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云阁谦虚地摆摆手:“哪里,我猜的。朝廷没人,他敢在这作威作福那么多年?”
“说的是。”景玉危望着远处忙着铲家门口冰地的老百姓们,眼神从冷渐渐柔和,“他们怕是没想过下命令剥削的会是当今王上,一切坏事都让余怠做了,该有的好名声还留给景江陵。”
“哪来那么好的事?”郁云阁轻笑,“钱让他收到国库,还得到老百姓的爱戴,做美梦比较快。”
和景玉危想到一处去了。
“仪仗来得那日我安排了出戏,诚邀太子妃赏鉴。”
“那队伍还能完整走到东平城,是我小瞧那几位的忍耐。”
景玉危踩了踩路边没人铲的冰雪,唇角含着淡笑:“估计本来是想打赌,看谁先对我出手,结果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动手,加上梁溪乱了,变成了内讧,没工夫管那个我是真是假,阴差阳错走到这。”
“我现在无比期待他们知道余怠下台的表情。”郁云阁一想到仪仗里有诸多耳目,会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传回去,便迫不及待想仪仗入城。
景玉危太清楚他看戏的特性,笑容多了些:“等着吧。”
不知不觉走过被清扫干净的大半个东平城穷人区,这里的老百姓们有口热饭吃,水源也解决了,周围能听见街坊邻居的闲谈高阔,时不时有热火饭菜香随风飘出来,混着冰雪消融的气息散在四周。
这是人间烟火的象征。
身边有伴侣做陪,走在充满人情味的街巷,置身此景,耳听为实的让景玉危感觉自己才像个人。
穷人去的地方最终走完,踏入富人区又让人感觉不同。
这里冷清,高雅。
其中以高门紧闭的林府最为突出。
“他在僵持什么?”
郁云阁停步,林府周围被甲胄在身的士兵团团围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还有不间断地巡逻,想要从这突出重围,根本不可能。
事情到这地步,林老头还没明白东平城的天变了?
郁云阁不信的,那老头吃的盐比他们吃过的饭都多,局势成这等劣态,必定是靠山要倒,或者被人一把抓。
这个时候聪明人都知道该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偏偏林府像个打不回头的驴,硬生生僵着。
就因为林藏的死吗?
景玉危不愿和他透露过多林府消息,含糊其辞:“他有他的坚持,往前走吧。”
再往前面转过弯就到清字楼,继续走着能看见城主府及粮仓,走完这一圈,晚间散步就能告一段落,趁夕阳未消退完,寒气不至于让他狼狈不堪露出病态。
能给郁云阁留下个美好的回忆。
“你没让人往里传过话?”郁云阁一如既往地不听话,“不在仪仗来前拿下,迟则生变。择日不如撞日,就这会儿吧。”
景玉危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声音难得慌张:“不用,我自有法子让他们开门。快走吧,等会儿起风吹到我,又要让你照顾。”
他都搬出生病当借口,郁云阁该以他为重要走了吧?
“你有事瞒着我。”郁云阁探究般巡视他,在他脸转开前,有所预料地捏住他脸,“看着我说,跑什么呢?”
景玉危:“……”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点来。”郁云阁模仿着林老头趾高气昂得腔调,“将杀害我孙儿的凶手交给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会不遗余力的帮你扳倒你的对手。”
被他几乎与林老头如出一辙的话语惊到无言的景玉危:“……”
“看来让我说中了。”郁云阁放开他,“遇见困难怎么不和我说?”
