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离坦然地笑了笑，而后凑到月千秋面前，眨眨眼：“自己夸自己算什么，师父也可怜可怜我，夸夸我这个谄媚小人吧。”
　　月千秋点点头：“‘谄媚小人’这个词用得不错，比你答卷时写的许多词都要贴切。”
　　楚长离脸色发黑。
　　三位徒弟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
　　笑过闹过之后，众人聚在雁回亭，吃了一个多时辰的年夜饭。
　　筵席散尽后，白玉霜和宫羽与月千秋说了些话，随后便架起喝醉了的梅鹤，踏着月光走了。
　　而楚长离素来神出鬼没，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踪影。
　　月千秋见徒弟们都走了，便飞上万剑宗最高的重华楼，坐在屋檐之上，静静地凝望着天上的月亮。
　　明月挂在天边，这样高，这样远，本是令人欢喜的。只是它形单影只，未免让人生出些许落寞之意。
　　看了半晌，月千秋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取下挂在腰间的储物袋。伸出手，从里面拿出一块小小的棋盘。
　　她皱着眉，将山河棋盘放在手上看着，不知不觉便出了神。
　　姬容刚进入存档，附在她姐的壳子上时，这块棋盘就在自己手中。
　　可按理来说，她刚刚还在山河棋盘里，这块棋盘又怎会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呢？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除非，这是两个平行世界，而她姐从一开始就拥有山河棋盘这个跨越时间的神器。
　　如此想来，她姐估计也不是现代人，不然怎么会开局就满级，还手握神器。
　　或许她姐，其实也不是她姐吧。
　　月千秋叹了口气，饮尽一杯酒。扭头，瞧见黑暗中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楚长离掀袍坐在房檐上，正含着笑，对月千秋说：“师父，你站得这样高，不怕掉下来么？”
　　“我为何要怕？”
　　楚长离望着远在天边的明月，笑着说；“师父也是人，当然会害怕啊。若说什么都不怕，万事都不在意，恐怕只有真仙才能做到吧。”
　　月千秋面无表情地说：“嗯，其实为师就是真仙。”
　　楚长离看着月千秋，眸中光芒闪烁，问道：“真的？”
　　“自然是假的。为师若是真仙，早就逍遥快活去了，哪里还会困顿于人世中。”
　　“师父喜欢自由自在地活着吗？”
　　月千秋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楚长离，淡淡地说：“有人会不喜欢吗？”
　　“也是。我忘了，师父是人。”
　　月千秋：“……”
　　她总觉得这小崽子在变相骂自己。
　　楚长离笑了笑，又问：“有朝一日，师父若是能逍遥快活了，会抛下宗门远游吗？”
　　月千秋说：“当然会。”
　　“我就知道……”
　　月千秋瞥了楚长离一眼，“你又知道了什么？”
　　夜色之中，楚长离的眼神异常柔和。
　　她轻轻地说：“我就知道，师父如果能逍遥快活，就不会管我们了。”
　　月千秋淡淡地说：“你知道就好。”
　　“可是，我还是想跟着师父。师父在菩提树下看书，我就给师父作画。师父喜欢游山玩水，我就陪着师父游山玩水。师父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倘若为师要上刀山下火海呢？”
　　“师父若赴刀山火海，我也陪师父共赴刀山火海。”
　　“倘若为师要去天之涯，海之角呢？”
　　“我亦随之。”
　　看着楚长离含笑的脸，此时此刻，月千秋想起另一人的面容，不由得笑了。
　　“那为师现在想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去不去？”
　　“去。”
　　得到答复后，她牵过徒弟的手，踏上青霜剑，一飞冲天。
　　楚长离被月千秋牵着。夜风微凉，月千秋的墨发拂过她的脸颊。
　　师父的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又似乎很远，她看得见却不敢去触碰。伸出手，停在风中，又收了回去。
　　犹豫再三，最终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去够神仙的衣角。扯过衣角后，她环住神仙的腰身，嗅到了飞来峰上的梅花香。
