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不久,梁轻便收到消息,徐世让太子入内阁听学了。
这个安排算是朝中很大的一个变动,储君才七岁,就已入内阁听学,这在南越历代壮年皇帝还活着的历史中,是从未有过的。
皇帝本来就不怎么勤政,在床上休养也不会耽误政事,只不过萧承衍更忙了些,又临近年末,各处政务都变得繁杂了起来,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的。
这一日,萧承衍照例将内阁的奏折送到乾清宫,离开的时候,皇后派一个小太监过来叫他,将他带去了一个很隐蔽的房间。
皇后见到萧承衍,止住对方行礼的动作,笑道:“宫内人手繁多,长话短说。我听说了那日祭天台上的事,那日水牢中的情形,还是应当向王爷说一说。”
萧承衍当时没有刻意隐瞒,祭天台上太监和钦天监也都听的清清楚楚。他没想到皇后说的是水牢之事,那必然与梁轻有关了。萧承衍神色顿时认真,“娘娘,请说。”
皇后道:“皇帝抓走镇国公,是因为疑心镇国公设计陷害了安定侯,还抓走了归一拷问,王爷应当知道了吧?”
萧承衍皱眉点头。
这确实是他疏忽了,没想到朝中安定侯剩下的眼线,竟是埋得最深的姜卫。
他早已从姜卫口中问到了这些。
皇后道:“我得知了一些水牢中的细节。皇帝疑心的是镇国公与您合谋,但,镇国公否认了,自己担下来了。我一直挺疑惑,皇帝昔日如此信任镇国公,到这一刻却恨不得自己亲手刺死对方,中间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时候,才明白了。”
她后面讲的话,萧承衍却听不清了。他只意料到了安定侯之事总会被皇帝发现是个局,而梁轻被姜卫陷害了。
怪不得,明明安定侯是他做的局,最后却跟他没有半点牵扯……
因为梁轻保下了自己,将他完完全全从这件事里,撇的一干二净了。
萧承衍从隐蔽的房间里出来,从长长的宫廊走出去,背后是漫天彩霞。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看着万年不变的宫廷景象,头一次心绪激荡,几乎让他维持不住速来冷硬淡漠的神色了。
他想起自己来到镇国公,这人也是如此,明面上清冷孤傲,实际小心翼翼庇佑着自己的安危。
还有那杯毒酒,如今又是……
萧承衍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宏伟的宫殿和黛色宫墙,只想赶紧回到陵王府,去梁轻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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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傍晚,徐世给陵王府递了请帖,说是要见梁轻。
梁轻吃惊,他好几个月没有上朝了。他让陶管家接对方来书房。
徐世的面容比秋天的时候更苍老,神思忧愁,梁轻说:“徐大人,坐。”
徐世想到镇国公参与徐恒的案子,使自己唯一的儿子流放边疆,顿时有些心情复杂。
梁轻给他泡好了茶,徐世颔首行礼,上前坐下了,道:“许久未见,看国公爷的气色,与传闻里不同。”
梁轻:“不过是传闻罢了,首辅大人不会相信吧?”
徐世确实没有信,后来听了萧承衍与皇帝在祭天台上的话,才明白了。
梁轻与萧承衍私下已在一处,而且萧承衍排除万难和非议,不是强将人留在府上,而是将人放在陵王府、牢牢庇护着。
这种心思,徐世从未想到过,一般人也不会这么想。
事实已定,徐世不想多说:“太子入内阁听学,是我写了奏折,皇帝同意了。”
梁轻眯起眼:“徐大人到底想说什么呢?”
茶壶烧开了的烟雾升腾,徐世看了一眼,片刻才说:“陵王,到底有没有坐那个位子的心思?”
梁轻挑眉,似是意料之中。皇帝无法人事,皇嗣不会再出生,这一事实给皇室稳定已经带来了很大危机了。
梁轻有些讽刺地笑了下,说:“皇帝昏庸、太子年幼,徐大人应当清楚,这时候如果皇帝不行了,谁才是最合适、最能稳住大局的。”
徐世皱眉,“但他名不正言不顺。”
“那又如何?”梁轻仰起下巴,轻飘飘道,“而且我觉得他会做的很好,比现在更好更厉害。”
徐世心头一梗,他这语气里莫名的自豪是怎么回事?
说完,梁轻低头抿了口茶水,神色淡然。他垂眸将茶盏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但是我有一事不明。”
徐世说:“请讲。”
“皇帝一出事,便用太子震摄百官,”梁轻语气肃然,“大人就因此、如此疑心忌惮萧承衍?”
