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云阁眉开眼笑地坐下了,一时半会不急着走,姿态很是清闲。
“你来梁溪也有数月,不知想不想念家中父母。”景江陵又道,生而为人,血液里的亲情让人无法剥离掉对父母的情感,景江陵这一问,不怀好意太过明显。
郁云阁轻轻笑了声,离得太远,景江陵无法判断他这笑是讽刺多还是温情更多。
“王上要批准我回乡探亲吗?”郁云阁平静问。
景江陵可没这意思,将人放走了,他手里能用的牌会少,到时更难达成目的。
到嘴的鸭子哪能让他飞了,景江陵皮笑肉不笑:“等太子回来,朕让他陪你一道,免得你独自回去惹人说闲话。”
听似为他好,实则一下子捆绑了两个人。
郁云阁心中冷笑真是好算计,面上相反的露出笑容:“还是王上考虑周到。”
“朕还想谢谢你。”
“不知王上这谢从何而来?”
“上次你与太子遭遇刺客,若不是你以命相救,朕不敢想后果。”
前面刚想用景玉危的命和他做交易,被拒绝后又捡回慈父面具,想要卖一波感情。
真是又当又立,郁云阁属实没想到南川之王如此厚颜无耻,忍不住怀疑景玉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见他为掩盖住情绪般垂眸,又一言不发干坐着,景江陵也不尴尬,反倒自我感动般继续道:“他对朕来说不单是养了十几年的太子,更是被寄予厚望的未来王君。朕想让他铁石心肠,不会被感情左右,更想让他在层出不穷的磨炼中成为最让朕骄傲的孩子。”
“很难想象王上会和我说这么多。”郁云阁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意外,“但我不知道王上为何要说,我对殿下没有太多非分之想,王上同意我替嫁时该查过,知道我是个贪图美色之人,那恰好殿下是个美人。”
景江陵飞快眯缝了下眼,没打断他的话。
“我对殿下的所图便是美色,目前还没弄到手,等到得手,也自然想孑然离去。王上不用太过担忧,我没生出不适合的贪念。”
景江陵由此沉默下来,与景玉危很相似的黑眸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看,因逆着光,无法得知情绪到底转动了多少次。
“你不用紧张,朕和你说这些,就想让你多了解了解太子,毕竟当初你刚来梁溪急着成婚,太子也迫不及待上折子求娶,导致朕误以为你二人两情相悦,哪里想到原是朕想多了。”
“我那时为美色所求,殿下他为何求,这得问问他了。”郁云阁转身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像是完全不管景玉危死活。
他表现的太自然又很随性,倒有几分江湖传言的浪子模样。
可景江陵还是心存怀疑,只是这次不适合继续试探,出的招够多了。
“朕今日召你来没别的意思,随口闲谈两句,不要往心里去,想留你用个晚膳。”
郁云阁一点都不想和这满肚子坏水的老东西吃饭,碍于王命,他只好屈从。
好在景江陵没想过彻底撕破脸,用膳期间除开玉箸碰到瓷碗发出的脆响声外,再无别的声音。
离开聚龙殿大门,等候在外良久,耐心即将消失要闯进去的江开快步上前,被郁云阁一个眼神睨得停在原地。
“多谢蕉公公,往后还请多多照顾。”
郁云阁笑容满满地掩着袖子塞过去点东西,不给蕉公公拒绝机会,转身带着江开往台阶之下走。
蕉公公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儿绷不住,须臾,小跑着进聚龙殿去了。
回去时候,郁云阁让江开上了马车,却没给人机会开口问事,他靠着软垫闭着眼睛,瞧不出是不是真睡着了。
江开心有千千疑问,也得像个忍者神龟般端坐着。
原先以为景玉危离开梁溪,最先按捺不住的会是喜欢找事的景昭,哪里想到从东宫赶走两只跳蚤,惊动了最能稳住的景江陵。
对方见他这面,无非想试探他和景玉危感情如何,是否有能利用的地方。
藏在这浅薄试探之下的是他有没有站到景玉危那边。
景江陵野心很大,预计想借他的手入侵燕国,好在交战时候捅个敌方措手不及。
最好能兵不见血刃的一统天下。
景江陵不愧是原著中被定为冷血的军事家,一个为无上权利愿付出任何代价的狼人。
待下了马车进东宫,江开终于有机会开口。
“公子没事吧?”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景江陵道行很深。”
江开提醒的方式简短又冰冷,像是只得到这点儿有用消息似的。
“我知道。”郁云阁揉了把脸,没人比他更懂了,“这地方不能再继续待了。”
江开心里一动。
“在景玉危回东宫前,我不能在这里干等着,景江陵一动,剩下的牛鬼蛇神会闻着味道摸过来,东宫一日比一日热闹,我也会日渐危险,暴露多了难免出事。”
江开:“恐怕没那么好离开。”
郁云阁也知道,如若没有惊动那两只小跳蚤,偷偷摸摸地走,等他跑回燕国,梁溪的人发现他不在,想闹事也没机会。
错就错在他没能忍住,想替景玉危守住东宫的欲.望太强烈了。
“这次是我冲动了。”郁云阁低声认错,没看见江开眼里的微妙,“给曲闲送个信,一起走。”
江开还能说什么?这是自家公子,不管出了什么事,他只能跟着啊。
“去哪?”
