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顾舟想扶他却没能扶住,只好蹲在他面前,震惊于他居然连走回去的力气都没有。
傅沉脸色苍白极了,大口喘¨息着,却好像无法吸进氧气一般,瞳孔都微微地涣散开来,顾舟意识到不对,赶紧掏出手机,就要打120。
“别……”傅沉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按住了他的手腕,甚至无法夺走他的手机,只能这么虚搭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让他说不出更多的话,心跳快得随时能从胸腔里撞出来,带着濒死般的心悸感。
顾舟被他冰得一激灵,抓起他的手放在一边,依然坚持要叫救护车,就在即将拨通的瞬间,傅沉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不……及……”
顾舟指尖一顿。
来不及。
确实来不及。
最近的一家医院,开到这儿恐怕也要十分钟。
而且现在这个时间肯定堵车,等救护车赶到,傅沉估计已经恢复了。
他一时间有些焦躁,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正要去找管家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快速缓解,又听傅沉咬着牙道:“……过来。”
顾舟忙凑上去,对方抬起几乎不能聚焦的双眼:“抱……我。”
傅沉居然连主动抱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办法,哪怕只是心理安慰,他也照做,他跪在对方身前,轻轻抱住了他,感觉傅沉把脸埋在他肩窝,急促的呼吸声愈发清晰地传来。
这样的距离,除了呼吸,连激烈的心跳也一清二楚,顾舟小心帮他拍着后背,将他冰凉的手塞进自己的衣服,希望自己身上的温度能帮他快点缓和下来,哪怕是舒服一点也好。
他记得上次傅沉犯病的时候还有力气抱他,而这一次,显然比之前更加严重。
心理治疗根本没起到什么作用。
顾舟抱着这具颤抖不止的躯体,相处至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这么脆弱的时候。
他听着傅沉的喘¨息声,内心非常焦急,却不敢表现出来,想着如果十分钟后他还没有任何缓解的话,他一定要叫救护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傅沉埋着头不肯抬起,呼吸慢慢地缓下来了,身体已经聚拢不起任何力气,只能维持这个姿势靠在顾舟怀里,动弹不得。
缺氧让大脑空白,那些刺目的画面也被迫从眼前退出,傅沉昏昏沉沉,疲倦感将他吞没,让他几乎就这样睡去。
顾舟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已经快二十分钟了。
傅沉的状态有了明显好转,但他一动不动,自己也判断不了他是不是还清醒,又抱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唤道:“傅沉?”
傅沉吃力地张开眼皮,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嗯”。
顾舟松一口气。
他把对方扶正,用掌心贴上他的脸颊:“还好吗?”
傅沉看起来憔悴极了,眼中有深深的疲惫,半晌,他才虚弱地吐出字句:“死不了。”
“什么叫死不了?”顾舟皱眉,拉着他的胳膊环过自己肩膀,“起来。”
傅沉没什么劲儿,顾舟扶他有点困难,但还是挣扎着把他放在了书房沙发上,松口气道:“真不用去医院?”
傅沉摇头。
“好吧。”顾舟不再坚持,给他倒了杯温水。
如果把前世的时间也算上,傅沉的病史恐怕得有十几年,对自己的身体应该还是有数的,他姑且信他,今天就算了,以后再去医院。
傅沉恢复了一些体力,但手还是抖,他慢慢坐正了身体,对顾舟说:“把药拿给我。”
刚才吃的药吐了,等于没吃,顾舟把写字台上的药拿给他,傅沉接过,将瓶口磕在掌心,一下子倒出来好几粒,他却好像全无所觉,继续磕药瓶,哗地一下倒出来一把。
顾舟看得心惊肉跳,刚放下一些的心又提起来,扬声道:“傅沉!你别乱吃药!”
傅沉顿了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似的,又把药重新塞回去,掌心的药片越来越少,五粒,四粒……最后留下了三粒。
顾舟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这样不行!”
“……我有数。”
顾舟不肯松手,傅沉犹豫了一下,只好又把药收回去一片:“水给我。”
“你这样和上辈子乱吃药又有什么区别?”顾舟皱着眉,“你不是说,不想再变成那样了吗?”
