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萧涉见着昔日在临安城、也是在同龄宗亲子嗣中最惊才绝艳的豫王府世子、而如今沦落为废人、还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陡然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意来。
从大越国破、流亡至临安时,便有传言,说他父亲的皇位来的不正,生了他这样的窝囊废、让南越江山丢了一半。
萧涉一直看着萧承衍在长辈的夸赞和欣赏中长大,而无才无德的自己,仿佛是一个鲜明的对比。他虽贵为皇帝,却也知道那些人私下里都是怎么看自己的。
而现在,他恶意满满地想,他还是九五至尊,而萧承衍,不过是个被废了的奴籍罢了,连抬头看他的资格都没有。
皇帝便道:“听说萧公子身体有恙,朕允你不用跪。”
他这幅模样,倒不像是恩赦,而是高高在上地施舍。
梁轻皱眉,萧承衍面色仍是平静,道:“谢陛下。”
皇帝道:“你在国公府上过的如何?”
这话就有点欠揍了,梁轻这个镇国公还坐在这,萧承衍自然不敢说半点不是,道:“还可以。”
皇帝被敷衍了两句,觉得颇为无趣,看向太后。太后细细打量了萧承衍一番,道:“萧承衍,你父亲的案子虽然已经过去数十日了,你心中可还有怨?”
萧承衍道:“不敢。”
太后道:“那你打算如何?”
萧承衍道:“只想活下去。”
他语气认真,像是活下去,于他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不过这句话太后倒是信了,心中难免对如今的萧承衍放心了些许。
皇帝问:“怎么,梁卿苛待你了吗?那不妨入宫领个职。”
还没等萧承衍反应,一旁的梁轻不悦道:“陛下,您先是将此人送与我府上,如今一句话就要带走,臣这偌大一个国公府算什么?”
皇帝讪讪道:“朕只是开个玩笑。”
真让萧承衍入宫,皇帝自己恐怕更睡不着觉了。
梁轻也不想等他们再问出什么话来了,道:“赶路了一日,陛下应当也累了吧?臣先带人告退了。”
等从正厅里出来,回到偏殿的屋中,梁轻才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便过了。
他回头看了眼萧承衍的腿,道:“你脚怎么了?”
萧承衍淡淡道:“装的。”
梁轻挑眉,对方在皇帝面前那不卑不吭、却又充满了遭到摧残了的小白花样子,换做是在现代演艺圈,这演技都可以领奖了。
梁轻分到的偏殿十分宽敞,里边是主屋,外边有卧榻,是给贴身伺候的下人睡的。
在梁轻和萧承衍去见皇帝时,绣绣已经妥帖地将两张卧榻都铺好了。今天绣绣又忙前忙后了一日,梁轻又心疼小姑娘还在十二岁长个子的年纪,便早早让人去睡。
而萧承衍,便负责在外间守着他。
梁轻今日在路上睡了大半日,此刻倒是不困了,洗漱后,坐在床上看窗外的夜色,听见树林和灌木丛中传来虫子的叫声。
梁轻忽然提声问:“萧承衍,你睡了没?”
片刻,外间有灯光亮起,萧承衍披着外衣,拿着灯推门进来,“公爷有事?”
梁轻问了下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抬起头,道:“有些睡不着。”
萧承衍沉默片刻,在屋里点了灯跪坐在梁轻床前,道:“公爷还在想白日经过那茶馆的事?”
他一说,梁轻顿时想起来了,还好灯光晦暗,免除了尴尬。梁轻道:“对,我好好清白的名声,被传成这样,不得生气吗?而且,我就只是洗了个澡,单纯的洗个澡,有错吗?”
梁轻揉了下眉头,却听萧承衍道:“但是,但我也丢了男子的尊严,公爷便当两两相抵了罢。”
梁轻:“……听起来,我应当欣慰一下才是吗?”
不过,萧承衍不说还好,一说,梁轻更生气了,道:“但是,以后万一、万一我喜欢的男子听见了这种话,觉得我动不动要阉了他,怎么办?”
萧承衍一时卡壳。
梁轻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担忧完全是可能的,他道:“这样我以后该怎么自处?不行,我得传信回府上,至少让他们把我的名声给纠正回来,现在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萧承衍终于堪堪回过神,道:“公爷,你方才是说喜欢的男子?”
