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他都不曾透露自己的身份,即便教他剑术,也完全不掺杂术法,只当人间普通剑法在教。
是以,少年阿渊见自己转瞬间便恢复之前模样,柔白衣衫整洁干净,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发带里,当即愣住了。
他知道这世间有妖有魔,自然也有修行者。但这几年里,他并未发现晏昀身上的异常,还以为他只是喜欢云游,懂得比较多,又会些剑术的公子。
然而现在......他看着晏昀手中一闪而过的白光,难掩心中震惊道:“晏...晏哥哥,你是......神仙吗?”
“不是。”晏昀身上的衣袍和长发也瞬间变干,他将阿渊扶起,又给他渡了些灵力,漫不经心道:“以前云游时遇到修行之人,顺便学了些术法。”
说完不等少年追问,柔声道:“不是说下山买东西么,发生什么了?”
知晓他此刻不愿多说修行的事,阿渊也没再问,顺着话将之前所遇复述了遍。其实说来也简单,他在回山时误入迷阵,好不容易破开,又遇见两只狐妖。
大概见他只身一人,那两只狐妖起了歹心,缠斗间来到悬崖边,他因不敌妖术,意外从上面坠了下来。
少年轻声说着,看上去冷静如常,心中却仍是有些后怕。若非这崖底是水潭,加上晏昀来得及时,或许他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晏昀又何尝不是。
在听见那两只狐妖的话时,他便有所猜测,这会儿听阿渊说起,虽不发一言,脸上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肃然。
幸好他有所感应,否则阿渊他......晏昀不敢往下想,他从未怕过或畏惧过什么,然此刻心中却莫名生出些刺骨寒意。
“为何没有叫我?”
“我......”阿渊垂了垂眸,他不是没想过呼喊晏昀,但那两只狐妖术法厉害,他不知道晏昀能不能听见,即便能,他也不想他跟着陷入险境。
“先回去吧。”晏昀隐约能猜到他想法,拍了拍少年肩膀,安抚的笑了笑:“今晚早些歇息,明天我们便离开。”
阿渊跟在他身侧,也不多问,道了声:“好。”
当天晚上,晏昀悄然而出,将两只狐妖无声无息的斩杀。翌日一早,两人简单收拾了下,离开枫林山,直接回了瑶霜城。
洛衣和凌墨已经奉命先回去打点,几个人阔别多年重逢,冷寂的晏府再次恢复了最初的热闹。
约莫两个月后,晏昀将少年唤到院中,开始教他术法。
彼时阿渊刚满十六岁,可以说入门极晚,但少年天资聪颖,肯学肯练,又悟性极高,所以基础的心法学得很快,没多久便能引气入体,在丹田内凝聚灵力。
晏昀很满意,继续教他将灵力与剑法相合。
“先将灵力沿经脉,顺着手臂往下,然后注入剑身。”他边说边示范,握剑的手上灵力萦绕,下一刻,那莹白灵力便缓慢注入剑身之中。
那剑是瑶霜城内买的,长剑如玉,在灵力倾注下仿佛裹了层柔白火焰。而随着灵力增强,那火苗也燃得更盛。
这一步听上去很简单,少年阿渊似懂非懂,拿过剑后便专注的凝聚灵力,却不知为何,有些力不从心。
见他几次失败后,晏昀也没说什么,浅笑着上前一步,右手握住他拿剑的手,左手往他丹田内注入灵力,并引着那灵力往上,顺着经脉汇入手臂,直灌入剑身。
长剑被灵力萦绕的瞬间,少年的一颗心蓦的砰砰直跳。然他的右手还被晏昀握着,于是忙转移注意力,将那莫名加快的心跳强压了下去。
晏昀带着他感受一遍,柔声道:“会了么?”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阿渊不敢看他,视线落在相覆的右手上,佯装淡定的点了点头。
有他带着,少年很快便领悟了其中关键,而后又练了不知多少次,终于能熟稔的将灵力与长剑相合。
那之后,晏昀便开始教他御剑。
少年学得很快,晏昀仍和之前一样,带他御剑飞行了几次。刚开始少年还有些站不稳,他只好牵着他,后面好一些了,才让他自己练习。
因为洛衣和凌墨是魔,晏昀没有让两人暴露身份,还当以前的普通剑客。所以晏府内只他一人教迟渊,因着少年刚学御剑,他自当守在一旁。
然比起其他术法,阿渊在御剑上,进展属实慢了许多。
也不是说御不起来,尝试几次后他便能正常御剑,只是不知为何,要么灵力不稳,要么忽然拐弯太急,要么就飞太高,一不留神就掉了下来。
晏昀又无奈又好笑,只得飞身而上将他接住,却也没有说什么。毕竟他自己是天生神核,修炼起来极快,而阿渊是凡人,又入门的晚,能练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更何况他教他术法只是为了以后防身,不需要达到什么境界,所以只当他爱玩闹,御剑时心神不静,却从未想过,他可能是有意为之。
