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晏风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问阿德莱德：“练过？”
　　阿德莱德双手离开操作台，示意那个玩家回去。
　　“学过一点最基本的，但是我做不到像您这样的创造。”
　　机械师下巴一挑，扬了个矜傲的弧度：“那你告诉他，他欠缺在哪儿。”
　　阿德莱德说：“其实你已经记下了操作手法，只不过有些着急，手指跟不上脑子，多练练就好了。”
　　“现在的话，稍微慢一些更好。”
　　那个玩家忙不迭点头。
　　唐晏风嘱托了地精几句，摁下操作台上的一枚按钮，转身向外走去，阿德莱德很识相地跟在后面。
　　水晶宫打开大门，一架常见的飞艇悬停在外面。
　　两人登上飞艇，不同于乘坐螺旋桨飞行器时四面袭来的狂风，飞艇行进地又快又稳。
　　阿德莱德跟唐晏风安静地坐着，虽然大机械师的侧颜很好看，但两人之间如果只有空气的流动声未免太过无趣。
　　于是阿德莱德开口：“我们这是要去哪？”
　　唐晏风：“派因特区。”
　　只说了四个字，他就闭上了金口。
　　阿德莱德很有耐心：“那里是什么地方？”
　　这次唐晏风说得多了些：“亚力克夏郡被一条运河从东北至西南穿过，西部被称为西德尼区，东部被称为派因特区。”
　　“王城落在西城区，这里各种行业飞速发展，东城区的人口也向西部迁徙，东部从此没落。”
　　“在那之后，派因特区成了荒原、密林和魔物之地，当然，也不排除一些爱好独特的人愿意在那里定居。”
　　阿德莱德点头：“原来是这样。”
　　乘坐在飞艇上往下看，能够看到挤挤挨挨的黑檀树尖。
　　这种木料花纹瑰丽、结构致密，同时蚊虫不侵、质地坚硬，经常被巫师拿来当做魔杖的原材料。此刻种在密林里，也让这里不像其他普通森林一样充斥着昆虫的鸣叫，显得更加静谧阴森。
　　唐晏风停下飞艇的推进器，让它安静地悬浮在密林的边缘，然后垂下一条长长的攀爬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阿德莱德总能感觉到某种生物隐约的嘶鸣声。
　　有点像狼嚎，但却更加富有韵律，仿佛一门有语法结构的语言。
　　唐晏风勾起一点嘴角，说：“你先下。”
　　他突然来了兴致，脸上的表情像是要看一场好戏。
　　阿德莱德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他没有拒绝。
　　“遵命。”他说。
　　阿德莱德从容地顺着爬梯向下，一只脚踏上派因特密林的土地时，他敏锐地瞥见身旁无风自动的灌木叶。
　　他当即就地一滚，一只野猪兽人猛地扑在了他原来的位置，将泥土地面刨出了两个拳头大的深坑。
　　机械师从爬了一半的绳梯上跳下，直接落在猪兽人的头上，魔物的整个面部被径直踩进了土里，能听见它从喉咙里发出的轰隆隆咆哮声。
　　唐晏风手里早就准备好的猎魔枪枪口一转朝下，“砰”的一声枪响，兽人浑身痉挛抽搐，身体猛地发黑发焦，后心留下了一枚子弹留下的小洞。
　　几秒之间，它没动静了。
　　但密林并没有安静下来，周围的植物发出更多扑簌簌的响声，这意味着更多兽人正在接踵而来。
　　唐晏风把手里的枪扔给阿德莱德，“会用吗？”
　　阿德莱德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摩挲过这把充满了精密机械美感的枪，诚实地回答：“没用过。”
　　“其实很简单。”唐晏风接近他，伸手覆盖上阿德莱德的手，牵引着让他上膛、开保险，然后瞄准了下一只从灌木丛中出现的豹兽人眉心位置。
　　接下来不用再教，阿德莱德的手指扣上扳机，一声枪响，手臂被后坐力震得发麻，那只倒霉的兽人再次浑身抽搐痉挛着死去。
　　豹兽人头上的lv.80只浮现了一瞬就消失了，而阿德莱德自己则是听到了系统传来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阿德莱德越级击杀豹兽人*1！等级提升！］
　　到现在为止只接了一个连环学徒任务还没做完的lv.1级玩家阿德莱德，直升12级。
　　而阿德莱德才想起来要看看唐的等级，结果一拉开面板，等级栏只有三个符号：？？？