梁轻眉头一拧,垂眸看他。
萧承衍屏住呼吸,却见梁轻垂在身后的发丝随着主人的动作落在了耳侧,他只穿了件里衣,裸.露的颈脖那一点皮肤白的发亮似的。
而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将梁轻的眉眼照的朦胧而漂亮。
梁轻眯眼看向萧承衍,薄唇微动:“怎么,男子与男子难道就不能做亲密的事、不能在一起了吗?”
萧承衍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忽然蜷缩了一下。
他没接话,梁轻顿时想起在书中萧承衍是个大直男,身边好些个性鲜明又讨喜的女子,也没见他对谁特殊过。
梁轻便道:“罢了,不说这个,你回去罢,我睡了。”
他身子毕竟还虚着,一挨着枕头,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萧承衍守着梁轻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才提着灯,又走回了外间。
然而自己却睡不着了,他一闭眼,便是方才梁轻那神情认真的模样。
萧承衍前世还是暴君的时候,有许多人费尽心机送上美人来讨好他,其中便有男子。也有些有着特殊癖好的达官贵人,府上养着男宠。
萧承衍当时,便当个稀奇事儿,听听罢了。
这回头,却是被一句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扰的睡不着觉。
男子与男子……做亲密的事?
萧承衍就这么听着梁轻的呼吸声,睁眼了一晚上。
作者有话要说: 萧萧:他果然对我有那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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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日一早,皇帝便早早的出了行宫,准备往猎场去,不但自己起了个大早,还让禁军挨个去把同行的王公宗亲、大臣女眷都给叫起来了。
梁轻被叫醒时,还在睡梦中,他撩起自己长发,重重叹了口气,这位皇帝,可真是政事不干,玩乐最积极。
绣绣服侍他起来洗漱,换好衣服出了房门,梁轻扭头看向萧承衍,对方头一次打着哈欠锁了门,神情略有恍惚,眼底还有些乌青。
梁轻惊讶道:“你昨晚做贼去了?”
萧承衍看了他一眼,道:“认床,没睡好。”
梁轻有些不信,不过想到对方来到此地,昨晚又见了皇帝,终究没有国公府安稳,心中烦乱没有睡好也是应当的,便没追问。
梁轻腿脚不便,即便到了猎场,也只能看个热闹。
他的轮椅只能在平地上推,猎场地面颠簸,走得慢,等梁轻抵达时,大家基本上都到了。
皇帝穿着骑马的劲装,手上提着一把格外精美锃亮的弓,正在给宗亲和朝臣们展示炫耀自己拉弓的臂力,脸上满是兴奋。
而他身边,安定侯的二公子程子瑞正谏言道:“陛下!我有个想法,不如在场的各位都出一笔钱,无论多少,合在一块,最后按照打的猎物的多少来分,猎物多的分到的银子多,没打猎物的,一份也拿不回,如何?”
梁轻:“……”
梁轻回头看了眼自己身边,一弱两残,顿时有些绝望,这游戏对国公府也太不公平了吧!
然而皇帝却觉得很有意思,当即采纳了这个建议,众臣见皇帝都答应了,自然不敢反驳。
很快便有小太监拿着小盒子过来收银两了,因为皇帝没有说明确的数额,但大家都颇要面子,就怕自己给少了,银子眼见着越给越多,到了梁轻这儿,已经提价提到了一个人十两银子。
小太监笑眯眯道:“公爷,您瞧着给吧,就当图个陛下开心。”
梁轻内心毫无波动,皇帝都来了,谁敢抢他风头,这些银两最终不就是给皇帝的吗?
梁轻伸手往后:“银子。”
太监一愣,看向他后边的萧承衍。
梁轻在现代习惯了出门不带现金,不喜欢身上背着个重重的银袋子,都是交与下人带着的,反正也没人有那个胆子私吞。
萧承衍面无表情地从银袋子里掏了一把,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两。
太监一时间竟忘了该奉承说什么了,只得笑了下。
很快,太阳从山巅浮了起来,明媚的日光照在大地上,草地上的众人也都换上了骑马的劲装。梁轻自然去不了,和身边站着两个朝中老臣搭话。
忽然场上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声,只见临安的年轻小姐和公子聚集的地方,一人骑车一匹黑色汗马,飞奔而出。
梁轻听到身边的老臣摸了下胡子道:“呵呵,那是安定侯家的二公子罢?果然和他的父亲一样,骑术高明,英姿勃发。”
“那边年轻的哪个不会骑马?都爱这些舞刀弄枪的,觉得刺激。”
梁轻眯眼看过去,果然见程子瑞骑着马溜达了一圈,姿势帅气极了。
没过一会儿,皇帝骑着马入场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对方面容冷峻坚毅,身形高大,骑着马,气势比皇帝都还要足。
透着淡淡的杀气,目光锐利如鹰,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人。
梁轻细细瞧了好几眼,又道:“那人是谁?”