　　浅浅的，透骨的幽香。
　　青霜剑颤了颤，月千秋差点没稳住身形。她深吸一口气，本想打掉楚长离的手。
　　岂料身后传来一道很弱的声音：“师父，好高。长离怕。”
　　月千秋突然想起在三徒弟的小时候，似乎也喜欢用软软的小手抱住自己的腰。
　　虽然楚长离的壳子里是顾白衣的魂魄，但她当时想着小孩子嘛，亲近亲近长辈也是正常的。
　　只是养到今日，听见楚长离这句话，她才意识到楚长离狼子野心，这么多年怕是一直在装可怜骗自己。
　　一个已经突破了踏月境的修道天才，居然说自己恐高。
　　真是个孽障啊。
　　月千秋修为高深，不多时，便飞到了天极之南。
　　如今是夜晚，天幕寥廓，细雪飘扬。
　　二人站在地上，仰头看向天际的极光。
　　那片蓝色的光辉轻盈如羽翼，忽明忽暗，犹如月光下宝石的正反面，淌过焰火燃烧般的光华。
　　苍穹星月交织，流光溢彩。
　　楚长离平视前方，却发现她的面前立着一道金色的屏障。
　　那道屏障很大，像是一张巨网。涌向四面八方，网罗住山川、河流、闪烁的星辰与孤月。
　　楚长离看了许久，问道：“师父，那是什么？”
　　月千秋说：“那是一道屏障。”
　　楚长离想起一本叫做《修真秘闻录》的书，里面记载了关于散华真仙的传说。
　　于是她问道：“师父，屏障后面是什么？是真仙居住的方外之地吗？”
　　月千秋回忆起了楚长离在手扎里所写的内容，思忖片刻，答道：“不，屏障后面什么都没有。就像山的后面是山，所以那道屏障的后面，还有另一道屏障。”
　　“这样说来，我们所有人都被关在这道屏障里吗？”
　　她从前是这么想的，觉得这些人确实是被策划关在了次元壁里。
　　但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却不再这么想了。
　　这个世界太真实，似乎有它自己的法则，并不是虚构的游戏世界。
　　但楚长离的手扎里既然这么写了，为了不破坏时间秩序，月千秋也只得点点头，说道：“是的，这是一扇门，一扇把所有人都关在格子里的门。”
　　楚长离看着月千秋淡漠的眼神，忽地笑了笑，问道：“师父，这个‘所有人’里面，也包括你么？”
　　月千秋心想，当然不包括啊。老娘只是进来读个档，读完档就回去了，怎么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她打破楚长离的幻想，摇了摇头。
　　楚长离看见月千秋摇头，又笑了：“那师父以后会推开这扇门，去其它地方吗？”
　　若说要突破这道屏障，月千秋肯定是没这个志向的。但她走完存档后，的确会离开这个地方。
　　毕竟，这条时间线并不属于她，她只是为了覆盖存档，才走了这条路罢了。
　　月千秋当然不会给楚长离解释这一切，毕竟这人的魂魄本就是顾白衣。
　　回去以后不用解释，顾白衣自然也会明白。
　　所以月千秋淡然地点了点头，神秘莫测地说：“待到完成一切后，我就会去其它地方。”
　　斗转星移，极光变成了如梦如幻的银蓝色。
　　楚长离看着月千秋，她没有问月千秋要完成什么，也没有追问月千秋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她只是含着笑，并不作言语。
　　月千秋将楚长离带到这里来，就是想告诉她，徒弟啊，咱们现在压根就不是一条时间线上的人。
　　所以我的徒弟啊，你说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别做梦了。等回到正确的时间点，你也就不是我徒弟了。
　　见楚长离还是不说话，月千秋只是好笑地看着她，问：“如今，你还要跟着为师到天涯海角吗？”
　　楚长离笑了笑，答道：“要啊。当然要啊。”
　　“师父去天涯，我就去天涯。师父去海角，我也去海角。师父若要去另一个地方，我便让师父走。但总有一天，师父也会在那个地方看到我的。”
　　“因为师父去什么地方，我就去什么地方。不管用尽什么手段，我都会去。”
　　月千秋沉默不语。
　　毕竟楚长离这话确实说的没错，等她离开这个存档，顾白衣的魂魄估计也就回来了。
　　她确实会在另一个地方，看到同一个魂魄。
　　只是楚长离呢，她的徒弟究竟要去往何方？她的徒弟会葬身在深渊之下，还是突破屏障，去另一个地方。
　　她现在姓月，叫作月千秋，可她不知道。
　　但楚长离知道。