　　——不出所料。
　　唐晏风问莫名其妙笑起来的学徒：“感觉如何？”
　　毕竟是第一次拿枪，唐也拿不准对方能不能接受子弹带来的审判生死的剥离感。
　　枪，本身就是为了战争而生。
　　唐晏风看着阿德莱德眨眨眼，目光移到自己脸上，无比诚恳地说：“先生，您的手要比我的小。”
　　“……”
　　唐晏风想给他头上来一枪。
　　阿德莱德仔细观察兽人的样子，“这枪里的子弹是带电的吗？”
　　唐晏风：“没错。子弹中有一个微型储电装置，击打在魔物身上的时候，电流会瞬间释放，把无法袭击魔物的普通弹壳变成致命的凶器。”
　　阿德莱德察觉到了一点：“所以普通武器无法攻击魔物？”
　　唐晏风：“对。一般来说，只有魔法、蒸汽和电流能对它们造成伤害。”
　　阿德莱德：“但我并没有发现您大规模使用电能。”
　　在全息游戏之外的那个世界，人类把重点从蒸汽能源转移向了电能，开辟了另外的机器途径。
　　对于唐这样的机械大师来说，对机械的研究不可能止步于蒸汽才对，连这把电'''击枪也只是电池子弹构造。
　　唐晏风明白阿德莱德的意思。他冷冷地笑起来：“我不用电能，你以为是我不想吗？”
　　大机械师在昏暗无光的森林和魔物的包围圈里冷嘲，声音几乎传出回响。
　　“这个世界充斥着来自恒星的混沌磁爆，狂乱无章，它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窥探到属于电能的世界，只能捕捉一些微小的电子装在电池里。”
　　阿德莱德也没管那些蠢蠢欲动的魔物，他嘴唇轻颤：“你们的……恒星？”
　　唐晏风指向了天上发光的光源。
　　“就是它，执掌天气的恒星，人们管它叫亚力克夏之光。”
　　“我能从天文镜里看到它凹凸不平的表面，也能从测试仪屏幕上检测到它散发的疯狂磁场风暴，但我不可能触碰到它。”
　　唐晏风看了阿德莱德一眼，让他一惊——那里面充斥着无边的孤寂感和宿命感。
　　“你知道吧？”
　　“我根本不可能踏出属于亚力克夏郡的领土半分，也永远不可能触碰到这个世界的恒星。”
　　“我于世界，是渺小的尘埃罢了。”
　　他被风吹得翻滚的单边斗篷簌簌作响，卷着炽烈的怒气，扬起的颠扑灰尘像是浓焰，几乎烧得旁观者灵魂震颤。
　　在这个所有npc把世界的无常视若无睹、玩家把世界当成一场“设定”的时候，原来有一个人早就挣扎着，从荆棘枷锁的缝隙里勘破了世界的真相。
　　“不，你绝不渺小。”
　　阿德莱德情不自禁地抓住唐晏风的手，生怕他的灵魂之火将他自己燃烧殆尽，没有重燃之时。
　　“我属于另一个世界。不管你要做什么，我想，我都能给你提供帮助。”
　　后台系统的警报声嗡嗡作响。
　　［警告！%#&$对&#&*泄露&#*%#&……，是否停止？］
　　［将在十秒后默认回档，10，9，8……］
　　阿德莱德轻笑一声，眼里是跟唐晏风不相上下的坚决：“不停止。”
　　［……叮。］
　　［系统任务变更。］
　　［“大机械师唐的学徒契约”转化为“大机械师唐的野望”。］
　　［在一个充斥着无厘头设定的游戏世界，居然藏着这么一个熠熠生辉的宝藏，这如何不令人惊喜？］
　　［开启任务第一环：首先，让他相信你帮助他的真心。］
　　果然，那边机械师说话了：“你凭什么帮我？”
　　“就像玫瑰有荆刺保护，珍珠由蚌壳拥裹，月亮有星辰追随一样，”阿德莱德说，“您也需要一个追随者。”
　　唐晏风：“我不缺追随者。”
　　阿德莱德：“那我只好先当个备胎啦。”


第95章 机械师的任务（6）
　　“劳驾两位先生,先停止调情，”一道声音从魔物包围圈外响起，“能不能先看看自己的处境？”
　　唐晏风从斗篷里抽出另一把枪,一秒上膛，五发子弹射出，清了一个扇形圆弧。
　　阿德莱德也试着开了两枪，倒下了一个。
　　一串咒语从来人嘴里吐出，大型魔法的光芒闪过,那圈魔物瞬间湮灭成了烟尘。
　　魔法对魔物有极强的克制性。
　　那个魔法师身着槿紫色法师袍款款走来，戴着尖顶巫师帽，眼睛上蒙着一层雪白绢布,布中央画着一只大大的眼睛,上眼睑还有五根睫毛。
　　绢布上的眼睛直冲向人，似乎那就是他的眼睛一样。
　　“我真的不明白,明明你的魔法天赋也不低,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学哪怕一个魔法呢？”