没想到他会这么发问,徐世一时没答上来。
梁轻:“皇帝虽无法再有子嗣,但还不到四十,尚在壮年,太子虽年幼,但健康,况且,宫中还有皇后能主事。”
他神色正经,尤其有一股清冷傲然的气势,这种气势在朝堂上总让其他官员不敢反驳。但没想到失去了大理寺实权的镇国公,仍有这般镇定自若、步步紧逼、让人羞愧的犀利来。
徐世惊觉是自己陷入了误区,他沉默片刻,忽然觉得自己愧对头顶的乌纱帽,愧对陈儒离开时,对他说,真正的好臣子,是心向百姓的,不是玩弄人心的。
送走神色落魄的徐世,梁轻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经不早了。
夕阳的余晖也渐渐暗淡下去了,梁轻斜靠在贵妃榻上,看了会儿文书,才让陶管家推轮椅过来,出了书房。
刚一拐弯,梁轻就见到袖手站在窗户下的萧承衍,着实被吓了一跳,音色都变了:“那么大一个陵王府,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萧承衍身上的衣服浸满了寒意,神色幽深,但他的心情却并不冷,反而像岩浆,火热的要把自己烫着了。
梁轻看他走过来,微叹气道:“站多久了?听到多少了?”
“全部。”萧承衍声线不太稳,浅眸幽深。
外头天气寒凉,梁轻不能长久呆着,萧承衍道:“我去洗澡换身衣服,你先回房等我片刻。”
梁轻点头,发觉萧承衍不太对劲,萧承衍情绪内敛,很少有克制不住的情况。应该不只是方才听到自己跟徐世的那一番话。
没一会儿,萧承衍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过来了。
梁轻在灯下看书,灯光将他的五官晕染的朦胧,长发披落,长长的睫毛垂着,神色认真,捻起书页的手指白皙修长,十分好看。
萧承衍本以为已经冷静下来,但此刻情绪依然翻涌到心头,让他心头砰砰直跳。
他本以为梁轻的爱是清冷入雪山的,藏在融化后的、温柔雪水里。但没想到,对方的胸腔里的孤注一掷和此生不渝的炙热,从未少过半分。
他走上前,最终还是克制地将梁轻抱起放在床上。
梁轻松了手中的书,道:“你今天好奇怪,宫里头到底怎么了?”
萧承衍脱去了他的靴子,抱紧梁轻,嗅着对方发间的淡香,用低沉的声音说:“轻轻,我好喜欢你。”
梁轻以为说的是今天他见徐世的表现,仰起下巴傲然道:“怎么样,我那么好,你是不是要喜欢我一辈子。”
萧承衍说:“嗯。”
他答应的这么快,梁轻疑惑,然而萧承衍不允许他继续说话了,低头跟他亲吻。
宫里出了意外后,连续好几次萧承衍早出晚归地忙着,梁轻也许久没有跟他亲热,此刻也有些怀念这种相濡以沫感觉。
被衾皱在一块儿,梁轻心跳加快,麻痒的感觉一路从背脊攀升至大脑,让他的神经也有些迟钝,但一切触感都被放大了。
冬日里的夜晚来得早,主院里的灯塔亮起,陶管家照例过来看了看,听到里头的动静,放下热水便无声离开了。
梁轻最后还是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眼睫都被打湿了。
他被萧承衍抱了起来,后腰被扣的紧紧的,逃脱不开。
他在对方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只不过已经用光了全部力气,最后还是求饶道:“王爷最厉害了、这、也厉害……”
“好哥哥……再也不说你抛妻弃子了呜。”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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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月亮躲入云层,窗外的夜色愈发深了。三更天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雪,主院外间值守的陶管家正低头打瞌睡,屋门忽然被推开了。
萧承衍身上松松垮垮地挂着外衣,见到他,有些吃惊。
陶管家说:“要备些什么吗?”