“不是乱吃,不能再比这个少了。”傅沉见他半天不撒手,干脆将药片换到另一只手上,送进嘴里,自己拿了杯子就水吞服。
“你……”顾舟又是生气又是着急,“至少也要问过医生吧?”
“好,”傅沉从沙发上找到自己的手机,当着他的面拨了一通电话出去,对那边说,“你现在过来一趟,嗯,我家。”
随后把手机扔在茶几上:“叫了。”
顾舟无言以对。
傅沉好像是精疲力尽,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医生没到,药也还没发挥作用,他不敢闭眼,觉得应该做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索性打开笔记本电脑,随便找了一部电影看。
他把音量放大,电脑里传出英文对白,他将胳膊肘拄在膝盖上,居然真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顾舟知道他在分散注意力,没再说什么,只在他旁边坐下,握住他一只手。
傅沉手还是凉,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很多了,脉搏也平复下来。
顾舟陪他看电影,实际也不可能看得进去,目光时不时瞟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在心里祈祷医生赶紧过来。
四十分钟以后,一个男人风风火火地赶到了,顾舟打开反锁的书房门,放他进屋,就见对方皱着眉头,视线越过他投向傅沉:“上午才跟我说你要结束心理治疗,下午就犯病,你是不是在耍我?”
傅沉没搭理他的话茬:“坐吧。”
声音有点中气不足。
三言两语,顾舟已经断定这位医生就是负责给傅沉做心理治疗的那位,也就是咨询记录里的“M”,他主动跟对方搭话:“怎么称呼?”
“哦,我姓孟,你叫我孟医生就行。”他的视线在顾舟身上打量了一圈,“你就是顾舟吧?”
顾舟还没自我介绍,已经被他猜出了身份,有些惊讶:“您见过我?”
中午他去接傅沉的时候,好像没跟办公室里的人对上眼。
“没有,”孟医生笑了笑,冲他伸手,“不过不难猜到,幸会。”
顾舟跟他握了手,看向傅沉。
在咨询记录中,傅沉一开始确实没告诉心理医生他的名字,但后来还是说了,所以孟医生知道他也不意外。
孟医生跟顾舟客套完,敛了神色,冲傅沉一挑下巴:“叫我来干什么?你不肯吃药,我也治不了你,过来了也是干瞪眼,单纯的心理疏导对你根本不起作用,你自己也知道的。”
傅沉没说什么,指尖点了点桌子上的药。
孟医生微微皱眉:“这是肯吃了?”
傅沉摇头。
“那你到底……”
“我想试试,”傅沉垂着眼,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神色已经接近平静了,“之前你说过的那个……暴露疗法。”
第73章
“什么?”孟医生愣了一下, 随即露出“我没听错吧”的表情,难以置信道,“你认真的?”
“当然, ”傅沉语气笃定, “我很清醒。”
孟医生看了看茶几上的药瓶,皱眉道:“吃了几片?”
“两片。”
孟医生沉默。
他正了神色,许久才道:“我认为,暴露疗法不适合你。”
傅沉:“你不是说我符合条件?”
“你确实符合条件, 但是风险太大,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傅沉抬起眼来:“你不相信你自己的水平?”
“……”孟医生“啧”了一声,“你少激将我, 我可不吃这套, 不是我不相信我自己, 是我不相信你, 或者说,我对你了解得还不够深, 因为你刻意向我隐瞒一些东西, 咱们之间,无法建立起完全的信任。”
顾舟听得一惊。
咨询记录里傅沉的说辞,都能自圆其说,这样却还骗不过这位心理医生,孟医生确实有两把刷子。
当然, 没有两把刷子, 傅沉肯定也不会找他。
傅沉有些疲倦地叹口气,捏了捏眉心:“你不需要管这么多, 我说了, 有些东西我不能告诉你, 我有我的理由,但这并不会对治疗本身产生实质性的影响,所以,你大可当它不存在。”
孟医生一耸肩:“你有你的说法,我有我自己的判断,这个问题咱们也聊过好多次,谁都说服不了谁,所以,没必要多浪费口舌。”
傅沉不吭声了。
顾舟想了想,傅沉隐瞒的内容无非是重生,隐瞒重生,那也就会隐瞒他长达十四年的病史,这对心理治疗来说,可实在算不上“没有影响”。
“一句话,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傅沉又问。
“要是我说不呢?”
