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谢兰亭没能和他对上视线,风吹过湖面,涟漪打碎了月光,谢兰亭脚下一空,身体骤然下坠,失重的绝望和无力压上,谢兰亭睁眼,头昏脑涨地从梦里醒来。
他喘了口气,窒息感可算慢慢消退,谢兰亭支起身一瞧,哭笑不得:他说怎么梦里喘不上气呢,合着童儿坐床边,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趴着睡了。
有人过来扶了他一把,让他靠坐在床头,谢兰亭看着伸手的人,唤道:“掌门师兄。”
御剑宗的掌门木慈抬手碰了碰他额头:“不烧了。你先前昏睡还发热,把童儿吓坏了,急急忙忙来找我,他一直守着你。”
谢兰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他回来时尚且是白天,此刻已经入夜,谢兰亭睡了一觉,精神不错,伸手接过木慈给他倒的茶,润润嗓后才开口:“也辛苦师兄守着我了。”
木慈能知道童儿一直守着,难道不是因为他也在吗?
木慈收回手,半晌没做声,良久后才闷出一句:“师兄无能,护不住你。”
木慈是个老好人,修为平平,前掌门仙逝前选他做掌门继承人,本意是好的,可他却渐渐压不住长老。谢兰亭修为在化神期时某些人还知道收敛,等他修为一损,魑魅魍魉彻底压不住,刘弃风等人翻身作威作福,木慈也是焦头烂额。
“这些年师兄你也不容易。”谢兰亭对他的情况一清二楚,“为报师父的恩,你做掌门,我护宗门。我还能走,可师兄你怎么办,就在这个位置上困一辈子吗?”
木慈何尝不知:“可要是没个人留着,宗门尽数归刘师弟管,还不知会成什么样,我能做一点是一点。”
“我本来觉得,你逃婚也是好事,谁曾想……”
当发现出宗门比自己预想的简单时,谢兰亭就知道木慈肯定暗中出了力,木慈好好一张脸,成天愁容满面,谢兰亭十分棒槌地宽慰他:“没事没事,婚成了还可以离,问题不大。”
问题明明很大,那可是死亡风险极高的白月光席位!
木慈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也知道谢兰亭是苦中作乐,不由失笑:“你啊……”
他笑着摇摇头:“你从小就通透,总是比旁人看得开,但总是把苦自个咽,我这个大师兄做的真是失败。”
“别这么说,师父走后,就你最疼我了。”
木慈自己是越听越难受:疼有什么用呢,他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兰亭作为棋子被嫁出去,不得自由。
谢兰亭喝空了手里的茶,木慈照顾人无微不至,伸手把茶杯接过去,谢兰亭看着他忙活,忍不住问出一个憋了许久的问题:“师兄,你觉得我有什么变化吗?”
“嗯?你从来如此啊。”
从来如此。谢兰亭把四个字咀嚼一遍,有些话没能说出口:他穿过来后,服侍了谢兰亭几年的童儿不觉得他变了,看着谢兰亭从小长到大的师兄不觉得他变了,这本身难道不是问题?
最初,谢兰亭消化完原主的记忆后,只觉得仙君跟他的性格不能说十分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可他也以为只是刚好两人性子十分相似罢了。
但在从紫花镇赶回御剑宗的路上,谢兰亭碰上一件事,让他骤然警觉,开始重新审视自己。
他遇上了一桩抢劫,山贼劫书生,那书生也是个狠角色,谢兰亭赶到时,书生硬是从山贼手里夺了刀,成功将山贼反杀。
谢兰亭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谁知道他接下来还跟书生一起待了半个时辰,不为别的,就为书生是第一次杀人,后续反应太激烈,谢兰亭不得不陪他平复一下。
也是直到看见书生从茫然到惊恐无措,谢兰亭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怪异之处。
他作为一个成长在文明社会根正苗红的好青年,从不违法乱纪,善待人们与小动物,颇有爱心,为什么会自然地计划除掉反派,并且在杀了百里无恨后,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书生的反应才是普通人第一回 杀人的反应,他不是。
谢兰亭在茫然后,莫名对自己感到了害怕。
