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折枝给容衍送完药回来正逢内阁弟子筹备宗比,他花三日,帮着筹备好宗比,便找借口避开宗比。
宗比一来是为提拔外门弟子,二来是为测试各弟子修炼成果,促进宗内友谊。
月折枝自从炉鼎体质发作后,即便努力修炼,修为也进展极慢,多年没升过。
对于他来说,参加宗比纯粹丢人,实在不想参加宗比。
内阁弟子已经习惯他到宗比就变着花样各种找借口不参加,闻言,也不在乎,挥手说知道了。
月折枝笑着点了点头,抱着书本溜去听讲道。
讲道是由归心宗颇有心得的微供奉开设的修炼课程,修炼课程面向整个归心宗。
由于修炼课程引经据典,通俗易懂,幽默风趣,所以每次听讲道的人都很多,要靠抽签决定入场听讲道的人。
月折枝修炼上遇到的问题都是筑基初期问题,师尊忙于修行,座下弟子也多,身为师尊的大弟子,他不好意思拿这点问题去烦师尊,因此,极倾向于讲道。
不过他气运太差,差得怀疑人生,一年一百次讲道,他有九十九次蹭不到名额,刷破倒霉下线。
这种倒霉情况一直维持到他骗到容衍气运才结束。
骗到容衍气运后,月折枝气运就变好了,一下子把百分概率拉到百分之三十一,蹭讲道蹭得比谁都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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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道场以讲道台为中心,向四周呈放射状扩开,扩出上百个位置,月折枝到达讲道场时,讲道场差不多坐满人。
月折枝在后排,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翻出书本,等待微供奉讲道。
微供奉是个外表三十多岁的青年,他很快来到讲道场,开始讲道。
月折枝边听边仔细做笔记。
讲道至多三个时辰,结束前,微尊者还抽了几个弟子抽查讲道结果,满意后,方才离开讲道台。
月折枝见微尊者离开,收起书本,转身准备离开。
他修为低,讲道结束,没人会愿意跟他探讨,或者请教,就不自讨没趣,留在这里了。
坐在他旁边的几个弟子余光瞥见他离开,也没有说什么挽留,兀自和人说着话。
说着说着,便从术法讨论说到容衍。
“若不是容衍被罚清心阁,我还真想跟他讨教一下。”
“常年累月在外历练,又是修无情的,想来应当对术法掌握很熟练”
容衍对术法掌控确实很熟练,月折枝还披着「陆雾」这个散修马甲,死不要脸缠在容衍左右时,曾亲眼见他剑不出鞘,用一个小小术法就灭了妖。
月折枝就不行了,他虽有心,但没力。
如今的天气对低修为修士不太友好,月折枝抱着讲道上记下的笔记窝在被裘里,回想到往事,觉得容衍杀妖那手杀得确实漂亮。
月折枝琢磨着容衍杀妖手法,琢磨着琢磨,又想起容衍现在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师尊罚入静心阁。
也不知道自己和其他人送去的伤药等,鹤有没有转交给容衍。
月折枝不太清楚,他想了想,要不,再去送一回伤药?
左右不是什么危险的事。
如此想着,月折枝打了几个滚,把自己裹成个球,感觉吸住了暖气,才从被裘里钻出来。
他快速穿好衣,翻出所剩无几的伤药,披上烟蓝色披风,挑灯前往静心阁。
从入冬起,天气就越发冷了,路上又黑又难走。月折枝踩着凝了霜的路面前往静心阁之际,能够听到脚下霜碎的轻微咔咔声。
比踩雪的声音更加清脆。
静心阁灯火通明,矗立在一片夜色之中,站在远处可见檐口风铃因霜而显得透亮。
月折枝白靴踩着满地霜来到清心阁。阁前池边,鹤已然变回原型,它趴在池边,将脑袋放入雪白翅膀下浅眠。
月折枝瞧见鹤,本想叫醒它,但想着它在自己靠这么近的情况下都没发现自己,斜了眼清心阁,又改变了注意。
他没叫醒鹤,反而给自己贴了张隐身符,小心翼翼破开清心阁防御。清心阁防御他之前见师尊维修过一次,知道哪里薄弱,能够轻易破开。
鹤似乎是察觉有人,立刻将脑袋从翅膀下抽/出,朝清心阁看来。
月折枝连忙站定在清心阁阁前,一动不动。
鹤清亮目光扫了周围一圈,没察觉到贴了隐身符的月折枝,它又把脑袋埋入翅膀下。