江开以为这是个很棘手的事。
在郁云阁心里,这恰恰是个最好解决的事,他神神秘秘笑道:“他们肯定以为我跑回燕国了,我偏不如他们的愿。”
江开有种很强烈的直觉,妖妃!
想法刚落下,便听见郁云阁语调微扬,心情陡然阴转晴:“去找我的太子殿下。”
江开心口疼:“公子,那东宫怎么办?”
“景玉危留人了,我再调些能人异士过来,加上他们一心想找我,不会有心思探东宫。你还不知道你家公子的躲猫猫本事吗?那可是连藏半年,没让讨债美人找到踪迹的高手。”
江开狠狠的绷不住,那位被他送了朵栀子花,闹着要嫁给他的美人是江湖饱受欢迎的大美人,愣是追在他身后跑了半年,最后实在受不了放弃了。
“如今我也不是当年的我。”郁云阁进了冠云殿,灌了几口凉茶,这才将暴躁压下去不少,“我想见景玉危,谁也挡不住。”
江开从未见过他这副势在必行的模样,真真明白了妖妃有多能蛊惑人。
“安排马车去沁芳楼。”郁云阁丢下这话去了内室。
两人这次是从东宫后门上的马车,深更半夜光明正大顶着太子妃名头去逛勾栏院,郁云阁还办不到。
梁溪寒冬夜晚的风吹得人无比清醒,东宫到沁芳楼稍远,马车走得也不快,摇摇晃晃。
江开伴着这嘎吱声疑问:“公子不是要走吗?”
郁云阁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看向王庭所在方向:“就是要走,才要给他们送份大礼啊。”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我要把没有景玉危的梁溪搅得天翻地覆,让他没后顾之忧。
第30章 挑拨.
沁芳楼名扬南川, 引得广大风花雪月之人前仆后继,一掷千金只为入楼。
这里朵朵娇花灿烂,热情洋溢,花一分钱也能得到极大尊重。
她们不会因为你的样貌年纪而面露异色, 哪怕是条狗, 她们也能笑颜如花地端酒劝说。
但当郁云阁和江开走进来,娇花们的眼神明显变了。
过分养眼。
就近的娇花借得近水先机往郁云阁身上黏, 呵气如兰, 嗲声连连。
“公子, 这边走嘛。”
“公子看看奴家好不好?奴家对公子一见钟情呢。”
“公子公子, 你瞧瞧我这口脂好不好看?”
莺莺燕燕围绕身边, 吵得人头疼, 江开素来不近女色, 冷着的棺材脸足够让人退避三舍, 没娇花敢扰他, 全挤在郁云阁身边, 围个水泄不通。
“好了好了。”郁云阁止住娇花们的争奇斗艳,微笑道, “都好看, 妆容很惊艳,我知道你们想和我聊天谈心, 人太多,我不知道怎么选了呢。”
他敷衍话语太熟练, 熟练得江开觉得他还是那个浪荡子。
“今晚有事,先失陪了,下次一定。”
娇花们再舍不得,也不能不识好歹, 他都这么说了,娇花们眼带哀怨地放过他。
郁云阁冲她们温柔一笑,往楼上走笑容渐收,视线往上轻抬。
三楼。
江开早习惯他的变脸,目不斜视地随他走。
待到三楼预定厢房,推门看见翘着二郎腿的曲闲,郁云阁倍感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你怎么一副不想见我的表情?”曲闲吐了个瓜子皮,从怀里摸出根金钗放在桌上敲了敲,“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怕你没人管束,直接浪到飞起,这时候你要出岔子,玄云楼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帮你兜底。”
郁云阁给江开个眼神,江开便站在门边,听着走廊动静。
“我就看你一眼,你能脑补出那么多,宫廷编写戏剧的怎么不请你去?”
