了笑:“如此谢谢大家了。”
三棱也是惊得很,先时还要揽客,今朝却是自己寻了上来,果然酒香不怕巷子深。
见着白蔹再同大伙儿说话,他接过白蔹的药箱子,在一旁赶忙摆开摊子。
“小姜大夫是每月十五才来此处吗?”
“是啊,是啊!我们先前跑了几趟都没见着您,后听柳月回想说是十五的时候来买的东西,算着怕是您只有十五才来。”
白蔹也没想到只是卖了一回药,看着斯斯文文的小娘子竟然宣传了这好些的问医人前来,他道:“正是,每月十五来。”
“一月就来一日啊?”
白蔹道:“原是只来这一日的,但见有如此之多的人想问诊,往后月底三十一日会再来一天。”
“好啊,好啊,如此也比只来一日好。”
白蔹道:“大家排好吧,今儿时辰也不早了,待会儿怕有人看诊不了。”
诸人闻言赶忙一窝蜂排好了队。
白蔹耐心摸脉,又问症状,一个一个来,没多时间就到了正午,可排着队的人却还有十几个,甚至还有路过之人询问后接着队伍排的。
那日独一小姑娘不好意思上前问诊,今日人多,反倒是给人壮了胆子。
“哥儿哪里不舒坦?”
白蔹一连看了四五个都是妇人娘子,大抵上都是来要玄灵止痛丸的,见着好不易排来了个哥儿,倒是也不必问他也用不着这个。
小哥儿四下看了一眼,有些难以开口。
白蔹抬头同后头排队的人道:“你们排后头去些,留个两尺的距离出来,大伙儿唠嗑我不能静心诊脉。”
诸人闻言往后退了去,小哥儿见状感激的看了白蔹一眼,这才道:
“我已成亲有两年了,但是一直无有所出,街坊邻居都说起闲话来了,什么不下蛋的母鸡云云,家里着急,可又不好意思随意请大夫相看,只怕坐实了这闲话,听闻南门寺这头有哥儿是医师,这朝特地前来看看。”
白蔹闻言同人把了把脉,他眉心微动:“脉象来看夫郎身子并未有什么大的不妥,光以诊脉也不能全然通晓身体状况,若是要看生育,恐怕得细诊才行。”
“那大夫可能上门一趟?”
白蔹道:“我能出来看诊的时间不多,只怕是要等着把这头等着问医的人都看了有时间才能前去。”
哥儿连忙道:“我能等着。”
“如此也可,眼瞧这头人还多,若是家里不远可以回去午饭吃了再来,也不必在这头一直苦等着。”
“好,好!多谢小姜大夫。”
下午,白蔹的小摊前寻医之人还是不绝,他却让众人散了。
倒不是他自抬身价,实在是没想到今天来看诊买药的人会如此之多,他准备的药却少了,便是诊断了也买不到药。
他说写药方让人前去医馆抓药,有的肯,有的又不肯,白蔹只好把愿意拿药方前去医馆的人给看诊了,别的让月底再来。
虽是打发了摊子前的人,还有等着需要上门看诊的,白蔹收拾了摊子,当即又和三棱一道随着请他上门的哥儿前去。
哥儿住在小溪巷,同梨花苑简直是城北城南的跨越,进了民舍,许是早和家里人已经说谈过,屋里未有男子在,白蔹径直便被引进了内室。
白蔹又给人号了一遍脉,再者便是细致的检查了一番身体。
女子哥儿寻常的病痛前去医馆请大夫拿药也就罢了,一旦牵扯隐私之症,哪里有脸面请大夫如此检查,历来便是异性授受不亲。
“小姜大夫,我这身子?”
哥儿受了一番检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心里更是惦记身体状况,急急系上腰带便询问白蔹。
“夫郎可否是着急要孩子?”
哥儿点头:“我和家里那口子成亲后一直没有孩子,家里头催促,我们这是寻常老百姓,家里也没有多的银钱再养个小的,心里更是着急上火,可是有所影响?”
白蔹道:“夫郎成亲的早,年纪尚小,又着急要孩子,想必是房事不少。虽是因急求孩子如此,却有些适得其反了。”
哥儿被说中,不免脸红。
“那、那我……”
白蔹道:“我开些坐胎养身的药,哥儿按照方子去医馆拿,养好身子,房事得适量。”
“我都听小姜大夫的。”
白蔹口述让三棱写的药方,随后又嘱咐了哥儿几句。
哥儿不识得字,却还是小心揣着药方,小心翼翼问白蔹:“小姜大夫,这真的管用吗?我到底能不能生孩子?”
“照着夫郎现在的身子条件是有些难,不过等调养好以后若是夫妻身子都康健那是没问题的。你先按照方子上的药来吃着,我过阵子再来复诊。”
哥儿听闻白蔹这话,心里踏实了许多:“多谢小姜大夫。”
“不必客气。”
白蔹来时民舍中还只有哥儿一个人,这朝他看诊完出内室,忽然就冒出来了三个人,分别是哥儿的夫君以及父母长辈,又拉着他关切的问了一通。
一番安抚,又拒了一家人盛情邀请吃晚饭,白蔹自以为来没多久,出了民舍时发觉巷子里已经上了灯笼了,天色竟已是不早。
三棱背着白蔹的医药箱,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白蔹身后,他还是第一回 跟在白蔹身边出诊,今日见着他同人看诊心中肃然起敬。
“公子也不过比奴婢年长几岁,没想到竟懂得这么多医理,今日写方子之时,有些药奴婢连听都不曾听过。还有玄灵止痛丸,药效齐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