月折枝见状,小心翼翼推开清心阁阁门,闪身入清心阁。
清心阁一片墨香,内置各类心诀,站在一楼,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书卷。沿着楼道上二楼,二楼的心诀不同一楼,品质要高上不少,皆是修士用神识刻入玉简中的,读取方便。
再上一楼,心诀数量少了一大半以上,都用雕花玉盒扣着,整齐放在阁层上。
月折枝连走三楼,没发现容衍的身影,料想容衍可能在四楼,月折枝悄然上四楼。
四楼挨着走廊处果然有个房间,月折枝为避免惊动鹤,直接用灵力拨开门栓,进入房间。
房内灯光如天边寒月倾泻一地。
容衍白发未束,侧头枕在右臂,伏于书桌。
他眼帘磕下,身上披着灯光,叫人一眼看去便觉疏离冷冽。
月折枝没想到容衍睡着了,他从未见过容衍睡着,对方一般都是以修炼代替睡觉。
“千载岁月,弹指一挥,若是睡觉,便无端去了四分之一的时间。”
月折枝记得他当时离自己一尺远,站在树荫下擦剑,剑上蒙着魔血。
天上正酝酿一场磅礴大雨,视线可及之处,灰黄黯淡。容衍慢条斯理擦好剑,隔着灰黄,抬眼朝他看来,扫来的目光冷然。
“你不觉得这浪费时间。”
如今,怎么回事?自己打自己脸睡着了?
月折枝觉得不合常规,他小心翼翼靠近容衍,目光在容衍身上扫了圈,落在他左臂。
左臂下压着卷书,雪色广袖柔顺垂在半空,露出点白纱,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口感染了,白纱布边缘有血渗出。
月折枝看了看白纱布,因为伤?
也是,容衍再厉害,《无上》把他描述的再强大,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人。
移开目光,月折枝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之前送过来的药瓶,甚至连其他师弟师妹送来的药瓶也没瞧见。
这鹤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会转交的吗?
月折枝蹙起眉头,他轻轻把手中药瓶放在桌面,转身悄然想走。
走了两步,月折枝忽然顿住脚步,他脑子里蹭一下冒出起还气运的事。
现在不正是还气运的好时机?!
月折枝陡然转身,他试探性地往容衍身旁移了下,抬起手,食指戳了戳容衍肩膀。
“小师弟,你睡着了吗?”
没有反应。
月折枝探头探脑,又戳了一下。
“容衍?”
依然没反应。
“容千万?”
“毛容容?”
连戳几下都没反应,看来是睡沉了。
月折枝压住心中暗喜,他当即回想了下还气运的上古咒术。细长手指解开蘸凝咒的白绳结,摘下面具,露出张过分清丽漂亮的脸,鼻尖红痣在灯火下像是一滴血。
月折枝攥住面具边缘,俯身,小心翼翼凑近容衍。
近到能够数清容衍睫毛,嗅到容衍身上霜雪般的冷息。
第6章 道阻且长
进到这个程度,月折枝心跳因紧张不由加快,他鼻尖轻轻碰到对方脸,心中默念还气运咒术,微微启唇,缓缓贴近容衍唇。
容衍唇色很淡。
时隔五年,月折枝依然记得喝醉后,亲到对方的感觉。
冷冷的,夹裹着一股酒香。
即将贴近时,月折枝感觉不对劲,他定眼一看,容衍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垂着眼看他,像是在看什么踏入死亡猎圈的猎物。
月折枝:“!!”
月折枝脑子「嗡」一声炸开,他心脏狂跳,惊得背后起了冷汗,连忙握紧面具后退几步。
他退后几步,反应过来,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甩出一张瞬移符,激发瞬移符,出于求生本能,下意识就要跑。
“铮!”一道剑光闪过,瞬移符被震碎。
月折枝手腕被容衍扣住,紧接着,天旋地转,月折枝手中面具掉落在地面,整个人被迫仰倒在书桌上,后腰撞在书桌边缘。
尖锐疼痛从后腰蔓延开,月折枝痛得眼泪不受控制滚出,他眼泪向来不怎么受控于意识。还没来得及强行收住眼泪,忍下痛意,月折枝脖子被容衍单手掐住。
容衍常年持剑,手上带着薄茧,掐住月折枝时,月折枝脖间泛起微红,感觉到粗糙质感。
“你以为——”容衍收紧力度,缓缓低头,几丝未束白发散落到月折枝脸侧,带着冷香,“我没发现你?”