除了刚开始那次,少年的确是故意的。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自己喜欢与晏昀肢体触碰,所以练习术法和剑法时,都会让晏昀带着他感受一遍。
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从剑上掉下时,跌进晏昀的怀抱中。且落在地面的瞬间,他还可以装作腿软将他反抱住。
若是可以,他一点也不想撒手。
但他心里也很清楚,若一直这样,晏昀肯定会有所怀疑。所以这般练了快半个多月,他便不再故意摇晃跌落。
晏昀对此毫无察觉,见他学会了御剑,歇息两天后又开始教其他的。不过他向来懒散,每天就教一个时辰,其余时间则由他自行支配。
少年精力旺盛,除了练习术法,也会看书作画,有时候和凌墨下棋,偶尔也会跟着洛衣出去玩,日子倒也充实快乐。
他不曾明确自己的异样心思,直到某一天,他做了个梦。
梦中也是在御剑,他在穿过茂密树林时忽然听到声‘阿渊’,恍惚间一不留神从半空中掉了下来,然后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怎的这么不小心。”梦中晏昀抱着他,漂亮的眉眼含笑,声音轻柔至极。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他怔然了片刻,莫名想起以前落水醒来后,那为了救自己而艳红的双唇。
那时他意识昏沉,柔软温热的触感有些模糊,然此时此刻,他却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确认那种感觉。
于是他趁晏昀不注意,一个起身将他反抱住,又下意识的往后压在树干上,盯着那诱人的唇瓣,犹豫着倾身覆了上去。
的确很软,也很温热,还带着丝丝清甜,他不由自主的探进去,却觉里面更热,唇舌更软,使得他浑身都有些燥热难耐。
片刻后,他终是有些忍不住,右手不受控制的想要去拆晏昀的腰封。梦中的晏昀似乎有些不高兴,忙止住他胡乱游走的手,将他往后推了推。
“阿渊,你想干什么!”
声音不算重,却带着质问,少年迟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像是在犹豫,又似乎在想如何回答。
“我想......”他沉默了会,才哑着声音开口:“我想要你。”
他说着继续垂眸吻他,梦境中的晏昀好似没有躲,他也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说完那话后心中如掀起滔天巨浪,又觉自己的行为太过无礼,没一会儿便醒了过来。
外面天才微微亮,他兀自洗了个冷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袍,然后有些失魂的坐在窗前。就连洛衣来叫他用早饭,邀他出去骑马,他也都无精打采,找借口婉拒了。
后来那天上午,他独自待在书房,抄写了不知多少遍佛经,方才将一颗心静下来。以防万一,接下来的几天,他都以练习之前的术法为由,没有让晏昀再上手教他。
他也时刻告诫自己,那只是一个离奇又荒唐的梦,晏昀救他护他,又教他修行术法,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能对他起心思,更不能做出那般无礼又无耻的事。
然即便如此,他仍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晏昀,想看到他,想和他待在一块儿。于是他终于明白过来,即便没有那个梦,他也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他了。
少年情窦初开,心中却止不住难过。
因为他知道晏昀只把他当孩子,当弟弟看,他心中有数,也清楚此事不可让他人察觉,所以只能将念想埋藏在心底,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接下来的日子,他也的确如往常般,练剑、看书、下棋,偶尔也出去转转,逢着节日了,也会拉着晏昀去凑热闹。
他仍唤他‘晏哥哥’,只是频率要少得多,后来在他十七岁生辰宴上,洛衣凌墨调侃他跟着晏昀学了这么久的术法,不如直接拜晏昀为师。
晏昀对此毫无意见,甚至还来了兴趣。他若有所思道:“听着好像有点道理,阿渊,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迟渊坐在他右侧,已经长开的少年面容俊逸,眉眼深邃,有一搭没一搭的撸着怀中的小白虎,抬眸直看着晏昀。
他没有说话,看着像是真的在考虑。
“我这人向来懒散,也从未收过徒,要收也只收一个,阿渊......”晏昀倒了杯酒递给他,漂亮的眼眸微微弯起:
“做我唯一的徒弟,如何?”