无论是他就是这样冷漠而不自知的人,还是他在穿越后被世界同化了,不管哪一种可能性都不是好事,也正因如此,谢兰亭想回原本世界的念头又急切地冒出来,那些被他强压下去的孤独和恐慌争先恐后填满了心脏。
特别是逃婚最终失败了……谢兰亭看了看自己空荡荡手心,就好像这个世界推着他往既定的路上走。
木慈探手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兰亭,我知道你不好受,师兄会尽最大努力帮你,只要我能派上用场,你尽管提。”
谢兰亭指尖动了动,朝他露出个笑:“师兄,你真别内疚。”
——如果命运要他走上既定的剧情,那就由他来打碎这该死的命运。
是输是赢,是生是死,总要争过了才知道。
*
日子过得飞快,自打谢兰亭逃婚失败重回御剑宗后,刘弃风和殊道派人看得紧,毒没解完,谢兰亭面上看起来老实了不少,反正嫁娶方面的事安排什么配合什么,只要他俩不上赶着来谢兰亭面前找骂,谢兰亭就当没他们这两人。
第二道解药送来时,谢兰亭给了他们十个箱子,这回不再是套娃箱,箱子里面可都是好东西,不过跟全部的聘礼嫁妆相比也就是九牛一毛。
刘弃风倒是不急,以为已经把谢兰亭拿捏住了,毕竟揽月仙君常年在宗门内修炼,通常出门只负责打架,跟御剑宗外的人少有交集,所以大家惊鸿一瞥记住他的样貌,又因为不了解,自顾自给谢兰亭捏了个高冷人设。
刘弃风并不认为谢兰亭逃婚出去几天,躲躲藏藏的时候能交到什么朋友,而这朋友刚好还能给他解毒。哈哈,怎么想都不可能!所以他非常放心。
过度自信要不得啊。
转眼,终于到了成婚当天。
谢兰亭齐齐整整穿了一身喜服,这可比在紫花镇时披件外袍做戏繁琐多了,刘弃风在面子上的功夫做的足,没让他寒碜:广袖繁织锦袍,上好的披香锻,一尺千金难求,以金线绣鹤舞祥云,寓意极好。
金丝滚边腰封将谢兰亭的腰束得恰到好处,可堪一握,伺候穿衣打扮的人就有一屋子,光是束发就花了一个时辰,每根发丝都透露着精致,头戴金缕,腰佩白玉,到处都热热闹闹,金玉其外,风光无限。
来伺候的人有男有女,不少人对着谢兰亭那张面容,脸蛋从头红到尾,分明想多看几眼,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只好含羞带怯偷偷瞄。
待到妆成,君子如风,红梅盛宴,饶是见惯了谢兰亭的童儿,都忍不住看痴了。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眉目如画,不似尘间人。
还得谢兰亭无奈唤他:“回神了。”
童儿忙晃晃头,捂了捂自己的脸,滚烫,再看身边的人,那神情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
没办法,修真界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我本不想带你走,如今自身难保,不敢说一定能把你护周全。”谢兰亭道,“但把你留在御剑宗也不是什么好选择,你想好了,真要跟我一起走?”
童儿忙搀上谢兰亭的胳膊,抱紧了:“我跟谢师叔一起!你爱吃东西,口味还那么叼,没了我怎么行?”
小孩儿抿着嘴,倔强得将他拽得死紧死紧,谢兰亭眼神放暖,刚想说什么,外面的仙鹤齐声啼鸣起来。
仙鹤托着飞舆,宣告启程时间到,谢兰亭抬头,把多余的话咽了下去:“那便走吧。”
殊道在宗门口见到红衣烈烈的谢兰亭,揽月仙君身姿傲然,神色平静,并没有被逼迫的凄苦愁怨,可他越是洒脱大方,殊道越是看不得,瞧着夺去无数人目光的谢兰亭,殊道指甲不由深深掐进了手心里。
他慢慢松开攥紧的拳,上前想要扶谢兰亭上飞舆,却被谢兰亭直接避开了,避得非常直接,让殊道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捏出来的表情也凝住了。
木慈跟宝贝什么似的,赶紧把谢兰亭的手接了过去,殊道见状,心里冷笑一声,假装若无其事收回手,和颜悦色道:“师兄,日后要是过得不好,记得告诉师弟我一声,同门一场,不至于让师兄被外人欺负,我替你做主。”
谢兰亭也笑,笑得十分好看:“这么关心我,干脆跟我一起嫁到顾家,咱们天天见,谁来找事你顶上,我给你加油。”
殊道皮笑肉不笑:“不必了,我可没那福气跟顾家少爷结缘。”
谢兰亭呵了一声:“是啊,你是没那个福气。”
顾家顾云起,是你能高攀得起的?