月折枝有些窒息,他抬手想要扳开容衍掐住他脖颈的手,如梦里一样,实力相差太远,月折枝根本无法扳开,甚至连撼动一二分都办不到。
胸膛剧烈起伏,月折枝抬眼看向容衍。
容衍背着光,五官都陷入自己制造的阴暗内。
“该怎么称呼你?陆雾还是大师兄?”容衍问。
月折枝闻言,再一结合容衍忽然睡来,刹那间明白,在天香楼的第一面,容衍就认出他了,只是没有揭穿。
心里凉了一半,月折枝自知完了。
他心里后悔自己怎么没按捺不住,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回宗就跑得远远的,还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蠢得因为梦来还气运。
种种后悔在心里狂窜,月折枝努力憋着眼泪,咬着牙,一句也不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什么?
说自己是五年前酒壮狗胆,意外骗了他气运,现在来还气运了?
还是说五年不见,客套一番,装出一副热情无知的模样,负罪十足地表明自己不是故意的?
容衍恐怕跟梦里一样,根本不信,要杀要剐他。
僵持许久,月折枝松开紧咬的牙关,他竭力压着死亡来临的恐慌,染湿的睫毛直颤,难以说出完整的话。
“你听我解释我是怕心虚良心不是,我是来还你气运的,之前骗你气运是我不对,对不起!对不起!”
容衍未掐住月折枝脖子的左手不着痕迹攥紧:“还气运?你怎么好意思说的出口。你若真心想还气运,你当初怎么会编造成婚的假信,这五年你为什么不接我消息?满口谎话。”
月折枝当初意外骗走气运就很心虚了,心虚得觉得对方要杀他,哪里敢接消息?
——要他接消息,除非再次喝醉。
“我真的是来还气运的,骗你气运情非得已。”
容衍紧紧盯着月折枝,月折枝眼眶发红,睫毛染湿。
无数次,这个画面在得知月折枝回家成婚后,出现在他混乱认识中,一直到他无情道道心尽毁,发现月折枝其实是来骗气运的才消失。
半响,容衍松开掐住月折枝脖子的手,他站直身体,抿紧唇:“你给我滚”
话音微落,脸触碰到湿润睫毛,唇上贴上柔软。
容衍滞住。
月折枝快速念还气运咒术,踮脚仰头亲在容衍唇上。
星星点点的光芒从月折枝唇间溢出,飘向容衍。一触即离,月折枝退回,他擦了擦眼泪:
“气运还给你了,我没对你气运做什么,罪不至死”
月折枝说到罪不至死时,忽然发觉容衍的气运还在自己身上,非但如此,还多了许多。
月折枝懵了,怎么回事?!
容衍微微低头,月折枝听到他笑了声,极度讽刺。
“这就是还?”
月折枝从没见容衍这般笑,他很少笑,笑时都会刻意抿着嘴角,不细看根本不知道他在笑。
月折枝惊慌地看向容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是真的想还,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多了”
月折枝越说越感觉自己在说慌,这话听着就像恬不知耻的在为自己开脱。他停止解释,一把按住容衍肩膀,重新亲了上去,心中一字一字,重新念还气运的咒术。
然而,让月折枝错愕的是,还气运咒术不管用,非但没能还,还在源源不断得骗取对方气运。
月折枝连忙停止,他重新回忆了下咒术。咒术是在上古秘籍上看到的,记载很详细,确实是这样没错。
难道他念反了?还气运的咒术应该反着念?
月折枝这般想着,第三次亲上去,反着念,依然不行。月折枝急了,他正打算乱念一通试试。
“够了。”
月折枝被容衍推开,他往后退了几步,站定脚步,急道:“再试一次”
话被容衍打断了。容衍脸色白了几分,神色冰冷,他抬指擦唇,掀起眼皮,似乎是气疯了,召出天恒银剑,一剑架到月折枝脖子上。
脖子上还残留着掐出的红色淤痕,天恒银剑架上去,割破细腻皮肤,一线血液顺着雪亮剑身往下滑。
他似乎在压制什么,愠道:“满口谎言。”
月折枝不敢直视容衍,他痛得轻嘶,满腹委屈:“对不起,我立誓,我这次真的没骗你,你让我想想,怎么还给你!若是一年内还不了”
话音未落,眼前一晃,月折枝连人带面具一起被容衍送出清心阁。
送出清心阁的刹那间,容衍心口绞痛,他咳出口血,血液溅到书卷,透湿书页。
“半年内,还不了,杀了你。”
耳边残留着这么一句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