“那你收拾收拾走人吧,这个月工资开给你,下个月不用来上班了。”
孟医生一声哀嚎,指着他的鼻子怒骂:“我就知道你要用这个压我!万恶的资本家!”
傅沉无动于衷。
顾舟:“……”
这位孟医生,貌似是傅沉的私人医生,也在那家医院坐诊,上次他查过,那家医院似乎是傅家开的。
也就是说,无论从哪个方面,傅沉都是孟医生的老板。
他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孟医生,发现他在勃然大怒之后,居然很快又恢复正常,好像发火只是走个流程。
傅沉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所以,现在能聊了吗?”
“好吧,我认输,”孟医生高举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不过,你得跟我签免责协议,我警告过你有风险了,你执意要尝试,如果真出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知道了,”傅沉脸上没什么表情,“今天回去你就拟协议,下次见面拿来给我签。”
顾舟在旁边越听越觉得不对,忍不住皱眉:“什么意思?有什么风险?暴露疗法到底是什么东西?”
孟医生看看他,又看看傅沉,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傅沉点头:“顾舟不是外人,关于我的一切,都不用瞒他。”
孟医生了然,咳嗽一声,对顾舟解释道:“暴露疗法就是……你在某种情景下感到焦虑或恐惧,那我就让你暴露在这样的情景当中,并对你的错误认知进行矫正,以消除你的焦虑或恐惧。”
他顿了顿:“打个比方,你特别害怕蜘蛛,一看到蜘蛛就吓得心慌气短、浑身发软,那么暴露疗法就是,我把蜘蛛摆到你面前,告诉你它们是无害的,不会咬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并且让你试着接触它们,你接触了蜘蛛,发现它们其实脆弱胆小,可能还有点可爱,不会对你构成任何威胁,那么你对蜘蛛的恐惧也就消除了。”
顾舟听懂了,随即眉头紧紧皱起:“那不就是等于直面创伤?”
“可以这么理解,”孟医生说,“所以我不太支持他这么干。”
“你已经答应了。”傅沉道。
孟医生一摊手:“行行行,你觉得对自己有把握,我听你的还不行吗?那咱们采取温和一点的方式,好不好?”
“不,”傅沉态度坚决,“系统脱敏对我没用,干脆一点,我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
孟医生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他终于忍不住道:“你没试过,怎么就知道没用?”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试过?”傅沉反问,“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尝试过的治疗手段比你掌握的还多,系统脱敏对我的作用,大概相当于你给我做心理疏导的作用。”
也就是“完全没用”的委婉说法。
孟医生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半晌他道:“既然你试过系统脱敏,那你没试过满灌疗法?”
“试过。”
“结果呢?”
“失败了。”
“……”孟医生表情非常精彩,“那你还要尝试第二次?是嫌自己病得还不够严重?”
这句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了,但傅沉并没有太多反应:“今非昔比,上次失败是因为顾舟不在,现在顾舟在了,我当然要再尝试一下。”
“你们先等一会儿,”顾舟不得已插话道,“系统脱敏我大概能猜到,满灌疗法又是什么?”
“还是刚才那个例子,”孟医生往后一仰,脊背靠在沙发上,“你怕蜘蛛怕得要死,系统脱敏,就是第一次我把蜘蛛装在盒子里给你看,第二次,我把它放在我手上,触碰它给你看,第三次,我拉过你的手让你跟我一起摸它,第四次让你自己摸它——这叫循序渐进。”
“而满灌就简单了,我直接把你拉到一间有好多蜘蛛的房间里,不准你逃跑,也不准你躲起来,哪怕你惊恐发作了也得给我继续待着,就让你这么跟蜘蛛相处三天,三天以后,你发现自己还好好的,蜘蛛并没把你怎么样,于是你的恐惧消除了——这叫一步到位。”
顾舟听着,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这种不怕蜘蛛的,被拉进有好多蜘蛛的房间里都不一定能维持镇定,何况是怕蜘蛛的……
这方法真的能行?
“当然了,我只是打比方,可能不那么准确,不过大致是这个意思。”孟医生看向傅沉,“你要是坚持,那我也没意见,不过看你的意思是,需要让这位顾先生参与进你的治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