仙君入飞舆,白鹤共啼鸣,十里红妆铺就,乐声破空而起,送亲的队伍排云而上,身姿渺渺,祥云作伴。
今日是个大晴天,隐约响过几声闷雷,谢兰亭觉得应景极了:晴天霹雳嘛。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接下来他会真的如同雷劈般被惊到。
御剑宗架势做的足,排场很大,送亲队伍风风光光从天而降,停在了南林顾家山门前,谢兰亭本来被舒服的座驾摇得昏昏欲睡,察觉到落地,才打起了精神。
童儿撩起垂帘,一只手递到谢兰亭面前,红衣裹着皓腕,是喜服没错,如此说来,这只手的主人就是顾云起。
谢兰亭做好心理准备,抬起头,准备看看本世界独一无二的主角,样貌究竟是不是书里写的那么夸张,谢兰亭心说,要是没有闻人云的脸那么戳我,我可就亏大了。
然后他抬眼,就看见闻人云穿着喜服站在他面前。
谢兰亭:“……”
谢兰亭:!???
撕掉马甲的顾云起站在万里晴空下,红衣灼灼君子无双,朝谢兰亭伸出手。
“仙君,我来迎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兰亭:我给你机会重新组织语言,你是谁?
顾云起:曲流觞。
谢兰亭:……
第16章 这边建议换个世界生活呢
曾在茶摊与谢兰亭成为书友兼饭友的陈竹书赶紧赶慢,可算是赶上了谢兰亭的成婚大典,老早就到了顾家外,等看着新人。
“我今天一定要看到仙君的正脸!”陈竹书摩拳擦掌,“我可是等了好久……卧槽师兄!!有美男!!那是顾云起对不对,佳公子啊!!!”
葛闻一路听他唠叨,耳朵已经起茧,人也早就麻木,陈竹书兴奋地拽着他的胳膊拉他看,葛闻顺着望去,就见个穿着喜服的男子,应当是顾云起没错。
玉树临风,确实是俊美无俦,不过他对脸的欣赏没陈竹书那么狂热,反应不大。
只是他看了看天色,天不过微明,此时忙里忙外进进出出的大多是仆从,就算有提前一天到的客人,大家伙儿此时都还在做自己的事。只有陈竹书脑回路跟常人不同,才会一早拉着他蹲门口,顾云起一人逆着人群出来,在山门前站定了。
周围那些仆从跟他擦肩而过,好像没看见这个新郎官似的,各忙各的,顾家门前热热闹闹,顾云起却独自一人,冷冷清清。
分明是他的婚礼,那些人热闹却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陈竹书激动极了:“他可以!我又行了!先前我看过写顾云起和仙君的话本,又臭又长,我还在想顾家少爷是个什么人呢,现在一看,不寒碜啊!”
葛闻提醒他:“他修为不行。”
“修为不行怎么了,修为又不是衡量一个人的全部!”陈竹书反驳,“还是得看人品性如何,仙君若是和他两情相悦,修为不是问题!”
顾云起站在山门前,遥看远方,似乎在出神,葛闻不解:“他这是做什么?”
陈竹书也不懂:“不知道啊,我们要不要上去跟他打个招呼?啊,等等!”沉浸各种话本多年的小脑袋瓜灵机一动,“他不会是在等仙君吧!?”
陈竹书眼睛都亮了,葛闻实事求是:“可现在离御剑宗的人到还有好几个时辰,他就在这里干站着,别的什么也不做?”
陈竹书:“有可能啊,师兄,你要相信爱情!”
葛闻不以为意,天天听陈竹书念叨各种爱情话本,听多了,只觉得故事只能是故事,要不是陈竹书喜欢,他才不会奉陪,所以这会儿陈竹书要验证自己的猜想,葛闻也就一如既往陪着他。
直到艳阳高照,宾客熙熙攘攘挤满前山后院,御剑宗送亲的队伍乘风而来,顾云起这才挪动脚步,朝仙鹤飞舆走去。
葛闻抱着手臂,微微睁大眼:顾云起原来真的只是在等人。
陈竹书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开心了:“怎么样,我说对了吧!”
葛闻不得不服:“嗯。”
南林顾家是仙门大家,御剑宗也是个有威望的大宗,这样的世家和宗门不会缺人脉,加之修真界第一美人要嫁人的消息传得比风快,今天来顾家观礼的,可以说人山人海。
其中还有些人根本没受到邀请,待会儿是没法入宴的,但并不妨碍众人围观的热情,毕竟是难得的机会,可以亲眼目睹传闻中第一美人的盛世美颜!
童儿将帘子打起时,众人或迫不及待、或矜持地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如同一只只大白鹅,嗷嗷待哺,翘首以待,不允许自己错过一丝一毫。
然而大家等了半天,却并没看到飞舆中有人出来。
众人:?什么情况?
“怎么仙君还不下来,顾家小子手都递过去了啊?”
“就是就是,我等老半天了,快让我看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