“大人,那位是安定侯。”
“不愧是统领三十万大军的主将,还是从前那般飒爽英勇啊。”
梁轻皱了下眉,程子瑞跟他这位父亲一比,真是跟小绵羊差不多了。
等皇帝准备好了,便带着人骑马奔入了林间,去狩猎了。随后,程子瑞等宗亲公子小姐也跟着一路有说有笑出发了。
而在不远处,一堆站在外圈等候指示的侍卫和太监人群中,萧承衍站的仿佛鹤立鸡群,他眯眼看向不远处的梁轻,对方正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出神。
想要去?
萧承衍暗自想。
皇帝一走,众人也便相继离开了,有几个宗亲和朝臣过来邀请梁轻回去下棋,梁轻想了想,哪有大老远出了临安,还要回房间闷着的?那太令人不愉快了。
于是梁轻便拒绝了。
梁轻让人推自己去了最高的山丘上,风景和视野都是极好的,时不时有人骑着马狩猎经过,偶尔也有人跟他打招呼。不一会儿,梁轻感觉到身边有人走过来,他低头,看见对方伸过来的手上托着一条毯子。
梁轻一愣,接过铺在自己的双腿上。萧承衍道:“绣绣让拿来的。”
梁轻顿了顿,目光看向远处,道:“没什么要紧的。它是冷是热,我也不知道。”
最开始,梁轻并不适应双腿无法行走这件事,但是那又如何,他无父无母,身边没个近亲,哭了也没个人心疼的。到后来,国公府下人对自己的生活安排的都妥当,梁轻也就习惯了。
萧承衍一愣,低头看他:“公爷没想过,治好吗?”
山丘下的灌木丛传来一阵声响,梁轻扭过头,看见一只灰扑扑的兔子从里头钻了出来,又飞快地跑走了。
梁轻眨了眨眼,不太想提这个话题:“想过,又如何。”
“过了酉时,皇帝回宫,换衣沐浴,正是山野间最安静的时候,而夜晚的聚会尚未开始。”
萧承衍看着他,微微勾唇道,“我带公爷去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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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落入山林,酉时一过,众人即便意犹未尽,但夜晚山路晦暗,危险系数大幅提升,也不得不回去休整了。
某处僻静的偏院里,梁轻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汗血宝马,明知没有人,依然忍不住压低声音对身边的人道:“你确定这个时间,众人都在沐浴换衣,不会有人发现?”
“确定。山上夜晚危险,无人会再去。”萧承衍牵着马绳,但即便这一匹已经是他挑的最温顺的马,却还是一个喷鼻,将梁轻吓得一哆嗦。
萧承衍耐心道:“公爷不要怕。”
梁轻嘴硬:“我没有。”
萧承衍无奈道:“我托公爷上去。”
梁轻推着轮椅往前,那马忽然头一甩,梁轻登时闭上眼睛,又睁开,发现对方只是在驱赶虫子。
梁轻深吸一口气道:“算、算了。我腿不行,夹不住马,太危险了。”
萧承衍皱了下眉,梁轻双腿都没有知觉,他一个人,控制不住马匹,而且还不会骑马。毕竟骑马不是那么安全的事情,一旦摔下来,重则没命,轻则残疾。
萧承衍上辈子突破自我极限惯了,征战沙场的时候,在乱箭中骑马穿过都是常事。但此刻面对梁轻的事,却不一样了,谨慎周全才是第一。
他手中的马匹一动,梁轻退让了一下,便见萧承衍忽然伸手一按,身体就像腾飞一般跃上了马背。
梁轻抬起头,坐在马背上的萧承衍身形高大俊朗,忽然对自己伸手,垂眸道:“公爷信我。”
梁轻一愣,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臂,萧承衍弯下腰,穿过他的手臂,将梁轻整个人抱了上来,安安稳稳放在马背上。
没等梁轻反应过来,萧承衍便拉着马绳出发了。
秋天夜晚的风比白日里寒凉上许多,然而,梁轻贴着萧承衍胸口,觉得滚烫无比。