终于有景玉危说话的机会:“你不是真凶,没道理用你换他开门。”
“只因为这个啊?”郁云阁问。
景玉危看出他眼底的促狭之色,耳际漫上红色:“不能给。”
“哦,为什么呢?”郁云阁不肯放过他。
景玉危推开他往面前凑得脸,那边领兵看守林府的将领正犹豫着要不要过来,当着外人的面,景玉危做不出太过亲昵的事,脸皮薄得要命。
“你知道的。”
一句简单又暧昧的搪塞话,没能让郁云阁收手,他欲抓住景玉危的小指继续逼问,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过来了,这才稍稍收敛,不让太子殿下脸上飞红。
“卑职曹端见过太子殿下。”曹端入东平城前见过折柳,后是景玉危带着吃食亲自慰问他们,对这位朝中人人看轻的太子有了巨大改观。
但曹端并不认识郁云阁,因此不好贸然开口,怕轻贱了人。
倒是郁云阁落落大方自我调侃式介绍:“见过曹统领,我是你们殿下半路捡的穷书生,他见我容貌过人便心生歹念,要养在身边当宠儿,不必多礼,喊我郁公子就好。”
曹端是武人,不是蠢材,天生对人名敏感,听见郁公子,再回想方才两人若无旁人的亲昵,立即转过弯:“见过太子妃。”
“哎呀。”郁云阁惊讶了,回头看脸色没变化的景玉危,“你调来的人了不得啊。”
他给的提示非常少,光凭一个郁公子断言他是太子妃,此人观察细致入微啊。
被夸奖得曹端不卑不亢,谦虚道:“太子妃过奖了。”
“是不是林府有动静了?”郁云阁问。
曹端回答前先看眼景玉危,见他注视着等答案的郁云阁,毫不介意对方这么问,两人应当一心。
曹端回答时口吻多了尊重:“是,方才有个下人想从后院狗洞逃跑,被抓住了。”
郁云阁兴致上来了:“人在哪?”
“将人带过来。”曹端对身后护卫吩咐了声。
不多时郁云阁就见到了妄想逃跑的下人。脸色红润,穿着完整,不像下人,反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就是眼神躲躲闪闪,像个贼。
为照顾景玉危,郁云阁让曹端把人带到烧着炭火的偏厅里,这里很暖,他还怕景玉危扛不住,又弄了杯姜茶让人捂手,时不时喝两口驱寒。
景玉危默不作声的听从安排,弄得曹端看向郁云阁的眼神逐渐充满钦佩。
从林府逃出来的下人哪见过这架势,很不适应地抖唇低骂:“死兔子。”
“说什么呢?”郁云阁耳尖听见了,抬眸似笑非笑,“别独听,大声点,让我也听听。”
下人闭嘴,就他进来时众星捧月,哪里不知道他手握重权,轻易要人命,下人没那个胆子。
“你不说,我让人砍了你脑袋。”郁云阁太清楚想逃跑人的弱点。
果然下人慌乱一阵,又惴惴难安起来。
“不想说没关系,那来说说你从狗洞逃跑被抓住的事吧。”郁云阁故意咬重了狗洞两个字,如愿看见下人脸色瞬间难看,心里轻笑,就这点儿本事还想逃跑?
“我会从那跑,还不是因为你们围了我、府邸。”下人怒了。
郁云阁将他从脸看到脚:“你被困在府里没听人说原因?”
“没有。”他梗着脖子说,“就突然不让出门了。”
大声喊完又忍不住小声嘀咕:“我和人约好去城外十里的湖边打冰壶呢,这叫什么事儿啊。”
郁云阁确定曹端抓到的不是下人,是林藏那个一心玩乐的纨绔幺弟,林玺。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玩冰壶,林玺,你和你哥真没法比。”
“谁要和那种喜欢玩男人的死兔子比?我林玺再怎么样也不会在这方面给林家丢脸!”林玺一个激动喊完,发现满偏厅的人都用惨不忍睹的眼神看着自己。
林玺:“?”
真好骗,郁云阁同情地摇摇头:“林老头应该将你拴在裤腰带上。”
就这么跑出来,很容易被人骗财骗色。
林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青紫交替:“你怎么诓人?”
“你蠢还要怪别人说话太直接,小朋友,没这个道理的。”郁云阁得知他的身份心里满是对林府的算计,态度陡然恶劣起来。
林玺被说得发紫:“你真卑鄙。”
郁云阁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你的纨绔朋友们没教过你太多有用的东西,骂个人都是不疼不痒的话。”
“你!”林玺气炸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玺是蠢,但不是傻,逃跑被人抓到本来就是个噩耗,更何况这些人是蹲守在府外。
“你祖父没和你说过千万不要想着出门吗?”郁云阁问。
林玺缄默,没过多久又张口:“他说我哥被杀了,外面不安全。”
“真是天真好骗。”郁云阁讥笑,“东平城的余怠被抓,他交代出来的事牵连到你家,而你祖父为逃避责任,选择闭门谢客,拒绝见人。”
林玺惊愕。
“很惊讶?”郁云阁冷眼看着,“你这些年来享受的奢靡生活,绝大部分都来源于东平城的老百姓们,是他们在为你的奢靡买单,你的祖父和你哥不过是他们财富的搬运工。”
林玺一下站起来,急声反驳:“不,不是的。”
“那你敢不敢让他们开门和你对峙?”郁云阁也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脸色变白的林玺,“瞧,你这胆小鬼的模样,想为他们证明又不敢,真无能。”
“我能!”林玺大声喊,“我这就让他们开门!”