“我这不是狠不下心丢你一人在江湖浪荡吗?”
给他两份颜色还开起了染坊,郁云阁坐下和他一起吃瓜子,顺带着将金钗揣进兜里,刻意无视曲闲快翻上天的白眼。
“他们来了吗?”
“你想钓谁啊?”曲闲问,还真不知道他想谁来这里,主要计划里需要堤防的人太多,一时半会摸不出个头。
郁云阁就当这人不知道,难得好脾气:“景昭和景弍辞,其他人来没来不重要。”
主要这两人在梁溪局势里更重要,能让这两人先打起来,所谓的危机能过去大半。
曲闲手握玄云楼从四面八方收罗来的消息,堪称活得情报体,哪天他走丢了,郁云阁半夜都要惊醒。
“景弍辞太狡猾,缩在郊外梅园没回来,倒是那位在府邸借酒消愁多日的景昭听见消息立马过来守株待兔了,不出意外,他很快会来找你。”
曲闲对景昭没好印象,那是个仗势欺人的坏东西,从不把人当人,查阅过往,真该下油锅炸了。
“景弍辞能来再好不过,不来也没关系,我准备的这份大礼没他也能送出去。”郁云阁拍拍手,瓜子皮掉落一桌子,本来他也做好只见到景昭的准备,这会儿也不失望。
曲闲回想他这段时间的遭遇,喜忧参半得阴阳:“人家算计都是滴水不漏,甚至让人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你不一样,你是拿自己的命去搏,郁小公子是不是嫌命长啊?”
郁云阁一口水呛在嗓子眼:“胡说什么呢?我也没有次次拿命搏,这不是特殊时机特殊手段吗?”
“哼,换做以前我相信你的话。”曲闲冷眼瞥着他,自打他知道要替嫁来南川,作死次数越来越多,近来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而之所以能让他这么拼命,都离不开一个美人。
“你要相信我,今夜这事儿办成了,我们短时间离开梁溪,暂避锋芒。”郁云阁好言好语,做下要南去寻景玉危的决定后,他脾气温和得像只小绵羊。
曲闲懒得拆穿他,大抵好日子过多了,话里话外都是破绽,偏偏他自己没意识到,就这样子去王庭见得景江陵,不晓得被那老狐狸套走多少话。
曲闲很为玄云楼的将来生计发愁。
“你干嘛一副不想见我的表情?”这回轮到郁云阁问出这句话来。
曲闲拒绝回答,一心吃瓜子,这时在门口当门神的江开有了动作。
有人来了。
曲闲抓了把瓜子被江开拉到屏风后,静候郁云阁唱大戏。
门很快被轻扣,敲门的人估计挺紧张,声音很轻,不仔细很容易被忽视。
郁云阁等得就是这,扬声问:“谁?”
门外人不知哪来的底气,声如洪钟:“我,景昭!”
郁云阁心想你算个什么东西,走过去开门瞬间脸上挂着得体笑容:“大王子?”
他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人进来的意思,堵得景昭心情烦躁。
“我找你有事,让我进去详谈。”
“这不太好吧。”郁云阁面露犹豫,一见便知道在等得不是他,“今夜不适合谈事。”
“你约了谁?”景昭直接问,倒是想知道谁能将他约在这里见面,“不管是谁,约你这位太子妃出入烟花之地,对我那深受人诟病的九弟都不好吧?”
都到这时候还想着威胁他达成目的,脑子被驴踢了?
郁云阁哂笑:“大王子这话说得不中听,我有本事来这里,自然也有本事不让殿下知道。”
这话一出,景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那日听闻他为救景玉危重伤,自己还黯然神伤许久,以为他真将那废物当心头宝,此时也不过想借人名头施加压力,结果超乎所料。
“不过大王子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让你继续在外面站着。”郁云阁很懂遛狗的精髓,绳子不能松太多,也不能勒得太紧,“进来吧。”
他侧身让神色稍缓的景昭进门,随意瞥了眼艳红的长廊,便关上了门。
走廊处圆柱旁一抹黑色衣角一闪而过。
“你来这里不喝花酒做什么?”景昭大爷似的款款落座,大刀阔斧的姿势相当豪放,抓过把瓜子咔嚓作响,“你卧伤在床那几日我想去看望你,被景玉危拦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