这话极具诱惑,尤其是‘唯一’二字,然迟渊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仍是一言不发。晏昀不明所以,旁边的洛衣和凌墨也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便在他们疑惑间,十七岁的迟渊收回目光,垂眸道:“我不拜师。”
他说完站起身,不疾不徐的抱着小白虎离开了餐桌,兀自出了房门。晏昀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搁下手中那盏酒。
“阿渊这是怎么了?”
洛衣和凌墨也很纳闷,两人对望一眼,茫然的摇了摇头。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提到拜师就突然走了?
见他们也猜不到,晏昀将那杯酒喝了,而后起身出门,直接去了迟渊的房间。少年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他有些不放心。
“阿渊?”
晏昀进去时,少年正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白虎已被他放下,在一旁慢悠悠的爬,它还太小,连路都有些走不稳。
他缓步上前,柔声道:“怎么了,有心事?”
“没有。”迟渊回过头看他,眸子深沉,声音却很轻,眉眼间含着歉意,却又不愿妥协:“我只是,不想拜师。”
连着两次说不拜师,晏昀很想问他为什么,还是说有难言的苦衷,但见他这般模样,很显然并不想说。
略作思索后,他也不再纠结,不拜就不拜吧,他以前也没想过当谁的师父。更何况师徒之间总有些礼数,还不如就这样来得自在。
“好,不拜师。”晏昀很快便想开,安抚的朝他笑笑,视线掠过地上的白虎时,忽然弯腰将它抱起。
“喜欢么,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拜师的话题被抛开,迟渊终于笑了起来,他伸手去摸白虎,却在这时,晏昀也腾出左手去逗它,冷不丁碰到他的手指。
他怔了下,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全身毛发洁白无瑕,就叫他‘小白’吧。”
这只小老虎本就是晏昀从山中捡来的,正好送给迟渊做十七岁生辰礼,至于名字,自然是他取什么便是什么。
于是他抱着小白,又与迟渊聊了片刻方才离开。拜师之事就此结束,他也叮嘱了洛衣凌墨不要再提。
晏府的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快乐自在,也正因如此,仿佛只是眨眼之间,又悄然过去了大半年。
来年六月的某一天,正是初夏时节,晏府内突然来了客人。也不算是客,准确的说,是凡间负责说亲的媒婆。
瑶霜城的赵大人新官上任,他有个掌上明珠,从小养在闺中,及笄的第二天随赵夫人出门拜佛,结果看见了正欲回府的晏昀和迟渊。
少女对晏昀一眼倾心,赵府便托媒婆前来说亲。
然晏昀七情六欲薄弱,也从未想过成亲,即便他仍是战神,对情爱之事也无心思,更何况他对那赵家小姐毫无印象。
他直截了当的婉拒了此事,结果媒婆再次上门,也不催他,只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让他再好生想想。
是夜,晏昀拿了坛酒,坐在房顶上边喝边看星星。
迟渊自然也知晓媒人给晏昀说亲一事,在听闻消息的瞬间,他的心中止不住的发堵。明明什么都还没发生,明明晏昀不知他心思,他却莫名有一种喜欢的人即将被抢走的错觉。
说抢也不对,毕竟他不曾属于他。迟渊压下心中闷堵,飞身而上,在他身旁坐下:“在想什么?”
少年嘴角挂着浅浅笑意,晏昀回眸,怔了下后忽的笑了:“阿渊,你最近怎么都不唤我晏哥哥了?”
迟渊闻言没回他,视线低垂,转而伸手去抢他的酒。谁知晏昀反应极快,在他碰到的瞬间往右侧一扬,他也因此抓了个空。
“想喝酒?”晏昀挑眉看他,笑道:“现在还不行,等你及冠了,我再请你喝。”
少年收回手:“当真?”
“那是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而且到时候我要请你喝的,必定是世间最好的酒。”
晏昀说着一仰头,兀自喝了口酒,迟渊见状没有再抢,沉默片刻后道:“好。”
夏日星辰闪烁,晚风轻拂。晏昀喝了酒,没有再说话。迟渊抬眸看了会夜空,平息着心中纷乱心绪,才如往常般道:
“你会娶赵小姐么?”
他问得极为自然,晏昀也没做多想,脱口而出道:“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