　　唐晏风：“不用说了,伊利亚。因为我属于机械。”
　　“好吧，好吧，”魔法师眼睛上蒙着东西,却能够探头精准找到阿德莱德的位置,“这位是？”
　　“他是阿德莱德,目前是我的学徒,”唐晏风说,“测魔表满格的人，又被你说中了。”
　　然后唐晏风又向阿德莱德介绍：“这是先知伊利亚,拥有勘破命运的能力，之前预言了你的到来。”
　　阿德莱德好奇地问：“他是怎么说的？”
　　唐晏风面无表情：“他说,会有一个测魔表测出满格的恐怖家伙缠上我。”
　　伊利亚低咳一声，提醒道：“我不是还说了他会帮你很多吗。”
　　唐晏风冷嘲：“我记得，你的原话是‘恨不得把命都给我？’”
　　伊利亚只好干笑。
　　他为表达自己的善意，先伸出手来：“失敬失敬，测魔表满格，未来可期啊。”
　　阿德莱德皮笑肉不笑：“久仰久仰，预测得如此精准，不愧是您。”
　　伊利亚：我呸，诡计多端的未觉醒魔王。
　　阿德莱德：笑死，老阴b。
　　阿德莱德很冷静地问：“所以你们也应该知道我们这些玩家的身份了，对吗？”
　　唐晏风点头：“直觉比较敏锐的都能发现你们。毕竟突然出现的列车轨道、莫名上涨的人口数量、你们异常的行为举止和名字……”
　　想起了“散装白桃罐头”和“起个名字真的好难”，阿德莱德扶额：“谢谢解惑，确实很可疑。”
　　先知招呼着他们到他的小屋去：“那里更方便说话。”
　　魔法师的小屋像传说中的那样阴森，建在密林的深处，壁炉里燃着绿幽幽的火焰，家具是古古怪怪的色调，东西也放得很杂乱，左边一个坩埚，右边一株干草。
　　先知用奇特低沉的腔调说：“我的屋子表面上看去很乱，但实际上他们能跟所有人体内的魔力源产生反应，我就可以通过你们身体内部的魔力反应探知到命运……”
　　阿德莱德：“所以魔力生物电学说可以成立了吗？回去我可以试着发表一篇论文。”
　　唐晏风：“我从之前就觉得，魔物会被电和魔法伤到，肯定有什么共通之处。”
　　故弄玄虚失败的先知：“妈的，你们俩一家的是吗？”
　　他站起来去书架上翻阅，一边翻一边嘀咕：“好嘛，我就知道我是个工具人，就算在游戏里也是花几个币占一次卜的那种每日必刷点……”
　　阿德莱德认同：“确实，如果让我来设计，我会加入一个这样的角色。”
　　先知：“没有真的问你！”
　　“找到了，这副魔法卷轴……”先知把一卷用乌链蛇蛇皮绳系紧的卷轴抽出来，用那种魔法材料系着的卷轴可以上百年不腐不烂。
　　他把卷轴递给阿德莱德，“它属于上个世纪的一位魔法大师，同样使测魔表所有刻度亮起，但女王法尔杜莎想尽办法想要将其毁掉。”
　　“她搜寻悬赏了好几次大师真迹手卷，我可都没交出来呢！这次看在你的天赋和唐面子的份上……”
　　唐晏风：“我听说过这个悬赏，但她为什么要销毁？”
　　伊利亚：“因为这位魔法大师最终选择堕落成魔王……关于他的资料全被销毁了，我只知道他在亚力克夏大闹一通之后失踪了。”
　　魔法卷轴被阿德莱德接过，但立刻转手递给了唐晏风。
　　伊利亚的那只紫线眼睛瞪大了：“你？”
　　阿德莱德说：“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以我们这种人的学习方式来说，直接展开化成数据有些太过浪费了。”
　　如果阿德莱德接过这套魔法卷轴，只会化成一个普普通通的高级魔法技能*n，将会流失这套卷轴的真正价值。
　　伊利亚嘴角一抽，“所以你给唐晏风是为了？”
　　阿德莱德：“我是唐的学徒。就算我要走上魔法途径，也要由唐来，对吗？”
　　唐晏风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跟伊利亚一样，明明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就是找不到不对劲的地方。
　　伊利亚：“那好吧，如果你们俩愿意的话，让唐辅助也不是不行……？”起码给他念卷轴、一起钻研还是可以的。
　　他跟唐晏风都忽略了，就算是魔法卷轴这样的技能物品，不选择“使用”，也是无法化成数据的。
　　他是故意的。
　　“等等，”唐晏风说，“你也会魔法吧？先教他最简单的魔法基础，给他打好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