上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他好可爱!
第51章 上钩.
郁云阁为给林玺造势, 不惜让曹端借用好几盏大灯笼,照亮林府大门。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被黑夜吞没,让暖阳逼退的寒意从边边角角里冒出来。
郁云阁被风吹得精神一振,再看身边裹得像头熊的景玉危, 轻笑出声。
不明所以得景玉危歪头看他一眼, 似乎在问他笑什么。
郁云阁坏心思起了,倾身过去咬耳朵:“胖胖的你好可爱。”
景玉危抿了下唇, 低头看眼装扮, 确实过分圆润了。
“可爱到我想一口吃掉。”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一个吻。
亲完就撤, 郁云阁正经得像无事发生。
只留下被措不及防占了便宜红着脸的太子殿下攥着衣袖, 手脚不知道如何放了。
两人的小动作被不少人看见, 却只觉得两人关系亲密, 生不出别的想法。
林玺是个混不吝的, 说做就做。
这天冻得人遭不住, 林玺不想在外面待着, 抬手拍门, 大声喊。
“祖父,开门, 我是林玺。”
“开门啊, 我被关在外面了,你们忍心见我有家不能回吗?”
“看门的眼瞎了吗?我是林玺, 现在不开门,等我进去要你狗命!”
林玺没得到任何回应, 林府静得像无人,他还在孜孜不倦地喊门,颇有种泼妇骂街的姿态。
郁云阁和景玉危带人站在后面,就那么看着。
叫得有一会, 没任何要开的迹象。
郁云阁捅捅景玉危胳膊弯,惹得男人看过来:“你说这小子是不是不重要啊?”
景玉危眸光微闪。
“不然我让人直接给他放血吧,要么林老头主动开门,要么他血放完了被做成人干,总有个成的。”郁云阁说话时候没压低声音,话音随风传到了林玺耳朵里。
林玺被吓得直打哆嗦,危及生命档口,谁能偷懒摸鱼?
林玺更为卖力地敲门,都带着哭声了:“祖父救我,有人要杀我。还要放我血,就算我哥死了,留我条命,还能给林家留个后!祖父,你不想看见林家断后吧?”
他的鬼哭狼嚎听得郁云阁心情很是愉快,叫的越惨越是能让里面的人急躁。
等里面的人坐不住,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快了。”景玉危突然说。
郁云阁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门缝中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说到底是亲孙子,不可能真视而不见,更何况林玺说得对,林藏没了,他们三代中只剩下他一个有能力为林家传宗接代的人,要他说干脆别要了,省得糟心。
“我特别想知道林老头这会儿在想什么。”
林老头耳边飘荡着林玺的哭喊声,端着参茶的手微微颤抖,想喝一口又被闹得心烦,只得将上好的青花瓷茶盏放下,重重叹了口气。
缩在旁边的林大根本不敢说话,要不是他溺爱孩子,将林玺宠得胆大包天,也不会有这档子事。
他不吭声不代表林老头看不见他。
“早和你说过好好管管他,你怎么答应我的?”林老头阴着脸,“你这两个儿子教得真好啊。”
一个好断袖,一个天真又贪玩,专往对手手上送把柄。
林大干笑了两声:“林藏从小被您养在身边,不算我教得。”
话里的指责听得林老头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一把将宝贝茶盏摔了:“你反了天了。”
老子发火,当儿子的还是怕的。
林大缩了缩脖子,怯懦道:“爹,别生气了,现在先想想怎么把林玺弄回来。”
提到林玺,林老头火气更甚:“我让他不要出门,不要作妖,他听了吗?想方设法地跑,这下子好了,直接跑到人家手里。”
林大咽了口口水:“他就是贪玩了点,小孩子心性管不住自己很正常。”
“所以要我们府门大开,将外人迎进来?”林老头冷冷问道。
林大见状,心里感觉不太好,弱弱问:“那爹的意思是不管林玺了吗?”
林老头没说话。
林大急了:“爹,林藏没了,我只剩这一个儿子了啊。要再不管,那我、我没后人,百年后谁给我送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