　　她笑了笑，说：“除非我死了。我就乖乖下黄泉，再也不缠着师父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最近晋江抽的太厉害了，怕发不出来，所以就提前发啦~估计再写两章，基本上就可以交代完前代剧情了（*＾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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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交换
　　又过了几年, 魔宗解开了上古神剑的封印。魔尊实力大增，他率领一众魔修，开始进攻小宗小派。
　　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而这些年来, 亦有不少风云榜上的大能前来挑战万剑宗掌门，皆被一招击败。大能们自愧不如, 甘拜下风。
　　一时之间, 月千秋“剑圣”之名童叟皆知。
　　碧雪峰，山门大阵前。
　　此地聚集了一众青年才俊, 他们跪地，慷慨陈词。
　　“请剑圣下山，除恶扬善！”
　　月千秋听到这些话，倒是头疼不已。
　　一是因为她不记得原剧情里有剑圣出山这件事。二来，魔修常年被正道修士驱逐至蛮荒之地。西山灵力稀薄、寸草不生, 他们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魔宗如今解开了赤霄剑的封印，不扬眉吐气一番，占正道几块地盘, 怎可能轻易罢休。
　　更何况她也去那些被魔宗劫掠的门派看了。正道中人虽口口声声将魔修说的险恶，但魔修进了宗门，也并没有屠杀妇孺老少。
　　对于正道修士, 他们先招降。若对方辱骂魔宗, 而后才会动兵器。
　　如此说来, 魔宗中人也并非滥杀无辜之辈。所以此时，她就更不能站在正道的立场, 进行干预了。
　　月千秋一日不出手，万剑宗山下的人群就一日不散。
　　那些弟子年少气盛, 渐渐的, 也开始骂起她来。
　　“月千秋, 你空有一身修为，却什么都不做！你眼睁睁看着魔修屠杀正道，枉为‘剑圣’，愧为风云榜榜首！”
　　“啧，我看月千秋就是怕了。她怕自己打不过魔尊，所以才一直做缩头乌龟，连山门都不敢出。”
　　月千秋本人倒是无所谓，每天照样练剑，照样睡觉。
　　只是几位徒弟看不下去了，她们想赶人，怕给师父招来骂名。不赶人，她们又想杀人。
　　月千秋对徒弟们说：“你们需得记住，世间诸事并不是黑白分明的。正道，有时候不一定是对的。反之，魔宗所做的事情，也不一定都是错的。”
　　“魔修也有他们自己的宗门，自己的家。你们想，他们的家连年寸草不生，连后代都难以养活。”
　　“若换作是你们，你们想不想让自己的家有很多树、很多花，还有吃不完的米饭，用之不竭的灵力？想不想让自家师兄弟吃得饱穿得暖，每天都开开心心？”
　　徒弟们心里是明白的，但她们也有自己的师父。
　　月千秋可以忍受世人的谩骂，可她们忍受不了别人骂自己的师父。
　　当晚，她们离开了碧雪峰。她们代表万剑宗、代表师父，去很远的地方诛邪伏魔。
　　如此一来，万剑宗阵前的人散了，月千秋的徒弟们也不见了。
　　一大早起来，她坐在菩提树下，看着碧雪峰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她看着这一切，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片刻后，月千秋起身，拂去掉在发顶上的叶子。她对着巨石砍下一剑，说：“我没有错。”
　　“我遵从本心，我没有错。”
　　过了一月，徒弟回来了。
　　但，少了两个。
　　月千秋看着梅鹤和楚长离，问：“阿羽和霜儿呢？”
　　二人沉默不语。
　　宫羽和白玉霜的修为要低一些，故而被正道首领派去了小宗门，未曾与楚长离和梅鹤同路。
　　谁知半路上，她们居然遇见了手持赤霄剑的魔尊。
　　二人不敌，被魔宗俘虏了。
　　魔尊见她们是万剑宗弟子，又因久闻剑圣之名，遂哈哈大笑，找人带话给月千秋。
　　“三日之内，让剑圣独自来魔宗，否则我便每天断她们一指。”
　　月千秋想起那两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徒弟。白玉霜小时候总喜欢扯她的袖子，问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
　　她看见宫羽墨发白衣，捧着纸鹤站在她面前，温温柔柔地笑。
　　月千秋到魔宗时，瞧见戈壁黄沙漫天。
　　这里只有山，没有水。热浪接着热浪，翻滚过蒸腾出土腥味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