“要热水。”萧承衍又叫住他,“你回去睡吧,我自己去取。”
他此刻心情颇好,待人也是从未有过的宽仁。陶管家不便打扰他们二人,他见过萧承衍在梁轻病时照顾人,做的也是真细致周到。他便放下心,低头去了。
萧承衍取了热水,时间太晚了,梁轻都顾不上干净不干净的,已经扭头睡熟了。
冬天寒凉,碰水容易受冻。即便梁轻的身体好了许多,萧承衍也不敢怠慢,只给他简单擦了擦身,然后换了件干净的里衣。不过这次是睁着眼睛的,生怕把人给惊醒,动作也放缓了千百倍。
忙完后已经很迟了,萧承衍却还是没什么睡意,抱着怀里睡着的人,嗅着梁轻发间的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活了两辈子,此刻才堪堪找到了佛家中所说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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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皇后起来了,给太子料理衣服和早膳,将人送去太傅那里学功课。
太子才七岁,还在长身体的时候,皇后特意将事情都先准备好,让太子多睡一会儿,才去叫人起来。
太子还很困,冬天总让人喜欢赖床,小太子抱着自己的母后软软撒娇:“母后,儿臣不想去内阁,儿臣都听不懂。”
皇后哄他:“所以要学习。阁老们都是前辈,你礼貌一些,要不耻下问。就像太傅,老师们总是严肃的,你不要怕,阁老们其实都喜欢你。”
太子听话的嗯了一声,皇后送他上轿子前,又有些不放心,补了一句:“望儿,若在内阁遇见了陵王,能避开就避开些。”
太子疑惑:“为什么?陵王和国公爷不是好朋友吗?国公爷也很喜欢孤呢。”
“你听母后的便是了。”皇后伸手揉了揉他的黑发,最后站在寒风中看着马车离开了,才慢吞吞去乾清宫守着皇帝。
皇帝自从得知自己没法再生皇嗣后,就好像有点疯病,看谁都疑神疑鬼。有时候皇帝还会很暴躁,把宫里的东西都摔在地上。
皇后有些心累,看着皇帝如今这副模样,便必不可免地想到陵王。
她一介后宫女子,不过想和太子一起有尊严而独立地活下去,名利权势全无所求。如果陵王想要至尊之位,给出也无妨,只是不知道陵王会怎么料理她跟废太子。
她没有疑心,只是萧承衍城府深,让人琢磨不清。
她虽知梁轻对太子的喜欢是真心实意的,从对方的笑容和表情就可以看出来。陵王虽与梁轻关系匪浅,但也不知道陵王愿意为对方做到什么程度。
真的会有夫妻能对彼此做到毫无芥蒂和完全托付吗?
皇后忧心忡忡着,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忽然过来通报,恭敬地说:“娘娘,仁寿宫那边传来消息,太后忧心陛下身体,加之今日是陛下寿辰,说要见一面。”
皇帝寿辰,本来要宴请百官,只是朝中如此形势,皇帝也羞于见人,也不好办了。
自从太后私下联系临安各处皇室宗亲,彻底跟皇帝闹翻了,被皇帝软禁后,一直不太甘心,但是在后宫森严里,没闹腾出什么事来。
皇后皱眉,安定侯一事是皇帝的逆鳞,也是两人反目的根源。镇国公曾写信感谢她的救治,也告诫过她,为了避免皇帝对她生疑,减少跟太后的往来,不要理会太后的暗示和拉拢。
她根本不敢做出决议,为难道:“本宫上次去仁寿宫,见太后娘娘半边头发都白了。只是本宫也不能违背了皇上的意思。”
如今宫中皇帝因病卧床、太后被软禁,面前这位把持着后宫,老太监也想巴结一二,道:“方才奴才过来,见陛下醒了。娘娘不妨问一下陛下的意思?”
“有理。”皇后便起身推门进去,皇帝果然醒着,皇后将人搀扶起来,柔声把事情说了。
大约是近来太医院的药有了用处,皇帝今日的情绪格外冷静,没有发疯也没有发怒,道:“是该去见见母后,给朕宽衣。”
皇后应下了:“陛下,今日您寿辰,按理说,百官都要入宫觐见的。”
皇帝道:“那便将晚膳摆在仁寿宫吧。”
穿上龙袍的皇帝精神不错,吃午膳的时候,还过问了最近的朝政。听说萧承衍带朝臣们将前朝政务打理的井井有条,皇帝皱了下眉,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种不高兴是长久以来的皇帝的心结。皇帝与萧承衍相差十二岁,二十岁弱冠成年时,皇帝平庸胆怯,并不受宠。但当时皇城中,萧承衍已经被誉为神童,长相俊俏,风光无二,受到很多宗亲长辈的喜欢。
这种耀眼将同龄、甚至末位皇子都压的抬不起头来。
皇后发现了皇帝不对劲的神色,忙笑着岔开话题,“陛下今日寿辰,多吃些长寿面。等太子回来了,臣妾也让他沾沾陛下的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